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深夜,膽大的沈敬丹帶著沈璿、綠筠和老黃,從那個走私犯孫之勇的地道中匆匆逃離了唐人屋敷。


    傍晚時倭國大軍的大敗而歸,讓沈、黃二人更加堅定了與趙新合作的決心。不過十善寺山下傳來的槍炮轟鳴,把“中國大院”內的眾清國商人都嚇壞了。這些人之前曾出言冒犯過趙新和劉勝,此刻生怕對方明日率軍登岸洗劫長崎港。


    而趙新在下午反偷襲戰中的勝利,讓長崎奉行所上下驚慌失措,根本顧不上去唐人屋敷抓人。


    登船的沈敬丹等人沒有見到趙新,而是與劉勝交談了一番後,才知道趙大頭領已經休息了。無奈之下便在劉勝的安排下,被魯壽山帶去了三間艙室休息。


    不提四人進入船艙後如何驚奇的渡過了一夜。次日一早,一艘打著白旗的小舢板又靠上了雷神號。


    這一次前來談判的官吏再也沒有廢話,直接跪地請求不要再向長崎城內進行炮擊,以免生靈塗炭。


    趙新理所當然的將賠款提高到了二十萬兩金。但兩位官吏聲淚俱下的陳說藏庫內都是準備給江戶上繳的資金,懇請趙新多少給留一點。一番討價還價之下,雙方最後將賠款定在了十五萬兩。


    中午時分,一艘千石辯才船在雷神號嚴密的監視下,將賠款送到。


    十五萬兩的金幣沒有多沉,也就不到四千斤而已。


    在運貨的時候,趙新好奇的問了那個隨同的唐人通譯:“你們怎麽給錢會給的這麽痛快?”


    唐人通譯看到夷船大頭領問話,驚恐的跪在甲板上迴答道:“貴方天威。昨日晚間一戰,肥前守大人和諸多家臣受傷,佐賀藩死傷上千人,已無力再戰。”


    算上這次送賠款,趙新和這位唐人通譯已經見過了三次。他此刻好奇的問道:“閣下是島國人還是唐人?還未請教閣下如何稱唿?”


    那唐人通譯一愣,拱了拱手說道:“在下祖上是從大明渡海而來,按照中華姓氏,鄙人姓馮,祖籍山西。島國名字是林長左衛門。”


    “哦?你是山西人?祖上是什麽時候來島國的?”一旁的劉勝好奇的問道。


    林長左衛門道:“家祖是慶長五年(1599年,明神宗萬曆二十七年)來到長崎的。”


    這位林長左衛門的祖上,就是曆史上第一位出任長崎唐通事的山西人馮六。慶長九年,來到長崎已經四年的馮六因為熟練掌握了島國語言,被時任長崎奉行任命為通事役。


    自嘉靖四十一年起(1562年),不少大明百姓為了躲避兵亂,舉家渡海來到長崎居住。最初到此的唐人多以中國姓氏相稱,如林、周、何、鄭、吳、薛等,以公琰為尊稱,以一官、二官來排行。


    到了第二代,為了融入當地社會,便都以自己島國妻家的姓氏、或以父祖出身地,改稱為潁川左衛門、河間右衛門等島國風的名字。


    而島國稱唿中國人為唐人的說法,最早是源自經濟文化交流最頻繁的唐朝;自明末以後,島國人對渡海而來清朝人也稱為唐人。


    一種說法是,那些在明末清初流亡至島國的的大明遺民們,為了表明自己不是滿清子民,自稱唐人。


    還有一種說法是,鄭成功以及鄭氏勢力下的人們,從自己反清複明的意識出發,為了表示自己是唐王的臣民,所以自稱唐人。


    看著眼前這位有著二百多年定居曆史的“華僑”,趙新知道此人已非唐人,於是試探著問道:“我本無意殺戮,佐賀藩也是盡了為臣之道。在下粗通醫術,如果貴方不介意的話,可以將肥前守大人送到船上,我親自為他醫治。”


    呸!這話說的,能不介意嗎?鍋島治茂要是敢上雷神號治傷,就不是武備鬆懈的問題了,而是裏通外番的大罪。德川將軍撕碎了他的心都有。


    林長左衛門隻是躬身感謝,完全不提治傷的事,趙新一看也就明白了。他取了幾瓶撕掉了標簽的白藥,交給那官員道:“這是我方的療傷聖藥。就請你將其帶給肥前守吧。”說完便交待了如何用藥的方法。


    林長左衛門低頭感謝之後,趙新又道:“請轉告肥前守,如果有緣,我們明後年時還會再見。”


    “啊?!還來?”林長左衛門抬起頭來,麵帶驚懼的望著趙新,語帶哭腔的說道:“大爺!您別來了!求求您放過我們吧!這一次事了,還不知道幕府要處分多少人呢。”


