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古往今來,發生過很多蚍蜉撼大樹的事情。

    有士卒弑將帥,下臣篡王侯,修士斬星殞。這些事情不管成功與否,他們都曾今真實的發生過。

    但是,自有史以來,卻從未有人敢向星辰閣的人出手。

    他們是星辰閣,是星殞的送葬者,甚至可以說是這個世界真正的主宰。從未有任何人或妖或蠻或任何生靈敢於挑戰他們。

    他們見過太多平日裏高高在上的星殞對著他們承歡獻媚,搖尾乞命。但今日,他們終於看見了不同的風景。

    那是一把高舉的刀。刀不過三尺,刀身雪白,映著星光與月光,明晃晃得讓人睜不開雙眼。

    它似雷霆似霹靂,帶著一股決絕的意誌揮下。劃破了濃鬱的夜色,也劃破了一方天地。

    青鸞未有想過會有那麽一天,會有那麽一個人敢於向她舉刀。她拿玉簫的手頓了頓,然後她感受到那一刀裏所蘊含威能。她的雙眼猛然睜大,一道青色的流光出現在她與那把刀之間。

    莫聽雨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隻聽他大喝一聲,握刀的手向後一挑。那刀貼著青鸞喚出的流光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轉頭斬向天際。

    雲州以北,天門山上。

    有一位中年男子靜默的站在山巔。他穿著一件灰色布衣,容貌亦不出奇。就好像一位尋常百姓。但若仔細看來,你會發現周天星辰似乎都以男子為中心在旋轉,像眾星拱月,又像百鳥朝鳳。他仿若這世界的君王,天地山河,日月星辰,都隨他調度。

    他一揮手,數十顆星辰一同射下一道若有若無的絲線,他們連接著這個世界各個角落的一些人。他們之中有君王,有宗師,有隱士,他們或人,或妖,或蠻。但無一例外他們都是星殞,是這個世界最強大的一批人。

    這些星辰中,有一顆星,忽暗忽明。那顆星辰叫熒惑,他記得,這顆星成為星殞才兩百年不到,算是很年輕的一顆星星。

    “可惜,你今天就要死了。”男子望著那顆還頑固的閃爍著的星星,很是惋惜地說道。

    不過很快他收起了他的惋惜。

    “咦?”男子感覺到了某些不一樣東西,他極目看去,天上的雲霧散開,地上的草木搖曳。他目光所到之處,走獸辟易,鬼神讓道。

    終於,他看見了一道白光,自北方來,似猛獸洪荒。它咆哮,它嘶吼,它撕

    碎所有擋在他麵前的東西,無論是地上的山嶽,還是天上的星輝。

    他瞬息而至,閃電般越過男子的眼前,奔向東南。

    千年來,這世界上第一次出現男子不能控製的東西。

    男子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名為憤怒的東西,但他還未好好品味這種他執掌星辰閣千年以來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的情緒。一件更加讓他暴躁的事情發生了。

    嘶啦。

    那是一條線被某種利器切斷的聲音。

    他赫然的轉過頭,看向東南方。那道白光,切斷了熒惑與人間的命線。

    有人斬斷了熒惑星與它星殞的命線!他想要救熒惑,他要逆天改命!

    男子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個念頭,這個念頭讓他感覺他的腦仁好像就要炸開了一般。

    他臉色變得猙獰,像是某種野獸。

    “爾敢!”他怒吼道,聲如洪雷,震懾八荒。

    周天星辰像是收到了某種敕令,星光大盛,照得整個神州大陸恍若白晝。那些星光像是帶著某種能量,熒惑星與人間被斬斷的命線間開始出現一些極細小的白絲,這些白絲一條一條的緩緩出現。

    他在動用星辰之力,他要將斷掉的命線重新連上。

    每個星殞都身懷天地偉力,他們的命運關係著數以千萬計生靈的盛衰。命星連接著星殞,星殞連接著眾生。控製了星殞的生死,便控製了天下的眾生,便掌握了整個世界。

    星殞命線一斷,便意味著星辰閣對於天下的絕對控製權受到了動搖,這種動搖,在男子的心裏是絕對不允許出現的。

    白絲不斷累積,斷掉的命線即將連接上。

    男子臉上的猙獰終於漸漸消失,他又感覺到了自己對於這個世界的控製力。隻要他念頭一動,冥冥之中的偉力便會讓世界按照他的意誌運轉。這種感覺簡直讓人著迷,讓人欲擺不能。所以任何敢於讓他的意誌受到阻礙的東西,都將被消滅。

