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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零六章長子優勢


    正如太醫所言,朱元璋的病勢已經無法再好轉了,每天隻有兩個時辰的清醒,甚至更短一點,大部分時間都處於昏睡之中,或許老天是要把他幾十年缺失的睡眠要補迴來。


    按照禦醫的安排,隻要天氣許可,都盡量讓朱元璋置身室外,接受太陽的照射或者唿吸新鮮的空氣,宮中陰戾之氣太重,不利於他的康複,此刻,朱元璋被幾十名侍衛抬到了他禦菜園的一座亭子上,現在是金秋十月,晚稻已經成熟,顆粒飽滿的稻子在微風的吹拂下像波浪般的起伏,金光燦燦,飄逸著收獲的香味。


    朱元璋已經醒了,他躺在軟榻上默默地看著太監和侍衛們在稻田裏忙碌收割,他雖然早過了知天命的年紀,但他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天命,他一直按自己的意願治理著這個帝國,他驅逐韃虜,恢複中華,使滿目瘡痍的社會經濟逐漸恢複,就在他躊躇滿誌,準備打造一個鐵桶般的萬代朱明江山時,他的一招失誤,使他滿盤皆輸,藍玉造反了,盡管沒有自立,但他已經敢檄文天下,挑戰自己至高無上的皇上,在他看來,這比造反還要嚴重,說明藍玉有吞天下之誌。


    直到此時,當他無法再動彈時,他才知道什麽叫天命,他眼睜睜地看著藍玉肆無忌憚的挑戰,而無計可施,這就是他的天命,他無法禦駕親征,去捉拿藍玉那個狗賊。


    但他畢竟征戰了大半輩子,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操之過急,必須要謀定而後動,他大肆誅殺軍中老將,就是為了防止第二個藍玉出現,攘外必先安內,他必須把內部關係理順了,才能去圍剿藍玉,當然,他對藍玉也並沒有毫無動作,他已經以平蠻、平倭為借口,將長興侯耿柄文派到四川,協助蜀王防禦藍玉北上,又將曹國公李景隆派到湖廣,協助楚王防禦藍玉東進,最後將他最信任的魏國公徐輝祖派到廣西,以占城有纂逆事為由,屯兵以待,實際上就是防止藍玉南下,這樣加上雲南沐春,藍玉的四麵八方都被堵死了。


    隻要他把內部清理幹淨,他便可以正式詔文天下,定藍玉為叛逆,大軍共進,會獵藍玉於貴州,大事可濟,想到這,朱元璋慘白無神的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旁邊的侍衛見了,都無不欣喜異常,皇上笑了,這可是一個多月來的第一次啊!


    他貼身侍衛劉墉趁熱打鐵,指著稻田裏一名正在努力收割稻子的農夫笑道:“陛下可認識他是誰?”


    朱元璋一愣,順著劉墉的手看去,隻見一名頗為肥胖的農夫頭戴竹笠,身穿粗布長衫,腳下好像還穿著草鞋,正在低頭割稻,顯得非常專注,其實剛才朱元璋已經看見了這個打扮得與眾不同的人,隻不過他在想心事,沒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聽侍衛這一說,他才留意了。


    “他是誰,朕覺得身影有點熟悉。”


    “陛下,這就是皇長子秦王殿下,他在替陛下割稻呢!”


    父親對自己的兒子總是有一點迷信的,總喜歡往好的地方去想,在旁人看來,朱樉明顯是在作秀,割稻也就罷了,還打扮成這樣,這不就是做給皇上看嗎?但朱元璋可不這樣想,他總是在千方百計地尋找自己兒子的優點,朱樉好色、殘暴、揮霍無度且野心勃勃,這些朱元璋都知道,但他不相信自己的兒子真的就一無是處,現在他發現了,這個兒子還是有一個優點,那就是孝,正是他有孝心,他才會進宮伺候自己一個多月,正是他有孝心,他才會體諒自己農耕之心,替自己來收稻,他絲毫不懷疑,朱樉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裏已經買通了宮中之人。


    朱元璋臉上的笑容更加欣慰了,他立刻令道:“讓秦王來見朕。”


    一名侍衛跑去通報,很快,秦王朱樉匆匆趕來,他確實是在作秀,他其實是在朱元璋醒來的同時,才跑到稻田裏來,侍衛已經告訴他,馬上要把皇上抬到稻田對麵的亭子上曬太陽,朱樉便立刻換了衣服,還特地在稻田裏打了兩個滾,讓自己更逼真一點。


    不過,秦王朱樉這樣做,已經不是想讓父皇再重新考慮他為太子了,他的謀士邵聞達已經替他策劃了一套完整的方案,他進宮伺候父皇也並不是朱棣想的那樣,趁機毒殺父皇,他不過是親自了解父皇的病勢到什麽程度了,同時,也讓父皇對他產生一定信任,這都是按邵聞達替他策劃的方案來施行,應該說效果還好,他已經看到了父皇眼中久別的慈愛眼光。


    秦王朱樉上前跪倒道:“兒臣參見父皇。”


    朱元璋上下打量他一下,微微點頭道:“很好,你做得很好,你能知道農稼之辛勞,讓朕很是欣慰。”


    朱樉鼻子一酸,他哽咽著聲音道:“兒臣過去不懂事,讓父皇操心熬神,如果兒臣早點懂事,父皇也不會病成這樣了,兒臣有罪,兒臣恨不得替父皇生病,以贖過去的罪孽。”


    朱元璋歎了口氣道:“浪子迴頭金不換,難得你能認識自己的過失,隻要你從此洗心革麵,好好替朕守住陝西,朕也就心滿意足了。”


    “兒臣遵旨!”


