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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八章船廠風波


    威海衛位於山東半島北麵登州府境內,下轄奇山所、金山左所和百尺崖後所三座千戶所,擁有五千餘兵力,整個山東半島的北麵都屬於它的駐防範圍,主要任務是防範倭寇,在威海衛的管轄區內有一個特殊的海港,也就是蓬萊港,這裏是大明重要的港口之一,每年來朝拜大明的高麗使臣一般都是從這裏上岸,大明與高麗的一些官方貿易也在這裏交割貨物。


    蓬萊港又叫備倭城,是洪武九年修築的水城,在水城內停泊有大明最堅銳的二百艘水師戰船,由蓬萊千戶所的三千水師掌管。


    這天中午,前來威海衛赴任的李維正抵達了緊靠蓬萊港的登州府城,遠方山勢連綿,登州府城便靠山而建,從京城過來,他們足足走了半個月的時間,從蓬萊水師到威海衛還有三百裏路程,坐馬車過去至少要走四天,所以李維正決定先到蓬萊千戶所就職,再走水路前往威海衛,同行的除了他的妹子倩倩外,再有就是他帶來的三十名錦衣衛親兵,這是朱元璋特別準許他從錦衣衛中挑選三十名武藝高強的校尉作為親兵去威海衛,將來以對付倭寇中的日本刀客。


    “大哥,那就是登州城了吧!”倩倩從車窗探出頭,指著兩裏外的城池笑問道。


    從京城出來,她一直沉默不語,李維正就當什麽也不知道,也沒有過問她發生的事情,直到過了徐州府後,倩倩的心情才逐漸好轉起來,開始有說有笑。


    李維正打手簾看了一會兒,點點頭笑道:“應該就是了。”


    馬車加快了速度,沿著筆直的官道向城門而去,在離城門還有三百步時,眾人看見了城門上鐫刻的‘蓬萊縣’三個字,這裏果然就是登州府的府治所在地蓬萊縣了。


    隻見城門前站著十幾個人,先去報信的親兵焦三郎對他們說了幾句,這群人立刻迎來了上來,為首是一名中年文官,他身材中等,留有長須,長年的海風吹曬使他的膚色略顯黝黑,他身著大紅織金麒麟官袍,頭戴烏紗帽,離李維正還有十幾步遠,此人便長笑著拱手道:“指揮使大人一路辛苦了,在下登州知府趙良成,特來迎接指揮使大人的到來。”


    李維正連忙翻身下馬,上前和他見禮笑道:“趙知府親來迎接,李維正實不敢當。”


    雖然知府的品階隻是正四品,低指揮使一級,但因為武官實行世襲製,得官容易,官銜遠沒有文官的品階硬氣,因此指揮使的實際地位和知府也差不多,隻不過李維正做過錦衣衛千戶,讓所有的官員對他都有一種天生的畏懼感。


    李維正又向後看了看,原以為蓬萊千戶所的代表也會來迎接來,但趙知府身後的十幾人都是文官,沒有一個軍官,他不由詫異地問道:“不知蓬萊千戶所現在是誰做主?”


    “兩個副千戶,一個賴副千戶,一個鮑副千戶,鮑副千戶地位稍高,賴副千戶聽說出海巡邏去了,至於鮑副千戶我沒有告訴他,指揮使大人到了。”趙知府語氣中對這個鮑副千戶很是不屑,似乎軍民的關係不是太融洽。


    趙知府笑了笑,又給李維正介紹一同來迎接之人,“這位是韓同知、這位是李通判、這位是馬推官。”最後介紹的是蓬萊縣楊知縣,楊知縣身材瘦小,他慌忙躬身施禮道:“下官估計指揮使大人有家眷同來,便特地找了幾處官宅,大人可選其中一座作為自己的府宅,當然,大人也可以去威海衛安家,這由大人自己選擇。”


    旁邊的趙知府也勸道:“大人,威海衛那邊條件較差,遠不如蓬萊縣好,以前的周指揮使就是將家安在蓬萊縣城,再者,大人又兼任蓬萊所千戶,在這裏安家於情於理都說得通。”


    李維正見他們極力勸說自己安家在蓬萊縣,心中不由有些奇怪,他也不多問,便笑道:“那好吧!我初來赴任,情況也不熟悉,就暫時在這裏住幾天,看看情況再說。”


    一眾文官大喜,便簇擁著李維正向城內而去。


    這裏是蓬萊縣縣城,同時也是登州府的府治所在,登州府的人口不是很多,在大明隻能算是個中等府,蓬萊縣城也顯得不大,由幾條主要的街道組成,布局方方正正,一條山脈從東麵橫插入城中,此時已是中午,但大街上行人不多,街道房屋也顯得有些老舊了,不過很幹淨整潔,樹木濃密,幾乎感受不到海風,遠不像在城外被海風吹拂那般幹澀寒冷。