    比如那些曾經試圖探究世界真相的星殞,又比如那道白光的主人。

    青鸞呆呆的看著這一切,看著那刀芒劃破天際,輕而易舉的斬斷了熒惑星的命線。

    她隻是不明白。

    她固然感覺到那一斬所蘊含的威能,但她也曾經看過更加強大更加古老的星殞,不甘毀滅,也曾試過斬斷命線,但他們都失敗了。命線中蘊含著因果、命運,那種東西並不是純粹的力量所

    可以毀滅的東西。

    但眼前這個男人,他境界低得可怕,卻能斬斷命線。這比天方夜譚更加不可思議的事情卻真真切切的發生在她的眼前,讓她不得不信。

    但錯愕過後,她心裏升起陣陣竊喜。

    命線斷了,她的妹妹便不用死了。她本已忘情,但藏在靈魂深處的念頭告訴她,她並不願意自己的妹妹就這麽死去。

    就連梧桐也想不到此中變化,她隻看見莫聽雨的刀假意斬下,然後在半空中刀鋒一轉揮向天際。一切電光火石,她根本來不及阻止。但在那刀芒消失在天際的一刹那,她感覺到一直纏繞在她靈魂的深處的灰暗氣息消失不見了。

    雖然她再也感覺不到命星的存在,她的境界從星殞跌落,但是死亡的陰影也同時離去。甚至她一直隱隱感覺到的某種枷鎖也隨之散去,天地忽然變得清晰,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縈繞在她心間。似乎此時,她才真正感受到這個世界。

    “咳咳。”莫聽雨喘著氣,汗水浸濕他的衣襟。他杵著刀,半跪在雪地上。鮮血順著嘴角滴落下來,在雪地上綻出朵朵梅花。

    梧桐與蘇長安連忙上前扶住莫聽雨的身子。

    蘇長安忽的想起了莫聽雨曾今說過他刀一旦出鞘他就必死無疑。他看著現在的莫聽雨,剛剛那個宛若神明的男人一瞬間仿佛蒼老了十歲。他心裏難過,卻不想表現出來。他突然從莫聽雨與梧桐身上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世界上有太多事情你無法改變,無論你哭得怎樣撕心裂肺,或是難過得怎樣輾轉反複,都無濟於事。你能做的隻有麵對他,笑著麵對他。所以蘇長安努力的笑著,即使那笑容難看至極,但他依舊努力的笑著。

    “成功了嗎?”莫聽雨看著梧桐,他臉色蒼白卻滿懷希冀。

    “恩。”梧桐淚眼婆娑的點著頭,剛要開口說點什麽。但那時天地忽然一顫,一道敕令鋪天蓋地而來。它從四麵八方湧來,避無可避。

    “爾敢!”那聲音宛若驚雷,帶著無上威嚴。

    剛剛消散的死亡陰影再次漫上心頭,那將死星辰的命線再次與她連接上,雖然這種連接很薄弱,但這種連接卻以一種她能感覺到的速度增強。一股死氣從星辰上傳來,她的生機快速的消散。隻是幾息的時間,她再次變得麵如白紙。她甚至難以支起自己的身子,倒頭便要栽倒在雪地裏,卻被莫聽雨一把摟住。

    莫聽雨臉上剛剛浮現的笑意也隨之消失,他抬頭看著天際。那裏除了一片繁星

    ,別無他物。但莫聽雨似乎能感覺到一些不同的東西,冥冥中有股力量無聲無息卻又強大得讓人窒息。

    從日月星辰到禽獸草木,似乎天地萬物此刻都在與那股力量相互輝映。他們共同散發出一個意誌——今日熒惑魂歸星海!

