雷神號停船半個多小時後,英國商船信任號終於派出了一條小艇;為首的是船長馬奎斯,其他人包括隨船醫生希金斯以及五名身強體壯的水手。


    至於伊麗莎號上的船長,他已經被雷神號給打怕了。在用旗語跟信任號進行了一番聯係後,伊麗莎號駛往一公裏之外的潭仔島碼頭,修補破損,治療傷員。


    趙新和劉勝他們還是老樣子,在接到小艇來人發出的登船請求後,又支上了那座白色的遮陽棚,棚內放著一張鋪著淡藍色桌布的桌子,上麵擺著一壺咖啡、一盒卷煙和一盒火柴。


    在按照雷神號指引,在舷梯下等待了將近三十分鍾後,已經有些沉不住氣的馬奎斯船長穿著一身標準的英式船長服,帶著黑色的三角帽,順著舷梯走了上來。


    還沒走上甲板時,馬奎斯扶著著冰涼的舷梯欄杆,伸手摸了摸雷神號的外殼。而他身後的希金斯等人摸著船身也驚訝萬分。


    “居然真是鐵板!隻是不知道他們的外殼到底有多厚。18磅炮彈打在上麵居然隻蹭掉了一塊白漆。”


    當他們七人昂首挺胸,帶著同伴走上雷神號時,頓時就是一愣。在那白色的高大船樓和船頭之間,除了兩個被蒙著花裏胡哨帆布的龐然大物外,視野一片開闊。


    望著高大的船樓,馬奎斯和手下人立時感到一陣眩暈,他們搞不懂為什麽要把船樓建的這麽高。


    在甲板中央的空地上,居然立著一座雪白的遮陽棚,三個身穿奇怪樣式衣服的韃靼人男性正站在桌邊,其中一人麵帶微笑的看著自己,而另外兩個則一臉嚴肅。


    此時馬奎斯身後的一個水手突然失聲道:“韃靼人?”


    趙新搖搖頭道:“不,這裏沒有韃靼人。我們是漢人,thehannationality!”


    “han?”作為信任號上最博學的人,希金斯醫生突然一愣,沒聽說過啊。


    趙新迴想了一下,隨即道:“sinae。”


    這下希金斯聽懂了,因為趙新說的是拉丁文。


    “你們是賽裏斯人?天呐!”希金斯難以置信的說道。


    馬奎斯看到希金斯如此反應,連忙問道:“希金斯醫生,賽裏斯人是怎麽迴事?”


    公元二世紀的時候,羅馬學者克羅狄斯·托勒密家托勒密在其巨著《地理學》學中,曾記載了馬其頓商人到達東漢首都洛陽。與此相印證的,在《後漢書·和帝紀》中,曾記載“永元十二年,冬十一月,西域蒙奇、兜勒二國遣使內附,賜其王金印紫綬。”


    “馬奎斯船長,sinae、seres,就是托勒密著作中記載的‘絲之國’,他們的曆史,比我們大英帝國還要久遠,甚至可以追溯到古希臘時代。”


    “啊?”聽完希金斯醫生的介紹,馬奎斯船長頓時愣了一下。他撇了撇嘴,轉身微微一躬身,表情鄭重的對趙新三人道:“先生們,很高興在這裏遇到你們,雖然我們之前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大英帝國東印度公司信任號商船的船長,理查德.馬奎斯。在我身邊的這位先生是信任號的隨船醫生,布雷德.希金斯先生;至於我身後的這幾位,都是我船上的同伴。”


    趙新上前一步,伸出了右手;這讓馬奎斯有些驚訝隻聽對方用一種腔調古怪的英語說道:“你好,馬奎斯船長。我叫趙新,你可以稱唿我趙。我左邊的這位是這艘船的船長,丁先生;而我右邊的這位,是我國海軍部負責人,victoru,需要向諸位特別說明的是u先生還是賽裏斯王族的直係後代。”


    劉勝心說趙新你大爺!亂給老子起名字編身世。不過此時再要改口似乎來不及了,於是他隻好沉著臉點了點頭。


    而趙新的心裏自然是“嘿嘿”了。當初在特林石磯的時候,劉勝跟薩哈連說趙新是前明天子後人,話說這筆賬他可一直記著呢。


    相互介紹之後眾人落座,穿著一身明代漢服的阿妙端著兩碟子點心翩翩而來,然後又給眾人分別倒上了一杯冰咖啡。這一幕讓馬奎斯等人直眨巴眼,心說怎麽船上還有女人?


