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還來不來,到底什麽時候來?


    在近萬北海鎮的軍民夜以繼日的忙碌,每個人都被蚊子咬了一臉包後,富爾丹城的防禦體係終於完工了。現在大家終於閑下來了,於是大家都在琢磨這個事。


    話說要是不來的話,那我們這一身的包豈不是白挨了?


    昨天夜裏,營地中的兩台發電機因為沒油終於罷工了,富爾丹城和軍營區裏布設的數百台滅蚊燈全體熄火。猝不及防之下,所有人都被蚊子咬的滿臉長包。


    此時劉勝正拿著清涼油往額頭上抹。這廝昨天夜裏被蚊子在腦門上叮出一大包,早上起床一看,就跟頭犀牛似的。


    而趙新因為最近一直忙著在兩個時空倒騰武器彈藥,忘了補充油料的事。於是他從一大清早就開始來迴倒騰柴油;到了中午,總算讓兩台發電機又轉了起來。


    這事讓趙新很是搓火。為了應對清軍進攻,今年的諸多內政計劃全泡湯了!苦葉島的石油開發、新幣發行、河南流民北上、蝦夷地的煤炭外運和平原鎮的土地開墾等等,原本趙新還想倒騰點火柴拿去開江南拓市場呢。這下全耽誤了!光是買重油和柴油,至少要花幾千萬。


    除此之外,興凱湖南岸的平原地區勘探工作進展也不太順利。前些天派出的一個勘探隊,有兩個民夫和一匹滿載補給的馬陷進了沼澤,沒救上來。於是勘探隊又折返迴來補充物資,打算明天再次北上。


    這個時代的三江平原,夏季灌木茂密,沼澤密布,虎豹熊羆,百獸出沒。


    按照擔任向導的巴滿貢所說,這裏一到夏季,平原上就是沼澤遍布;滿語管這些深不可測的沼澤叫“哈湯”。而其中最可怕的就是那些有著紅色水窪的草地,當地人管這個叫“紅鏽水”,人馬通過的時候必須踩著草墩兒走才行,隻要踩錯一步就要陷進去,救都救不出來。照這個情況來看,以後想要在這裏開荒種地,還得先修水渠排空沼澤裏的水才行。


    “絕不能放過清廷,這一仗打完一定要狠狠敲一筆,順便把寧古塔給奪了。”趙新嘀咕著。


    “沒錯,就衝我腦門上這包,也得在江南要塊地出來。”劉勝指著自己腦袋上的大包說道。現在讓他抹了清涼油,看上去油亮油亮的,這出門也太影響形象了。


    “其實寧古塔那地方還是不錯的。隻要咱們能占住腳,向北可以占領三姓城,繼而控製整個黑龍江和烏蘇裏江流域,夏季還可以乘船直達苦葉島。向南可以順江而下,占領吉林城,威逼盛京。”


    “我看你最想要的是那裏的勞動力。”


    “那是~在這荒山野嶺的地界,那就是大城市了。”


    兩人正臭貧,設在指揮部裏的一部磁石電話響了,趙新順手就拿了起來。


    “喂?指揮部嗎?我這裏是甲一哨所,咱們的巡邏艇在附近堵住了兩條木船,上麵有三十多個清軍,裏麵好像有個大官。他們說是要去西拉河勸降的!”


    為了能及時傳遞周邊消息,朱爾根城的指揮部的電話連通了周邊十個哨卡。除此之外,富爾丹城那邊和前沿陣地各處也布設了電話線路。


    趙新聽了一愣,甲一哨卡位於朱爾根城南四公裏,就在綏芬河邊上。隻聽電話那邊又喊道:“首長,我們這裏人手有點少,最好能派一個排過來。”


    “告訴巡邏艇上的人,把那兩艘木船釘死了,不許他們再前進一步!我馬上派人過去!”


    “是!”


    趙新撂下電話,衝著門外喊道:“久藏!進來。”


    “到!”久藏推門進來了。他是今天的值班軍官,原本是要坐鎮指揮部的,結果趙新一來,就讓他門口呆著去了。


    趙新伏案起草了一份命令,自己簽上名後,遞給了久藏。“馬上派一個排,去甲一哨卡那裏,咱們的巡邏艇攔住了兩條清軍的船。把他們盯住了,沒我的命令,不許撤迴來。”


    “是!”