    他的刀身上忽然傳來陣陣悸動,像是有什麽東西要湧入他的體內。

    那東西帶著一股毀天滅地的力量以及對著世間萬物近乎絕望的恨意。莫聽雨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又為什麽會出現在他的刀中,但他知道一旦接受了他,他擁有了和那冥冥中的力量抗衡的實力。

    但他本能的抗拒,那東西所帶有的那股恨意,讓他感到恐懼。

    似乎做了一個很重要決定,他長吸一口氣,把他的刀收入了刀鞘,那一瞬,他仿佛聽到了什麽東西在咆哮。

    莫聽雨艱難又堅定的站起身子。他把虛弱的梧桐放到蘇長安的手上,摸了摸蘇長安的頭,然後把那把他終於出鞘的刀連同刀鞘塞進蘇長安的懷裏,笑了笑說道:“照顧好她,她可是你的師娘。”

    整個過程,每一個步驟他都做得很認真,也很莊重,像是某種儀式。

    “恩。”似乎感受到莫聽雨要做什麽很重要的事,蘇長安重重的點了點頭。他右手扶著比他高出一頭的梧桐,左手拿著那把比他還大上一號的刀。他抬頭,直視著莫聽雨,眼睛裏閃著光芒。他把它當做永恆的誓言,是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的承諾,是一位刀客對另一位刀客的信任。他把它深深的刻在心裏,任憑時光荏苒,卻永誌不忘。

    等到了蘇長安的答案,莫聽雨終於放下了最後一絲顧慮。

    他仰著頭,張開自己的雙手,像是要接受某種洗禮。

    這方天地的靈力也像是受到莫聽雨的牽引,莫聽雨在這一刻仿佛成為的它們的君王。它們向著莫聽雨匯集,像是朝拜自己的君王。

    莫聽雨的身體緩緩上升,他身上的氣息也開始不斷的攀升。

    地靈……

    天聽……

    魂守……

    問道……

    他的境界一步步的突破,幾息之間,連破三級,轉眼便到了問道巔峰。而問道之上便是星殞,現在他隻要溝通到一顆星辰,點燃命宮星火,與星辰用命線相連。他便是星殞。

    但這一步看似簡單,卻難如登天。古往今來不知道多少天驕妖孽止步於此,含恨而終。

    他能幾息之內連破三級,是因為他十年裏厚積薄發。但星殞之路卻需要更多東西,天賦、歲月、曆練缺一不可。每顆星辰都是一方世界,想要捕獲一方世界何其困難?即使莫聽雨,他這個人族百年來最有天賦的刀客,也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做到的。

    但如果他要點亮的那顆星辰是一顆將死的星辰,就另當別論了。

    是的他要點燃那顆將要死去的熒惑星,如果今天真的需要一個名叫熒惑的星殞隕落。那他,便代替她去隕落吧。

    十年前他眼睜睜的自己的師傅搖光迴歸星海,十年後他不願再看見自己在乎的女孩再次以同樣的方式離他而去。哪怕她害死了他的師父,哪怕他是妖族的聖女,是人族的死仇。但他依然不想這麽眼睜睜的看著她死去。如果真有罪孽,那他來代她背負,如果真有地獄,那他來代她墮落。隻為了十年後,她依然可以負著手,笑麵如花的喚他一聲:“聽雨。”

    莫聽雨的身體裏忽然伸出了一道肉眼看不到的白線。那是他的命線,裏麵包含著他的命運、因果,那是連星殞也無法控製的東西,但莫聽雨做到了。今天晚上他做到了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這個男人體內蘊含著一種可怕的力量,那力量可以篡生逆死,改天換地。

    莫聽雨的命線開始衍生,朝著東南方向的天際,如蟒蛇蛟龍一般撲過去。萬裏之遙,轉瞬即至。那命線似有靈性,對著正在重新連接的熒惑星與梧桐的命線便是一鞭。那本就脆弱的命線,瞬間崩潰。莫聽雨的命線不待熒惑星伸出的命線有任何反應機會,轉身便朝著熒惑星撲了過去。

    星辰有靈,而任何生靈都不會甘願死去。莫聽雨的命線帶著他勃勃的生機,對於將死的熒惑星無疑是幹材遇烈火,枯木逢甘露。兩者的命線很快便糾纏在了一起。

    而莫聽雨生機隻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被那熒惑星抽的一幹二淨。他身皮膚慢慢枯槁,黑發從根部開始蒼白,整個人不消片刻便變得垂垂老矣。但看得出他很開心,前所未有的開心。他成功了,無論這世界有多少他不知道的力量想帶著她走向死亡,但他終於還是救了她。

    “奏你的魂曲吧,熒惑星的英魂迴歸星海的時間到了。”他對著還在發愣的青鸞如是說道。

    然後,他艱難的轉過頭,看著蘇長安以及麵色開始紅潤的梧桐。用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聲音呢喃著。

    他說:“活下去。笑著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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