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後,福康安終於踏上了南返迴京的路。


    來時算上他自己是三百六十四人,此時他身邊就剩了五十個人;來時吉林烏拉全城文武出城跪迎,去時悄然上路,隻和都爾嘉做了交代。


    “大帥,您還有什麽囑咐的?”


    “唉,別提什麽大帥了。”福康安頹廢的苦笑了兩聲,隨即對吉林將軍都爾嘉囑咐道:“記得,千萬不要輕易出擊!派費雅喀和庫爾喀齊山民,死死盯著西拉河那裏,不要打草驚蛇!這些人已經在那裏種上地了,輕易就不會離開。船廠這邊必須要造大船,火力要猛,雅克薩船太小了;我會派人去廣東找英吉利人幫忙。”


    “大帥,您還會迴來嗎?”


    “怎麽能不迴來?海公的遺體還沒下落呢!”想起海蘭察,福康安的雙眼很快就變得通紅。


    從吉林烏拉城到盛京,八百二十裏;從盛京到京師,一千四百七十多裏。福康安久不騎馬,精神狀態又極差,三天後剛到盛京就病倒了,發起了高燒。


    與此同時,仙台藩石卷港的外海上,雷神號上來了幾位特殊的客人。


    話說勝山傳三和村田次郎右衛門從長崎迴來,通過柴田覺藏,將趙新提出的削減“紮差債務”的方案報告上去後,在仙台藩家臣團內引起了軒然大波!


    從來都是武士和諸藩去跟商人借錢,借到再也還不上的時候,被債務壓的透不過氣的諸藩或是幕府隻能下一道命令,強行減免債務或是紮差利息。


    現在居然有商人提出要成立一個什麽“石卷基金”,要用每次贏利的三分之一幫助藩士們償還紮差債務,這可是開天辟地頭一迴!


    雖說當年吉岡宿驛站町也曾經搞過一次商人捐獻,可那些商人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減免本町沉重的養馬稅負,藩裏還是要支付利息的。(有興趣的可以去看電影《殿下,給點利息!》)


    當勝山傳三和村田次郎右衛門被叫到青葉城二之丸的密室內,將計劃全盤托出後,老狐狸遠藤守信立刻就嗅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作為一個多年掌管本藩“出入司”,出任財政擔當的宿老,他太了解這些商人了,這主意根本不是眼前這兩塊料能想出來的!


    果然,在自己的一番追問下,勝山傳三和村田次郎右衛門兩人終於支支吾吾的提到這個“基金”的主意是唐夷提出來的。聽上去倒是不錯,可這唐夷圖什麽呢?


    自打柴田覺藏迴來後將唐夷大戰佐賀藩的事一五一十的講了之後,仙台藩內的幾大重臣都嚇壞了,還好本藩沒有虐殺迫害過唐船漂流民。而上次跟唐夷買的五萬石精米,讓仙台藩內的饑荒得到了很大的緩解。不過財政緊張的窘境依然無法解決。


    幾個核心家老連續商議了幾天,最後決定先跟唐夷談談,看看對方目的何在。


    於是,趙新隻能讓沈敬丹和老黃兩人再等等。在往北海鎮陸續運送了兩批流民後,仙台藩的談判代表們終於來了。


    “這位是家主的代表,伊達遠田守村常大人。”這位伊達村常其實是角田石川家的第九子,跟仙台藩筆頭家老石川村文是同父異母的兄弟。自小便過繼給了湧穀伊達家,接任家督。


    “這位是本家宿老遠藤守信。”老狐狸又來了。


    “這位是本家筆頭家老石川村文的代表,石川村任。”


    “這位,就是北海鎮的大頭領,趙新趙大人。”


    趙新十分客氣的跟仙台藩派出的代表握手致意,至於島國人適不適應,他才不在乎呢。不過為了自己計劃中的島國的攻略,趙新目前還是得擺出一副笑臉來。


    “柴田閣下這身衣服新做的吧?看著很精神啊。”


    “托趙大人的福,蒙家主看重,在下已經被提升為本藩的目付一職。”柴田覺藏已經從一個小密探榮升為了密探頭子,年俸三百石。不過他的任務可不是去監視各地奉行官,而是專門負責與唐夷對接。


    會議室內的眾人在一番客套寒暄後,遠藤守信開門見山,直接就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請問趙大人,您那個‘石卷基金’的目的何在?”