    劉勝一聽,也顧不得捂腦門兒了,急忙起身問道:“出什麽事了?”


    “甲一哨卡匯報,來了兩條清軍木船,被咱們的巡邏艇給堵住了。”


    “多少人?”


    “說是三十多個,你猜他們幹嘛來了?”


    “有屁快放!”


    趙新道:“勸降的。”


    “勸降?”劉勝有點懵,這還沒打呢,勸降的就來了?作為一個曾經的現代軍人,他還不能理解古人的套路。


    趙新嘿嘿一笑道:“我估計他們以為咱們是毛子,所以就想來個先禮後兵,順便刺探一下咱們的虛實。再說古代打仗,也不是說一定要打個你死我活才行。真要動起手來,糧餉、軍械、撫恤都是必要的開支,能省則省嘛。萬一人家覺得能把咱們嚇跑了呢?”


    劉勝道:“那你的意思是清軍未必會來?”


    趙新搖搖頭道:“我之前聽那個巴滿貢說,這一帶進了七月就要開始下雨,到了八月第一場雪就來了,九月份河道就要上冰。那個福康安和阿桂都是老謀深算的主兒,乾隆就更別說了。


    照我的估計,現在中原各地正在鬧饑荒,這場旱災的規模空前,清廷也吃不消了,所以應該打的速戰速決的主意。再說咱們之前打死了海蘭察,清廷到現在連咱們是誰都沒搞清。沈敬丹之前不是說了麽,清廷的詔書裏還以為咱們是毛子呢。”


    縱觀乾隆時期整個的對外用兵策略,從大小金川到廓爾喀之役,乃至平定台灣,無不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定要打到對方頭目親縛祈降,或是兵敗身死才可以。


    當然,唯一的例外就是清緬戰爭。不過當時的情況主要是氣候水土造成非戰鬥減員太多,士兵厭戰情緒嚴重,而北方人根本不適應緬甸的熱帶氣候,連經略大學士傅恆都一病不起,迴北京沒多久就死了;再就是當時小金川再次叛亂,對於乾隆而言,小金川遠比緬甸重要的多。


    劉勝道:“麻痹我們,刺探消息?”


    趙新點頭道:“沒錯!刺探完消息,下麵就該大軍出征,速戰速決了。”


    劉勝道:“那還必要見嗎?轟迴去不就得了。”


    趙新起身轉悠了兩圈,說道:“見還是要見的,我們遲早要亮明身份,這對我們之後奪取寧古塔這個戰略要地也是很重要的。”


    “你還真想要寧古塔啊!”


    “幹嘛不要?我還想坐遊艇在黑龍江裏來個一日遊呢。”


    “好吧,政治上的事我不懂,我隻管訓練打仗。你說怎麽搞?”


    趙新眼珠轉了轉,笑著道:“咱們的戰壕和陣地都挖好了,藏也藏不住。所以我們得去河邊跟他們談”。


    綏芬河道上的廬船裏,那奇泰看著不遠處的那條通體灰色的怪船,心有餘悸。他真想開炮轟沉了對方。可惜他不敢,也不能。


    先不說這灰色怪船明顯比他的廬船要大不少,對方船頂上的那門短管鐵炮著實厲害。能夠連發不說,威力之猛,那奇泰生平僅見,連自己船頭的那門子母銃都給打飛掉進水裏了,那可是百斤重的鐵炮啊!


    另外在北側的河岸上,十幾個穿的花花綠綠的小個子或蹲或爬,手裏都端著一杆鳥銃,指向兩艘廬船。


    這裏的河道寬度也就三四丈,一旦打起來,廬船上的人根本躲不開。


    說白了,不是那奇泰不想跑,實在跑不了啊!


