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再次步入正軌。

    我每日苦練《最默廬山》,學著媒婆的樣子,走路扭腰,說話發嗲,嘴角斜上方還要點一顆痣!為什麽所有藝術作品中的媒婆臉上都有顆碩大的痣呢!我一照鏡子,媽呀,太損形象了啊,偶簡直沒法見人了!怎麽說我也是一年方十五的黃花大閨女不是?好好裝扮一番也不會醜成這樣啊!在我的極力央求下,柳先生終於答應演出時不上報我的大名。

    擔當女主的雲仙兒隨著演出的臨近更是百忙中難以抽身,望著她我倒是欣慰了許多,她天天和那個叫孔凡的在練功房裏壓腿、練走場、對唱,十分辛苦,十分煎熬。

    為嘛煎熬呢?

    因為那個孔凡的長相與俊美二字實在是毫無相關性。我早些年就聽說王漠先生門下有位神秘的天才弟子,天生是唱戲的料,正是孔凡。可孰知這孔凡同學居然完完全全是實力派,標準的鞋拔子臉上一個碩大的鷹鉤鼻,高聳的鼻梁兩側各有一個綠豆似的眼睛,時不時地滴溜溜地轉動著呈思考狀。跟雲仙兒年紀相仿的他身高頗為可觀,估計再過幾年應該可以超過我了(ps:我一米六三)。

    柳先生從未主動提起過這次演出的細則,然而隨著日子的逼近,我依舊忍不住好奇究竟是為誰演出竟如此重要。可每每我欲開口,柳先生都會用那極其威嚴的眼神望著我,我心頭一緊,便不再多問。

    八卦啊八卦,終究,我從做飯的阿俊同學那裏了解了事情的原委:此次演出是受揚州刺史崔蒞大人的邀請,繁花令子為其母崔老夫人六十大壽獻藝。據說那老夫人是繁花令子的鐵杆粉絲,尤其欣賞王漠先生。

    哦哦哦,原來是那個帥哥崔沐雲的奶奶過生日啊,切,好說好說。

    “阿俊,你究竟還知道多少關於他們家的八卦啊?”我躲在廚房裏,死死地纏著眼前這個十八九歲滿臉炭灰的清瘦小夥子。

    “呃,這個,我不知道了……”

    “嗯……?不說是吧,不說我就告訴柳先生上次那半隻北京炙鴨是被你給偷吃了去!”

    “啊別別!我說我說,我說就是……”

    說來還倒有些戲劇性了,據說那崔蒞大人年輕時候俊美非凡,又才高八鬥,故而被太平公主看上了,居然要納他為男寵。崔蒞不為五鬥米折腰,威武不能屈,因此得罪了太平公主,公主上告當時還是皇後娘娘的武皇,武皇覺得崔蒞竟如此不識寶貝女兒的好意,便降旨將官拜從一品的崔蒞貶為三品的揚州刺史。

    而後崔蒞迎娶了武皇身邊的紅人上官婉兒的遠房表妹尹氏,幾年後又添了兩房側室,然而上天似乎並不是頗為眷顧這位美男子,連生了八個孩子全是女孩,於是崔蒞一心想要個兒子,讓他步入仕途,光耀門楣。終於,武周垂拱四年,哦,也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年,崔府添了一個新生命,正是崔蒞的九兒子崔沐雲。

    初十那日,我心情大好,與雲仙兒她們一道隨繁花令子驅車城北崔府。

    行至正門,雲仙兒迫不及待地把我從車上拉下來,初夏濃密的繁簇中,兩隻大型的漢白玉貔貅鎮守著高大巍峨的朱漆大門,金碧輝煌的琉璃瓦上反射著灼人的陽光,更顯得華麗富貴。瓦簷之下府門之上一個玄漆金邊的匾額上氣勢磅礴地彰顯著五個大字:揚州刺史府。

    門前車水馬龍,客人絡繹不絕,皆是達官顯貴之士,紛紛好禮相贈。

    日曬三杆的陽光灼得人燥熱不已,柳先生略整衣襟,步履安然地下了馬車,神色平靜無波。尷尬的是我們繁花令子一行人來此,並沒有下人出來迎接。我和雲仙兒睥睨左右,發覺那些官員富商等人來此,皆有深灰色家丁服的男子出來置馬引路。我心中略感黯然,縱然柳先生名氣再大,在別人眼中依舊是一名低人一等的戲子麽?

    過了好一會兒,一名略顯富態的中年家丁衝我們一行人走了過來,他滿是橫肉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隻是賊眼打量了柳先生和月姨一番,冷言道:“諸位便是繁花令子嗎?”

    柳先生將目光收迴,不帶感情色彩地投向麵前的家丁,臉上浮現了官方的笑意:“正是。在下柳嶽如,攜繁花令子應邀為老夫人祝壽,勞煩您帶路了。”

    中年家丁從鼻孔裏“嗯”了一聲:“跟我過來吧。”

    從側門入了崔府的別院,一路上假山翠竹,石橋溪水,層層疊疊的亭台樓閣,紛繁交錯,充斥這我們一行人的視野。雲仙兒似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在我身側耳語道:“夢蝶,這兒可真是漂亮的緊啊!”行至一個空曠而略顯簡陋的客房,我們一行人終於放下道具服裝坐下來歇歇腳了。可房內的椅子明顯不夠,我們幾個年紀小的隻好坐在地上。屋內的石地麵倒也是冰涼舒爽,我忙不迭地用袖子擦去額上的汗珠。這裏顯然是遠離崔府的正苑的,除了剛才那位中年家丁和幾個打掃庭院的老媽子,並沒有遇到什麽人。柳先生秉持心靜自然涼的至理名言,安坐在一旁,閉目小憩。雲仙兒愈發勤奮地將記著唱詞與曲譜的小冊子從鼓鼓囊囊的藍色碎花小包袱裏掏出來,又開始一遍一遍地低聲背誦著。鞋拔子臉的孔凡盤腿坐在一旁,綠豆眼又在滴溜溜地轉,不知道又在思考什麽尖端科研問題。

    晌午的時候,幾個下人給我們送來了份量不算多的飯菜,幾個炒菜加兩個涼菜外帶一份湯,相對我們平日裏吃的,倒也還不錯了。隻是與崔府上人們的飲食相比,怕還是相距甚遠吧。

    時間來得緊急,柳先生早早地催促我們換上戲服畫上濃妝,我隻好又穿上那皺巴巴的深紅色媒婆服,點上媒婆痣,係上頭巾,幾番排練下來,捂得我一頭汗,和著滿臉的脂粉化作一條條白色的小溪,蜿蜒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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