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安隻覺得自己的身子一輕,人便這麽被扔了出去。他在烏黑色的地上翻滾數下之後,終於撞到了身後的一顆枯萎的樹幹,這時他才算停了下來。

    他有些頭暈眼花,身體的各處也傳來陣陣劇痛。他能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肋骨斷了幾根,左手的手腕也似乎骨折了,怎麽也使不出氣力。

    但他的右手卻始終抓著他的刀。

    他知道,他是一名刀客。而一名刀客,是不能丟下自己的刀的。

    更何況他得用這把刀,取下這位女子的頭顱。

    他們害了莫聽雨,又殺了楚惜風。

    這是不可饒恕的事情。

    因此蘇長安覺得自己一定要殺了她。倘若殺不了,那便讓她殺了自己。

    所以他杵著刀,很艱難的站起了身子。

    但入目的景象卻讓他不由的愣住了。

    這是一方很奇怪的天地。暗沉沉的天空中沒有太陽,亦沒有星辰。隻有一輪如倒刺一般鋒利的猩紅圓月懸於天際。

    他的四周是密密麻麻的樹林,但那些樹長得卻很奇怪,他的枝椏胡亂的伸著,稀疏的掛著一些已經枯萎的樹葉。

    而他所在的地方,是被這個樹林包裹住的一片並不算開闊的空地。

    但最讓他感到膽寒的是,他的前方,有一群他從未見過的生物。他們長著與人一般的四肢,但卻要壯碩得多。他們背上的脊梁高高突起,有的已經刺破了他們背上暗灰色的皮膚,伸出一排排閃著寒光的倒刺。而此刻他們正勾著腦袋,不斷的舔食這地上的某些東西,那東西似乎對他們來說格外的美味,所以他們吃得很認真,嘴裏還不是發出滋滋的聲音。而蘇長安的到來絲毫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

    蘇長安的目光越過那些怪物,繼續向前看去,一道鮮紅色的溪流正緩緩從不遠處流淌至那些怪物中,似乎這邊是那些怪物們搶食的東西。

    而在最前方,也就是那道鮮紅色溪流的發源處。是一具石台,石台上麵躺著一位生死不知的白衣女子。那白衣女子生得極為漂亮,但此刻卻臉色蒼白,她的右手無力的垂下,手腕處被劃開一道口子,鮮血正不斷的從裏麵流淌出來。而那些怪物爭相舔食的紅色溪流,正是這女子手腕處湧出的鮮血。

    “羨君!!”待到蘇長安看清那位女子的容貌,心頭一驚,不由出聲喊道。但那高台上的女子卻好似睡著了一般,對於他的唿喊毫無反應。

    蘇長安心中一緊。他提著刀就要上前,即使這樣做牽動了他本就嚴重的傷勢,渾身各處也隨之抗議似的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但他猶若未覺,咬著牙,快步向前走去。

    但這時,一道寒光閃過,一把匕首落在了離他身前不過半寸的地方。

    “怎麽?想要救她?”一道語氣中滿是嘲弄的女聲忽的響起。

    蘇長安循著聲音抬頭看去,他看見了一位身著暗紫色勁裝的女子。他的雙眼在那一瞬變得血紅,但他還是強壓著心底的怒氣,他問道:“這是哪裏?”

    他隻記得自己被那位女子抓住,躍入一道漆黑的大門中,眼前一花,便到了此處。這是一件在蘇長安看來很不可思議的事情,所以他決定問一問。而與此同時,他伸出自己因為骨折而有些不靈活的左手,慢吞吞的將纏著他的右手與刀柄的布條解開。

    女子似乎並沒有注意他那般明顯的動作,反而是很有耐心的開始解釋道:“此處是酆都。”

    “酆都?”蘇長安點了點頭。他並不知道酆都究竟是何處,他也不關心酆都是何處。作為一個快要死的人,他唯一關心的是,怎麽才能在自己死之前,盡可能的斬下這位女子的頭顱。

    按道理來說,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蘇長安還是想要試一試。

    “他們是什麽?”蘇長安又問道。這時他已經將那段布條解開,他用牙齒咬著布條的一段,說出的話有些含糊不清。

    “他們?”女子瞟了一眼那些對於兩人的談話猶若未覺的怪物,說道:“他們是些被神血吞噬了本性的神裔。”

    “唔。”蘇長安有點了點頭。他把布條再次纏繞上他的握刀的手。這一次他纏得很緊,但他還是害怕這樣不夠,所以他決定再打上一個死結。這需要一點時間,所以再一次問道。

    “那你們為什麽要屠殺藍靈鎮的百姓?”

    “藍靈鎮有一個叫古畫戟的人,殺了他,就可以把她從長安那座堡壘中引出。”女子這麽說道,似乎她對於留下蘇長安有足夠的自信,所以她幾乎有問必答。

    而這時蘇長安終於打好了一個他自認為很結實的死結。他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但那笑容又轉瞬即逝。他將刀橫於胸前,雪白的刀身卻在那猩紅色的玄月下,透著詭異的紅光。他抬頭看向幻夜,眉宇間透著一股散不盡的煞氣。

    “你想殺我?”幻夜問道。

    “恩。”蘇長安點了點頭,他稚嫩的

    臉色上與他年齡極不相符的決然。

    “可是你才聚靈。你殺不了我,隻會被我殺死。”幻夜說道。

    他覺幻夜說的很有道理,所以他因此愣了一愣。然後方才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對。”他不由有些悲傷,無論怎樣,死總歸是一件不太能讓人開心起來的事情。

    幻夜的眉頭挑了挑,她像是發現了某些有趣的事物一般。她的嘴角忽的勾出一抹笑意,饒有興致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蘇長安後,又問道:“既然知道會死,那你為什麽還要殺我?”