    這時,朱元璋忽然感到一陣眩暈,一種巨大的疲憊感向他襲來,他有點支持不住了,便揮揮手道:“朕累了,想迴去歇息了,皇兒,收割完稻子,你也迴去休息吧!”


    侍衛們抬起朱元璋返迴宮中,朱樉一直看父皇走遠了,他才疲憊地坐了下來,沒好氣地對服侍他的太監道:“你們去把剩下的稻子割了,我也要休息了。”


    在朱元璋呆過的亭子裏休息一會兒,朱樉才換了衣服慢慢出宮去了,不料,剛走到宮門,光線暗淡,一人匆匆走進,兩人躲閃不及,撞在了一起。


    朱樉‘哎呦!’一聲,翻滾在地,半天也站不起來,對麵人認出了朱樉,嚇得連忙上前扶起他,“殿下,臣有罪!有罪!”


    朱樉認出來人竟是錦衣衛指揮使蔣瓛,他忽然想起,在自己的一套策略中,這個蔣瓛可是重頭戲,而現在兩邊沒有外人,這個機會可是難得,他便趁蔣瓛扶自己之時,陰陰一笑道:“蔣指揮使,你就要大禍臨頭了,你難道還不自知嗎?”


    蔣瓛背上頓時被嚇出一身冷汗,朱樉這句話一直就是他最擔心之事,對方可是皇長子秦王,難道皇上已經對他透露了什麽嗎?他眼中頓時驚慌失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朱樉拍拍他的手笑道:“就衝你今天扶我這一次,本王也打算扶你這一把,該怎麽做,你自己心裏明白。”


    他仰頭一笑,便像隻肥鵝一樣的,一搖一擺地走了。


    蔣瓛望著他的背影,漸漸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夜幕降臨,深秋的寒意籠罩著京城,大多數人都迴到溫暖的家中去了,大街上空空蕩蕩,隻有寥寥數人貼著牆根匆匆行走,幾隻狗在黑暗中爭奪,突然一輛馬車疾速駛來,將幾條狗驚散,大街上又隨即恢複了冷清。


    馬車裏,蔣瓛陰沉著臉,冷冷地盯著車窗外,他這兩天心情非常不好,他也是今天上午才剛剛得到宮裏的消息,昨天太孫朱允炆進宮將他告了,說他借用馮傅案趁機鏟除異己,同時大肆勒索官員,隻要不滿足他要求者,一概定為叛黨,予以誅殺,據說皇上並沒有生氣,而隻是淡淡說了一句:‘此事朕自有分曉。’


    就是這句話將蔣瓛嚇得魂不附體,他才猛然醒悟,皇上之所以縱容他收禮受賄,其實就是把繩子套在他脖子上了,等馮傅了結後,隻消說一句,‘此事朕病重不知情,濫殺無辜皆蔣瓛挾私所為。’


    然後將他滅族,以平天下怒怨,蔣瓛太了解自己這個主子了,狡兔死、走狗烹,是他最拿手的好戲,就算沒有朱允炆的告狀,他也知道自己的下場必然和前任一樣,毛驤不就是胡惟庸案的墊背嗎?


    心裏明白這一點,蔣瓛不得不考慮自己的前途了,他不可能像自己幕僚毒秀士呂思遠那樣一逃了之,而東宮對他恨之入骨,也絕不會容他,而其他諸王或懾於朝廷之威,或不願得罪天下人,都不會收留於他,今天他遇到了秦王朱樉,他的暗示使蔣瓛看到了一條路,或許此人可行,正好他手中有一個籌碼,就是朱樉極為想要的。


    馬車拐了個彎,直向秦王府行去,秦王府的周圍已經布滿了事先趕來的錦衣衛,將所有的閑雜人一概驅逐,不僅是門口,秦王府內也仿佛如臨大敵,除了二十名秦王心腹侍衛和他的謀士邵聞達外,其他的一般侍衛和家人都統統迴稟,院門上還上了鎖,防止有人出來窺視,這卻是邵聞達的布置,在緊要關頭,不能有半點大意,以防有人被其他諸王買通。


    邵聞達的穩健和處事周密讓秦王非常滿意,上次他刺殺太子失敗很可能就是有人走露了消息,他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馬車緩緩減速了,秦王府的大門突然打開,馬車再次加速,直接衝進了大門。


    院子裏已經戒備得鐵桶一般,連牆頭都有幾名心腹侍衛在巡邏,防止有人爬牆偷看,馬車停下,權傾天下的錦衣衛指揮使蔣瓛從馬車上下來,他一言不發地向秦王朱樉單膝跪下,行了一禮,朱樉連忙將他扶起來,指了指房間,示意到裏麵去談。


    在眾侍衛的簇擁下,蔣瓛隨朱樉進了他的書房,外麵被侍衛們嚴密把守,進了房間,朱樉這才請蔣瓛坐下,一名侍衛進來上了茶,這時,蔣瓛忽然發現秦王的背後還站著一名中年男子,他略一沉吟,便笑道:“這位就是邵先生吧!”