    趙新早料到對方會問這個,微笑的說道:“維持貴國幕府的統治,保障將軍和藩主們的權威,促進島國和平。”


    呸!!!對麵坐著仙台藩四位談判代表心裏大罵趙新,這人居然有臉說“和平”二字。


    是誰在鬆島町炮轟本藩三百多武士的?!是誰逼著本藩簽署密約的?!又是誰跑到將軍的直管地--長崎上門勒索的?!更不要說把佐賀藩大軍殺得血流成河了!


    想到這裏,遠藤守信一臉嚴肅的說道:“場麵話就不要說了。用生意贏利的三分之一,幫藩士們歸還紮差債務,聽上去是件好事。不過趙大人,這裏麵對你有什麽好處?”


    “諸位,請問現在市麵上各家商號生意如何?”


    柴田覺藏道:“呃……實不相瞞,現在各町商號裏,除了米鋪,其他的都不大好。”


    “那是因為你們的稅太重了!說句諸位不愛聽的,每次參勤交代要花多少錢?錢不夠就要加稅,別說平民了,連商人也扛不住。”


    年輕的石川村任聽這裏,不由出言反駁道:“現在各藩和江戶那裏都是這樣!我們能怎麽辦?”


    趙新微笑道:“所以才要通過刺激消費來增加稅收,而不能一味的增加稅負。商人和平民全跑路了,藩士們欠著一屁股債,隻能是惡性循環。”


    遠藤守信好奇的問道:“請問,何謂刺激消費?”


    這個問題太大,三言兩語說不清。於是趙新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白板,連說帶畫,給在座四人上了一堂市場經濟入門課。


    一個多小時後,石川村任看著白板上的示意圖,讚歎道:“藩士減免了債務,手裏有了錢就能帶動消費;而消費又刺激了商戶,帶動市場繁榮。即便是降低稅負,隻要規模起來了,收入自然就多了……”


    遠藤守信抬手打斷了石川村任,道:“趙大人,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不過,本藩要是這麽做的話,江戶那邊我們無法交待!所以‘石卷基金’的事,屬於商人的自願行為,藩裏就不摻和了。”


    他話鋒一轉,繼續說道:“這次前來,本藩希望繼續采購一批大米。”


    “哦?要多少?”


    “十萬石。”


    “行啊,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遠藤守信等三人在下船前,被鄧飛、劉勝兩人帶著參觀了雷神號一圈。柴田覺藏趁著這功夫,私下向趙新表示了歉意。


    趙新微笑道:“柴田君,多慮了,沒事。”


    第二天一早,聽說了談判消息的勝山傳三和村田次郎右衛門又來了,一見麵就焦急的對趙新問道:“大人,怎麽辦?藩裏不同意啊!”


    “無妨,我們私下去做就好了。昨天那個遠藤老頭不是說了麽,這是商人的自願行為。他這是默許了!”


    “啊?居然是這樣!”


    “老家夥鬼精鬼精的,根本不鬆口。不過他話裏的意思我聽出來了,悄悄的進村,打槍的不要!”


    “趙大人!我們兩人現在跟你在一條船上,身家性命可都在這上麵呢!”


    “別擔心,你們各自找兩三個精明強悍的心腹,送到北海鎮訓練一段時間。等閑十幾個人近不了身的。”


    等兩個島國商人表示完感謝後,趙新道:“蝦夷地那邊我已經安排好了,你們倆現在也可以派人去沙洲部落打前站了。記住我說過的話,不要欺壓阿伊努人!”


    兩天後,兩條裝載著大量俵物、獸皮和香煙的辯才船被拖在了雷神號的後麵,緩緩離開了石卷港外海。勝山傳三辦事十分牢靠,他不光幫著買了船,還許以重金,悄悄雇用了一幫水手。


    十五天後,雷神號終於抵達了嵊泗列島以東的洋麵。到了這裏,雷神號就不能再往西走了。


    清代中期的時候,通常把崇明島及其南、北、西三麵的水域劃分為內洋。參照後世的地圖可知,位於長江口的南通廖角嘴、崇明島東端(十滧)一線以西的水域全部劃入內洋,以東劃入外洋。而嵊泗列島及其附近洋麵則全部劃入外洋。


    從嵊泗列島再往西走,就會遇到大批南來北往的商船、巡海的蘇鬆鎮水師,還有海盜!


    從乾隆朝後期,尤其是兩江總督尹繼善離任後,蘇鬆鎮水師武備廢弛,船隻腐朽;最搞笑的是曾經有一任蘇鬆鎮總兵居然暈船!