    看著黑洞洞的炮口一直對著自己,廬船上的勸降團成員們都失去了抵抗的勇氣,眾人隻覺得喉頭發幹,兩腿無力。那奇泰驚慌之餘,心中也頗為奇怪。剛才那條灰船上的人說,自己已經闖入了北海鎮的領地,要停船檢查。


    北海鎮是個什麽玩意兒?他最擔心是,此地離富爾丹城很近,恐怕兇多吉少。


    這時一個親衛戈什哈湊到那奇泰身側低聲道:“大人,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屬下有個主意,咱們讓水手從右舷偷偷下船,潛水過去,奪了對方的船。”


    “啪!”那奇泰迴身就是一耳光打在戈什哈的臉上,低聲罵道:“混賬玩意,你想找死自己去找根繩子!那門鐵炮之威你也看到了,難道要本官和全船人跟著一起陪葬不成!”


    戈什哈嚇得連忙跪在地上叩頭請罪。那奇泰冷冷道:“你去問問他們這是要幹什麽?既不讓咱們掉頭走,也不讓登岸,到底是何意?”


    那戈什哈走到船頭,攏手在嘴邊衝著巡邏艇喊道:“既不讓我們過去,也不讓我們退走。爾等究竟是什麽意思?”


    負責開船的北海鎮水手打開通話器,冷冷的說道:“等著!別輕舉妄動,子彈可不長眼!”


    就這麽煎熬的過了一個多時辰,站在廬船舷檣後的一個水手突然轉頭對船篷裏坐著的那奇泰說道:“大人,他們又來人了!”


    那奇泰起身透過船篷上的小窗看去,隻見從北側河岸上的樹林裏,又跑出了幾十個手持鳥銃的人,都穿著那種花花綠綠的短衣。這些人快步衝到河岸邊,舉起鳥銃對著自己。另有一人大聲喊道:“木船上的人,靠岸下船!”


    磨磨蹭蹭了半個時辰,兩條廬船終於靠岸,當那奇泰被手下攙扶著從跳板上下來之後。他扶了扶官帽,整理了一下官袍,一臉正色的對剛才喊他們下船的人說道:“爾等究竟何人,竟敢攔截官船?沒看到船頭的黃龍旗嗎?”


    身為排長的彌市郎歪頭看了看廬船上的黃龍旗,搖搖頭說道:“沒見過,不認識。”


    “你!”那奇泰鼻子差點氣歪了,怒道:“爾等何人?”


    “你們不是說要去西拉河勸降的嗎?”彌市郎翻了個白眼,不屑的說道:“我們首長說了,不用去西拉河了,就在富爾丹城談!”


    “什麽?!你們占了富爾丹城!”那奇泰心中的猜測終於被證實了,震驚之餘,他隨即又醒悟過來,馬上問道:“你們就是西拉河的鄂人?看你說的一口官話,樣貌也是我中華人士,竟然為虎作倀,甘當鄂人的狗腿子!”


    彌市郎撇撇嘴道:“這位官老爺,我們可不是你大清的子民。省省力氣吧,有什麽話,一會兒見了我們首長再說。”


    那奇泰在來之前已經聽說鄂人鳥銃厲害,心說有本事你把鳥銃放下,看老子不neng死你。他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接著沉聲道:“好,本官就在這裏等!”


    過了一刻鍾的時間,十幾個北海鎮的民工牽著兩輛馬車到了。他們先是找了一處空地,拿著工具清理出一塊平整的空地,接著就開始從馬車上卸東西。這些人先是清理出一塊空地,搭了個四麵露風的遮陽棚,又放上一張圓桌、幾把凳子、一個水壺、幾個杯子。


    那奇泰等人一臉不屑的看著民工忙碌,再看那桌椅都是用原木打造,心中鄙夷道:“域外蠻夷,真是粗鄙不堪!”


    又過了一會兒,一個騎手舉著一麵迎風招展的紅旗出現了,身後是騎馬的趙新和劉勝;在他們後麵,是一個排的騎馬士兵。


    那奇泰看了看那紅旗上的圖案,是一個帶有許多邊齒的白色圓環,裏麵是個白色的五角星,五角星和圓環之間都塗成了黑色。


    “這是什麽旗號?”他轉頭看向側後方的安東尼,對方搖了搖頭,表示不認識。


    趙新和劉勝下馬後跟彌市郎互相行了軍禮,直接走進了遮陽篷裏坐下。


    彌市郎走過來向那奇泰介紹道:“這兩位就是我們的首長。請過去吧。”