    朱樉嗬嗬一笑,“果然什麽都瞞不過錦衣衛的耳目,聞達是我心腹,勸我扶你一把就是他的建議,蔣大人盡管放心!”


    蔣瓛連忙起身向邵聞達也行了一禮,以示感激,邵聞達連忙迴禮笑道:“我勸殿下要籠絡天下英雄,像蔣大人這樣的重量級人物,我還擔心我們出手晚了。”


    “殿下之恩,蔣瓛將銘記於心。”


    朱樉擺了擺手道:“蔣大人眼下的兇險,不用我說,想必蔣大人心裏應該清楚,我們就不多說了,關鍵是蔣大人以後準備怎麽辦?如果需要我幫助,請蔣大人明說。”


    蔣瓛歎了口氣道:“我還能怎麽辦?已經走投無路,如果殿下能幫我渡過此難,我當湧泉相報。”


    朱樉沉思了一下便笑道:“這樣吧!蔣大人可連夜收拾細軟將夫人和兒子送到我西安府的秦王宮內,我會讓皇妃照顧他們,然後我們再談合作。”


    蔣瓛的心一下子涼了,這個朱樉好狠毒,不是說他愚蠢如豬,怎麽能想到這一點,他不由抬頭看了邵聞達一眼,見他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他立刻醒悟了,隻能是這個邵聞達的主意,他想了想便搖頭道:“我當然想把妻兒送到西安去,可一旦被東宮發現,皇上必會立即殺我,再讓冷千秋來接任錦衣衛指揮使,那冷千秋可是燕王的人,殿下也不願這樣吧!”


    他委婉地拒絕了朱樉的人質要求,可又怕他翻臉,又連忙道:“為表示我的誠意,我不妨先透露一個秘密給殿下。”


    朱樉見他不肯答應,心中有些不快,不過他也擔心冷千秋上調,這樣錦衣衛可就被老四獨占了,他便忍住不快笑道:“那你說說看,什麽秘密?”


    “皇上已下決心要殺李維正,準備誘他進京,再密殺之。”


    這個消息不僅朱樉大喜所望,連邵聞達也暗吃一驚,邵聞達便插口道:“李維正不是東宮的心腹嗎?皇上殺他,不是自折一臂。”


    蔣瓛搖了搖頭道:“此一時,彼一時,那時東宮手中無兵,當然要倚重李維正,可現在天下指揮使皆東宮任命,李維正就沒有什麽意義了,皇上現在殺他,我想東宮也不會太反對激烈。”


    朱樉與邵聞達對視一眼,皆承認他說得有理,但朱樉更感興趣是用什麽辦法引李維正進京,便道:“那怎麽引他進京呢?”


    “本來皇上是要我引他進京,我準備殺李維正之父,逼他來奔喪,但有人提醒我,三所的人可能會泄露真相,所以我便改變主意了,我進宮對皇上說,由錦衣衛出麵有點難度,皇上便改由東宮命他進京,而由我動手殺人,據說是準備封其侯爵,召之進京商談攻打藍玉事宜。”


    朱樉點了點頭,如果能這樣殺了李維正,那是最好不過,但他現在最關心的已經不是李維正死活了,他現在最關心是自己的大事,蔣瓛能夠給他提供多大的幫助?


    想到這,他眼一翻,目光森然地盯著蔣瓛道:“要我保你一命也可以,但我有個條件,那就是你要替我殺掉一個人。”


    蔣瓛迴到家時,夜已經很深了,但他沒有去休息,而是緊急把曆年來所得的金珠寶貝都裝了箱,又把自己的妻子和兩個兒子都找來,囑咐他們道:“你們連夜出發前往福建,我會安排人送你們秘密上船,你們先到呂宋等候,將來我會趕來和你們匯合。”


    “父親,你為什麽不和我們一起走?”他的兩個兒子一起問道。


    蔣瓛搖搖頭道:“我不能走,我若走了,你們誰都逃不掉了。”


    當天晚上,蔣瓛安排心腹連夜將妻子和兩個兒子送去了福建。


    就在蔣瓛安排好後事的同一時刻,邵聞達也寫了一張密條,封在蠟丸裏,他找來一名自己心腹下人道:“你速將此蠟丸送到府東街的顧記糕餅店,交給一個交孫濟的人,一定要交給他本人,不可有半點閃失。”


    “屬下明白!”心腹拿著蠟丸匆匆去了,邵聞達便又在給朱樉的方略草案中,又加了一筆:‘殿下應主動請纓征剿藍玉,以獲軍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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