    這個時期江蘇外海洋麵上搶劫案頻發,不光是商船貨物,甚至連漁民的漁獲也要搶。負責外洋巡視的水師武官為了避免出海緝拿海盜,經常用錢來買通被害人的家屬,賄匿諱盜,瞞報上級。


    為了護送沈、黃二人順利登陸,趙新和眾人一番商議後,決定將雷神號停泊在嵊泗列島東側的花鳥島北側海灣內。而趙新自己將和吳思宇帶領一個排的士兵,隨船護送沈黃二人到上海。


    花鳥島,距離崇明島直線距離兩百裏,因為東西長,形似海鷗而得名。


    曆史上直到清代晚期,隨著上海、寧波以及長江內河港口相繼開埠,以及太平洋的航線的繁忙。正處航線的必經之所的花鳥島,因為附近島礁極多,最終由英國出資,於1870年建成了一座燈塔。


    劉勝和鄧飛因為在另一時空裏曾經多次往返於這條航線,所以對花鳥島附近的島礁情況十分熟悉。當雷神號緩緩駛入花鳥島港灣的時候,幾條在岸邊停靠的破舊沙船出現在了趙新的視野裏,而更遠處的岸上,幾十間木屋也依稀可辨。


    “海盜!”沈敬丹脫口而出。


    趙新詫異的問道:“沈老板,你確定他們是海盜?”


    沈敬丹連忙解釋道:“趙大人,朝廷有令,外洋島嶼是不準民人居住的,不僅不能在此地搭寮蓋棚,連張網捕魚都不行。”


    好吧,趙新扭頭對身邊的久藏道:“叫士兵上甲板準備!”


    ......


    花鳥島上的一間木屋裏,海賊徐大用正在訓斥著幾個手下。


    “媽媽的!你說你們幾個,搶什麽不好,非要去搶魚!”


    “大哥,這迴咱們在三角沙可搶了幾千斤大黃鯗啊!”


    “啪!”的一聲,徐大用一巴掌抽在手下的臉上,怒罵道:“你他娘的從明天就別嚼老米飯了,老子天天讓你吃鹹魚!吃不死你!”


    他氣得一屁股坐迴椅子上,指著麵前的一群手下說道:“放著那麽多貨船你們不搶,搶他媽七千斤魚,還殺了人!這讓老子以後還怎麽混!”


    一旁的二當家王長生勸道:“老大,這事也不能怪他們。誰讓周家那小子動刀呢,咱們還傷了弟兄呢。”


    徐大用道:“那你說怎麽辦?七千斤大黃鯗,不馬上處理,過兩天全他媽要臭了!”


    二當家道:“先讓大家趕緊拿鹽醃上一些,我今天去趟三沙,找沙船幫的人問問,他們收漁獲。”


    幾人正說著,就見一個手下氣喘籲籲的跑了進來。


    “大,大,大,大哥,不好了!”


    徐大用這氣還沒消呢,開口怒罵道:“你他娘的把舌頭捋直了再說!再這麽結結巴巴的,老子拿魚噎死你!”


    他這麽罵,那報信的手下更加緊張,說話越發不利索了。“海,海上來了條大,大,大船!”


    “大船?難道是遇到風浪受損了?”


    徐大用想到這裏,迴身從架子上拿起一把雁翎刀,一臉興奮的對屋內眾人道:“要來大生意了!大夥抄家夥上!”


    一個多小時後……


    徐大用手裏的刀也沒了,他雙腿一軟,“噗通”就跪在了地上。


    “大爺!饒了小人吧!小人不過是喝了幾杯馬尿迷了心,冒犯了大爺天威!”


    此時趙新坐在屋內的太師椅上,眯眼看著眼前這個大胡子海盜;在徐大用的周圍,七八個北海鎮士兵持槍對著他。


    屋外的海麵上,兩條破舊的沙船被雷神號上的高射炮打的燃起了大火;十幾個海賊倒在了沙灘上的血泊裏。


    “主公,又抓到一個!”久藏押著一個小個子海賊走了進來。推搡著跪在徐大用的身邊。


    徐大用斜眼一看,完了,二當家王長生也沒跑掉。


    過了一會,吳思宇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在了趙新的旁邊。


    “怎麽樣?”


    “一幫窮鬼!就搜到了百十兩銀子,還有一船的黃花魚!”


    趙新哈哈一笑,轉頭看向麵前跪伏在地的兩個海盜頭子,戲謔道:“做海盜做到你們二位這份上,也算是奇葩了。”


    “是是,大爺饒了小的吧!小的們也是活不下去了,這才下海做點小生意。”


    “是啊,小人再也不敢了!”


    趙新對久藏揮了揮手,說道:“先把他們押下去關起來,晚點兒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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