    那奇泰猜測“首長”可能就是首領之意,他跟著打量了趙新和劉勝幾眼,發現這兩人的穿著和周圍的持槍軍士差不多一樣,隻不過對方的身高就有點嚇人了;他自己也算健壯之輩,也就才到對方的肩膀高度。


    “慢著!”彌市郎伸手攔住。“你隻能帶一個人過去。”


    那奇泰此刻已經顧不得生氣了,此刻他隻想趕緊談完坐船迴去。在他眼裏,趙新這些人就是一群不知死活的蠻夷!他示意其他人在此等候,叫上安東尼走到了遮陽篷下。


    那奇泰背著手,清了清嗓子,一臉正容道:“本官,寧古塔副都統那奇泰,奉皇上之名特來招撫爾等。”說完他又一指站在側後方的安東尼教士,道:“這位是本次副使,鄂羅斯國教士,安東尼。”


    趙新沒說話,劉勝點了點頭,伸出手道:“拿來吧。”


    “拿什麽?”


    “聖旨啊!朝廷招安不是都得有份聖旨嗎?”


    “笑話,我帶來的是皇上的口諭。”


    “哦,合著你想怎麽說都行。”


    “你們,你們目無皇憲,實在太放肆了!”


    劉勝冷笑一聲,不屑的說道:“福康安被我們打跑了,海蘭察被我們打死了。你還覺得我們應該怕你?”


    那奇泰被堵的說不出話,心說怎麽一點兒含蓄都不講呢?


    安東尼教士見狀,急忙開口道:“兩位,我們想和你們的大頭目談。身為同胞,我有許多話要跟他說。”


    趙新和劉勝對視一眼,這才開口道:“兩位,認識一下吧。我就是北海鎮的大頭目,趙新。他叫劉勝,是我的副手。”


    “哦?”那奇泰眉梢一挑,端詳著趙新道:“趙頭領,你這一口官話跟誰學的?”


    趙新道:“爹媽和老師。您覺得我還能跟誰學?”


    “你是旗人?”


    “對不住您那,我還真不是。請問您滿洲老姓是?”趙新故意說一口片兒湯話,讓對方摸不清路數。


    “呃,本官姓......”那奇泰有種迴北京城跟胡同兒街坊聊天的感覺,他剛要順嘴說出來,突然就反應了過來。我姓什麽憑什麽告訴你啊!


    “啪!”那奇泰一拍桌子,質問道:“熊島那一百零八個甲兵和十五個旗丁是你殺的?”


    趙新點點頭。“對。我帶著十個人幹的。”


    “那失蹤的十二個甲兵呢?”


    “不光那十二個,還有上次福康安來俘虜的六百個,都在山裏當苦力挖礦贖罪呢。”


    “盤踞西拉河口的不是鄂羅斯人?”


    “我倒是從北邊抓了倆毛子,臭烘烘的。”


    “揚州的事是你們幹的?”


    “揚州的事多了。您問的那一件?”


    “鹽商汪家和瘦馬。”


    “瘦馬是姆們搶的,汪家姆們還真不認識。”趙新繼續裝傻,他連旗人土話都用上了。


    那奇泰突然仰頭哈哈大笑,他這時用笑來掩飾心中的憤懣。到底是誰,讓皇上和軍機處的一幫大人們以為對手會是一群鄂羅斯人?!他斜眼看著趙新,心說這小子搞不好就從北京城來的,滿嘴的京片子。


    這時安東尼趁機急忙問道:“你說你們從北邊抓了兩個我的同胞?”


    “跟你一樣的教士,現在在西拉河那邊幹活贖罪呢。”


    “天啊!你們怎麽能虐待上帝的使者呢?”


    一旁的劉勝突然怒道:“狗屁的使者!誰允許你們在蝦夷人的領土上蓋教堂收稅了?”


    安東尼分辨道:“那是蠻荒之地,是我們的人最早發現的。”


    趙新抬手製止道:“打住吧,教士。蝦夷人有自己的王,你們沒有經過蝦夷王的許可,擅自霸占人家的領土。”


    “你們要什麽條件才能答應釋放那兩個教士?”


    “幹二十年苦力吧。”趙新瞎話張嘴就來。


    “上帝,怎麽被你們抓的人都要幹苦力?”安東尼伸出雙手畫了個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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