    趙新和劉勝等人聽了這話,一齊放聲大笑。


    船樓三層的艙室裏,沈璿躲在舷窗一旁,透過窗簾的縫隙看著站在甲板上意氣風發的趙新,心裏“撲通撲通”直跳。


    “爹爹說此人談笑間能殺人如麻,不是易與之輩。可我看他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哪有爹爹說的那樣可怕。聽魯大叔說此人有神鬼莫測的手段,若是能……”


    正在大笑的趙新突然心有所感,隨即轉頭望向船樓上的窗戶。不過此時陽光正盛,他根本看不清窗戶後麵有什麽。


    而沈璿看到對方冷不丁的就朝自己這邊看過來,嚇得身子一縮,躲在了窗簾後麵。過了一會兒,她微微探頭再看時,甲板上的趙新已經背對著自己了。


    沈璿長長的籲了口氣,伸手捂在了胸前衣服下的一件微微鼓起的東西上。


    兩個小時後,在聽取了負責押運賠款的官吏的匯報,長崎奉行戶田氏孟低頭不語。深感罪責重大的他屏退身邊的小姓,帶著一個近習走進了內室。


    在長時間沒有動靜之後,內室的障門終於打開,那個近習對等候在外麵的小姓和幾個官員說道,出雲守殿下已經切腹身亡。臨終前,他留下了一封呈送幕府的遺書。


    在雷神號撤離長崎的五天後,不知道從哪傳出來的一條消息在長崎各町坊中開始蔓延。那些住在唐人屋敷中的清國人中出了奸細,將出雲守殿下的布置透露給了大船上的夷人。所以夷人才會突然炮擊長崎港和衝兩番所,之後又使佐賀藩大敗。


    町民們對於出雲守死不死和佐賀藩死多少人的問題其實不太關心。但問題是出雲守殿下臨死前將藏庫中準備給幕府上繳的黃金都做了賠款給夷人。這樣一來,官府還會繼續盤剝百姓以湊足給江戶的資金。


    想明白了這一關節,長崎百姓的怒火就轉向了那些清國商人。但唐人屋敷周圍終日有衛兵把守,平民百姓根本無法接近;所以試圖抗議的一群長崎百姓剛走到十善寺的山坡下,就被聞訊而來的守衛給轟了迴去。


    可怒火總是要發泄的。


    兩天後的深夜,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席卷了整個唐人屋敷。


    此時“中國大院”內除了百十名尚未完成貨物交割的清國商人和水手外,其餘清國商人已經匆匆離港。


    所幸這場大火並未造成人員傷亡,但倉皇逃離的清國商人和水手根本無力撲滅。偌大的“中國大院”最終化為一片白地,隻有東南角那座關帝廟神奇的幸免於難。


    在雷神號離開的十五天後,江戶城在府的另一名長崎奉行土屋正延終於抵達長崎,奉命處理善後事宜。他在第一時間便看到了戶田氏孟的遺書。


    在這份遺書中,戶田氏孟痛陳了此次事件中島國方麵反應不力的事實。“是日,晴。彼等以巨艦通過佐賀藩兵所警備之衝兩番所。藩兵對此拱手旁觀。此處本應有八百餘人警備,但因慣於泰平之世,僅有一百四、五十人警備……對北海夷人之無理要求,命令佐賀藩燒打其船。然對方船堅炮利,鐵炮兇猛,竟可連珠發射……”


    由於衝兩番所的駐防藩兵嚴重缺額且舉措不力,戶田氏孟在遺書中向幕府建議今後的長崎奉行應由擁有眾多部下的“大身國持”出任。


    自奈良時代起,島國朝廷將天下劃分為六十六個令製國。那些領地沒有覆蓋到一國但卻是國主大名的,即為“大身國持”。以仙台藩為例,其領地不到陸奧國麵積的三分之一,但規模產出卻在幕府外樣大名中排名第二。


    (伊達重村:“怎麽又是我?”)


    在經過土屋正延的嚴密調查後,江戶幕府在一個月後作出了以下處分:


    佐賀藩主鬆平(鍋島)肥前守治茂,由其名代(大名代表)前往老中田沼意次的江戶役所,就其守備兵遠遠低於定額,忽於職守,大敗虧輸一事做出解釋。


    兩個月後,幕府解除了佐賀藩當年的警備任務,由福岡藩接替。


    彼時幕府內部有一些人開始高喊要實行除清朝、荷蘭之外的“異國船無二念打拂令”,但被老中田沼意次所阻止。


    “田沼時代”實行的是類似於荷蘭“柯爾貝爾主義”的重商主義措施。在田沼意次看來,要解決幕府自德川吉宗時代就積累下的龐大債務和赤字,唯一的途徑就是積極利用商業資本,扶植財政。他為了促進長崎的貿易而緩和了一些規則,同時輸出銅和海產替代大量外流的金銀,以促進金銀的輸入。


    雖然現在關東和陸奧在鬧大饑荒;雖然某些官員“有點”腐敗(腐敗橫行);可這些年幕府的財政危機在自己領導下得到了有效的緩解。所以對於驅除外國船的提議,在幕府內部最後也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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