    蘇長安又愣了一愣。他覺得這個問題似曾相識。他很努力的迴想了一下,然後忽的恍然。在兩年前的北地,他曾這麽問過莫聽雨。而那時候的莫聽雨的臉上的神采他至今記憶猶新。

    “但我想試一試。”他這麽說道。

    那一刻,他覺得這樣的自己像極了莫聽雨,也像極了書上所寫的那些刀客。

    雖知死卻獨往,雖惜命卻求死。

    “好!”幻夜答道。她莫名的開始欣賞眼前這個小子,她決定在他體內的神血蘇醒前,陪他好好玩。

    “那我就讓你試一試。”她這麽說道。

    蘇長安身上的氣勢在那一刻猛地升騰而起,體內的星靈急速運轉,刀意、靈炎在他的“意”的指揮下相互纏繞,或許因為他心中殺意太盛的緣故,一股戾氣自他丹田處湧出,包裹住他刀意與靈炎所形成的靈力。他的氣勢也因此再次向上攀爬,他的意在這一刻忽的變的濃鬱,隱隱間有由意化為勢的趨勢。

    感受到自己身上那股不知道哪裏湧出的強大力量,蘇長安心中多出幾分信心。

    他如猛虎一般躍起,手上的長刀被高高舉起。猩紅的月色灑下,將他稚嫩的臉照得有些猙獰。他的意在那一刻發生了質變,刀意、靈炎還有那股戾氣混雜而成力量在他破繭而成的“勢”中化為蛟龍,纏繞於他的刀身上。

    那一斬那般決然又那般悲壯的斬下,出手便是拚盡全力的殺招,不給對手絲毫機會,亦不給自己留半分餘地。

    幻夜的臉色變了變,她終於明白為什麽骨道人會差點在這個堪堪聚靈境的小子手下陰溝裏翻船了。眼前這個男孩雖然境界低得可怕,對道的領悟卻駭人聽聞。而最可怕的是,這一刀中竟然讓她嗅到了些許真神之力的味道。她不明白為什麽身為神血的宿主,卻會擁有調動神血的能力,難道他體內的真神之血已經被他降服了?

    但她很

    快便收起了這樣的猜想,真神是何等偉大的存在,就是那些被世人神話了的星殞也絕不可能做到,何況他一個小小的聚靈境修士。

    而就在她出神的這一小段時間裏,蘇長安的刀已至她的身前,她心頭一凜,不得不承認,這一斬,此時已有傷到她的可能。

    她收起了心底的那一絲輕視,數百把連接著絲線的匕首自她體內湧出,山唿海嘯般迎上蘇長安。

    蘇長安的心頭大赫,但眼神卻越發決絕。

    砰!

    一聲轟響炸開。

    蘇長安的身子就在那一瞬倒飛出近十丈的距離,才猛地撞向地麵,再次發出一聲巨響,而地上塵土也在這一撞中被掀起,一股巨大的塵霧就這麽升騰而起。

    幻夜的身子一頓了頓,剛剛那一擊硬撼雖然她取得了勝利,但她的內息卻因此有些紊亂,她心中驚駭於蘇長安所變現出來與他的境界極不相符的戰力。但臉上卻雲淡風輕地說道:“你就隻會這一招嗎?這樣可殺不死我。”

    說完這一句,她便失了興趣。她能清晰的感覺到蘇長安此刻已經命懸一線,不可能還有在站起來的可能性。所以她轉身就要朝著那座石台上走去,還有一些儀式等著她去完成,她並沒有太多的時間繼續耽擱。

    “那一招。是莫聽雨教我。”但一道虛弱的聲音卻忽的傳來,這讓她剛剛邁出去的腳步豁然停住。她不可思議的磚頭看向那一團塵霧中,一個瘦小的身影正從那裏緩緩的站起來。

    “但他沒有來得及告訴我那一招名字,所以那一刀我叫它莫聽雨。”

    “就在剛剛我學會了另一招,但教我的人同樣沒有來得及告訴我這一招的名字。”

    “所以這一刀,我叫它楚惜風!”

    塵霧裏傳來的聲音並不大,而且因為過於虛弱,他說得有些緩慢。但不知道為何,幻夜卻有些發愣,似乎不敢相信一個聚靈境的小子,在承受了那麽大的力量後,還有站起來的力氣。

    但更讓她不敢相信的事,卻忽的發生了。

    那塵霧裏,一道身影突然竄了出來。

    那是一個看上去才十六七歲的少年,他衣衫襤褸、渾身浴血,說不出的狼狽,但他的眼睛燃著火焰。

    他將手上的刀向前伸出,腳上的黑色馬靴在地上不斷的踩踏,他的速度在那一刻變得極快。到最後幾乎化作一道流影,勢若奔雷的朝著幻夜衝了過來。

    他

    是那般的決然,像極了窮途末路的雄獅。

    幻夜的眉頭皺了起來,她討厭眼前的景象,討厭眼前的人,亦討厭那雙燃著火焰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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