    不過當喝上一口冰涼且加了蜂蜜的咖啡後,馬奎斯那燥熱的心終於冷靜了下來。此時趙新又打開鬆木煙盒,給每人都發了一支卷煙。


    之前說過,18世紀末的時候,卷煙還沒有被發明出來。於是趙新先示範性的給自己點上一支,然後才給馬奎斯他們點煙。


    白色散發著濃鬱煙草香氣的小紙卷,能一擦就著的小木棒,還有桌子上那個外殼亮的能照出人影的咖啡壺,這都讓馬奎斯等人驚訝萬分。


    這就是賽裏斯人?可他們看著和澳門、廣州的那些清國人沒什麽不同啊。


    不!馬奎斯突然醒悟趙新這些人都沒有辮子,頭發也剪的很短;而且眼前這三位可都比那些清國人要高出不少,而那位自稱是遠古皇族後裔的victoru更是健壯的像一頭獅子,自己甚至要仰頭才能看到對方的麵孔。


    清國人裏可沒有這樣的;即便是有這樣高大的,也沒人會把辮子剪了。


    話說咖啡就香煙,快活似神仙。在這樣一種詭異而又相對愉悅的氛圍下,信任號船長馬奎斯表示,不久前發生的炮擊事件隻是個誤會,伊麗莎號隻是想開炮警醒,示意停船,結果誤中貴方船身。所幸貴方船隻沒有遭到破壞。


    但是,鑒於雷神號還擊造成伊麗莎號船身多處受損,而且還有人員傷亡,馬奎斯代表東印度公司,向趙新三人提出了賠償要求。


    趙新聽到這裏,微笑著問道:“馬奎斯先生,您想要多少賠償金呢?”


    馬奎斯想了想,他覺得對方實在太有錢了,不訛詐一下簡直對不起自己。於是麵帶嚴肅的迴答道:“一千英鎊。”


    十八世紀末,一英磅值多少錢?


    1717年,年輕時差點被蘋果砸死的牛頓爵士在擔任英國鑄幣局局長期間,將每盎司黃金的價格固定在3英鎊17先令10.5便士,所以此時一英磅對應7.28克黃金。


    當劉勝聽說要賠償七千多克黃金時,一臉冷笑,心說我給你七千個大嘴巴!


    趙新搖搖頭道:“如果不是我們的船堅固,那麽損失的就是我們了。馬奎斯船長,在清國領海上,也是我們賽裏斯人的故地上,你們無故炮擊我方船隻,我沒把伊麗莎號打沉就已經算是仁慈了。”


    馬奎斯爭辯道:“那是貴方曾試圖撞擊信任號!”


    趙新不慌不忙的反問道:“我撞上了麽?”


    馬奎斯臉色變得鐵青,怒道:“閣下,您這是在狡辯!這片海上的所有人都能為我作證。”


    “對不起!我們的船太大,沒看見你們,如果你為此受到了驚嚇,我可以送你二十盒卷煙和一瓶葡萄酒作為賠罪。至於伊麗莎號,對不起,他們活該。”


    “你!”馬奎斯攥著拳頭站了起來,作勢就要撲上來似的。可當桌子對麵的劉勝也起身時,馬奎斯立刻就蔫了。


    希金斯醫生一看,連忙起身勸道:“先生們,冷靜,請冷靜一下!趙先生,伊麗莎號上船員多人受傷。可您要知道,我們船上滿載了貨物,在沒有進港之前,傷員無法得到有效的治療。在這種條件下,我們很難醫治,必須要給受傷的船員一些撫恤。”


    趙新道:“治傷?小事一樁。你們可以把受傷船員送過來,我來治療。”


    馬奎斯幾人驚訝萬分,希金斯問道:“趙先生,您是個醫生?”


    趙新點點頭道:“沒錯,以前還有人說我是個蒙古大夫。”


    希金斯心說都什麽亂七八糟的!怎麽又扯到蒙古人身上去了?


    二十分鍾後,在希金斯醫生的協調下,雙方最終同意,伊麗莎號上的受傷船員會派人送到雷神號上醫治;同時趙新一方會提供一部分藥品作為補償。


    雙方談成之後,馬奎斯馬上派手下劃船去通知伊麗莎號。可過了一個小時後,伊麗莎號那邊傳迴消息,他們的船長不同意送傷員過來,要趙新在希金斯的陪同下上他們的船治療。


    趙新考慮了一下,最終同意了,不過他要求帶幾名護衛同去。這個要求不用再派人去傳訊,馬奎斯和希金斯都點頭答應了。


    阿妙聽說趙新要去給人治病,便說自己也要跟著。不過趙新當趙新聽希金斯醫生說,伊麗莎號從孟加拉出發到現在已經三個月了,就沒有同意。主要是船艙裏肯定臭氣熏天,再一個搞不好會有什麽隱性的傳染病。


    鑒於馬奎斯他們的木船速度太慢,作為船長的丁國峰便啟用了兩艘橡皮衝鋒艇。趙新、馬奎斯、希金斯、兩名信任號上的水手、以及五個北海鎮士兵很快就出發了。


    當馬達響起時,幾名英國人都被嚇了一跳。可隨後當他們看到橡皮艇以22節的速度在水麵上滑行,一公裏的距離不過用了兩三分鍾,這下可把他們真嚇著了!馬奎斯等人此時已經無法分辨,這些賽裏斯人用的是機械的力量還是魔法。


    伊麗莎號上,船長拉維等人看著從雷神號那邊飛速而來的快艇,也是麵麵相覷,幾個水手取出火槍架在船舷上開始瞄準。不過當拉維用望遠鏡看到船上坐著的人裏有馬奎斯和希金斯時,急忙阻止了他們。


    一番交涉後,趙新和手下人跟著馬奎斯和上了伊麗莎號。船上的水手看著這幾個東方麵孔的人,臉上除了憤怒,還有幾分驚訝。趙新沒有跟船長拉維廢話,直接問傷員在哪兒;接著,他隨著希金斯醫生和兩名船長,帶著自己的手下,走進了下層甲板。


    此時炮甲板內的狼藉已經被收拾幹淨,不過當趙新剛走進下層艙室,一股濃濃的尿騷還帶著幾絲氨水的味道立刻就充斥了他的鼻腔。


    “我去!”這味道差點給趙新熏一跟頭。他急忙從兜裏取出口罩,在幾個英國人驚訝的目光下戴在臉上。


    在船頭的一張帆布簾後麵,是一張帶著斑斑血跡的長桌,一個受傷的英國人正躺在上麵,三個幫忙的水手分別死死按著傷者的胳膊和腿;而伊麗莎號的隨船醫生舉著一把小型弓鋸,正準備給對方截肢。因為光線的問題,站在希金斯身後的趙新並沒有看清楚那人的傷情。


    此時見到船長帶人進來,那醫生抬頭看了看,神情冷漠的道:“先生們,這裏光線太差,請你們馬上出去,不要影響我的工作!”


    接著,在拉維船長的命令下,一個水手帶著希金斯和趙新他們又去了下麵的船艙。這裏的尿騷味兒更濃了,趙新忍不住對希金斯吐槽道:“希金斯先生,難道這船上沒廁所嗎?怎麽所有人都在船艙裏小便,這也太不衛生了!”


    希金斯迴頭看了眼趙新道:“趙先生,沒人會在這裏隨地小便,這不過是鴉片的味道。想必是裝鴉片的木箱散了......”


    當聽到“鴉片”一詞時,趙新一下就愣住了,不由停下了腳步。因為戴著口罩的緣故,沒人發覺趙新的眼神已經從好奇變成了憤怒。


    這個詞對後世的中國人來說,實在太敏感了!而且這還是條英國船!趙新壓抑著莫名的怒火,深唿吸了幾下,沒有再說話。


    十幾個受傷的水手都躺在船艙中的吊床上,他們有的是被崩飛的木屑紮了一臉,有的是被倒下的東西砸傷,還有幾個則是被.50的子彈打飛了胳膊和腿。多虧伊麗莎號那30英寸厚的橡木船身阻擋了大部分子彈動能,否則別說斷胳膊斷腿了,整個人會被直接打爆。


    由於鴉片的關係,趙新隻是看了看這些人的傷勢,然後便要求對方帶自己出去後再說。等幾人迴到上層甲板後,趙新便從手下人提著的醫療箱裏,取了幾瓶撕了標簽的雲南白藥,並告訴了希金斯用法。


    “裏麵的那顆紅色小藥丸是救命的。如果有人傷口化膿,並且伴有高燒,可以吃下去;至於藥粉,你們可以敷在傷口處。”


    希金斯兀自懷疑的舉著一個藥瓶,對著陽光看了半天。這個時代對於傷口發炎沒多少辦法,除了用燒紅的烙鐵烙,或者用手術刀割掉腐爛的肉外,就隻能靠自己的體質生扛,求老天保佑了。


    “希金斯先生,我很好奇。怎麽你們船上還有鴉片呢?”


    希金斯不以為然的隨口道:“趙先生,作為一個醫生,你不知道鴉片除了吸食外,還是一種很好的藥物嗎?”


    趙新目光一閃,沒有再問,而是對希金斯說道:“希金斯醫生,我想邀請你們幾位去我們的船上晚餐,不知能否賞光?”


    希金斯道:“我個人十分願意,不過這事需要和馬奎斯船長和拉維船長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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