    知府趙良成一邊走,一邊給李維正介紹道:“原來蓬萊縣都是靠海吃飯,百姓都比較富裕,但大明禁海後再不準百姓下海捕魚,住在外島的漁民也全部被遷迴內地,蓬萊縣便開始走下坡路了,再加上這裏山地較多,土地比較貧瘠,收成不高,百姓們越過越窮,很多都跑到棲霞縣和萊陽縣去了,不過三年前朝廷在城西建了一座很大的造船廠,引來了許多配套的手工作坊,使陷於絕境中的蓬萊百姓們又得了一條生路,造船主體當然是匠戶擔當,但零星活計則由普通民眾攬去,目前城中有七成的人家都從事造船業,前不久朝廷一下子要在我們這裏造三十條遮洋糧船,造船工場一下子變得忙碌起來,所以街上行人稀少也就是這個原因。”


    李維正點了點頭,他聽太子說過,朱元璋準備采用海運向北方運送軍糧,需要大量的運糧船,所以便影響到了蓬萊造船廠。


    一群人轉了一圈,便來到了登州知府衙門,知府衙門位於城北,是一座有上百年曆史的老房子,著實有些破舊了,不過他們並非是讓李維正進府衙,而是去選看給李維正準備的宅子,幾處官宅都在府衙附近,有前任指揮使大人留下的舊宅,有被官府沒收的犯事人的家宅,登州官府為讓李維正留住蓬萊縣顯然是下了血本,這幾座宅子占地都是五畝以上,綠樹成蔭,周圍環境非常安靜宜人。


    當然,李維正作為指揮使,一般是要住在威海衛的軍城內,但對他的家眷卻並沒有明確要求,另一則衛指揮使也並非影響大明安全的高級軍事首腦,不像藍玉、傅友德之類,僅僅是中級將領,所以家眷也無須留在京中為質,可以隨軍居住。


    按照一般的大明傳統,知縣以上官員不得在本鄉任職,因此大多數官員的妻兒都留在家鄉侍奉公婆,但官員身邊也需要人照顧,解決某種生理需要,這樣‘妾’的身份就橫空而出,在異鄉為做官的各級官員們都有自己的別宅,給小妾居住,這處別宅實際上也就成了官員的家宅,這已經形成了一種官場風氣,登州府的官員們就是希望李維正的這處別宅能安在蓬萊縣內。


    對於登州府提供的幾處住房李維正其實都很滿意,但他卻沒有立即答應什麽,他是威海衛指揮使,按理他的住處應由軍隊來安排,可現在登州地方官府越俎代庖的熱情著實令他有些疑慮,他連看了三處宅子都笑而不答,知府趙良成意識到了什麽,不得已,他隻好說出了難處。


    “大人有所不知,蓬萊千戶有三千水師駐紮,連同他們的家人便有一萬五六千人,按朝廷規定,每軍戶有田五十畝,事實上蓬萊周圍山地眾多,土地貧瘠,每戶五十畝根本就難以辦到,再加上朝廷海禁,本來靠海而生的漁民被迫轉農,他們好不容易開墾的一點點土地往往就會被軍方沒收,轉為軍田,使得軍戶和民籍百姓之間的矛盾叢生,尤其蓬萊造船工場建立後,雖然主體是匠戶操作,但細木、油漆、鐵件、艌作、蓬作、索作、纜作等等作坊都需要大量的勞力,而船廠和作坊招收的大部分都是軍戶子弟,一些重活粗活才給民戶,而且所付工錢也相差甚大,引發軍民雙方的嚴重對立,這兩年山東旱災頻頻,大家生活不易,矛盾就更加尖銳,流血衝突時有發生,五天前才發生了一次械鬥,死了三個人,至今還停屍未決。”


    說到這裏,趙知府連聲歎氣,這就是他希望李維正能住在蓬萊縣的原因,他希望能與協商的方式解決軍民矛盾問題,而不是鮑副千戶一味要求民籍讓步的強硬態度。


    李維正的臉上依然保持著友善的笑意,但這個笑意中卻多少帶一點苦澀,原以為他來威海衛接手新職便可以乘風破浪出海打擊倭寇,卻不料軍民爭利的矛盾迎麵襲來,說到底還是海禁問題,扼斷了沿海漁民的生計,以前大家都窮,還顯示不出矛盾,而三年前的造船場卻似一個導火索,直接打破了軍戶與民籍之間平靜。


    就在這時,幾名衙役飛奔跑來,臉上帶著焦急與驚恐,“知府大人,出事了。”


    他們氣喘籲籲跑到趙良成麵前,結結巴巴道:“造船工場那邊……兩派人聚眾,眼看又要打起來了。”


    趙良成驚得跳了起來,他慌忙對楊知縣道:“楊大人,你安排一下指揮使大人,我要立刻趕去造船工場。”


    他向李維正告了個罪,便鑽進轎子急急惶惶向城外趕去,李維正見事情已經鬧起來,他也不能置身事外了,便立刻讓親兵帶著倩倩和幾個下人隨知縣去暫避,他自己則帶著十三郎和另外二十餘名親兵,在幾個衙役的引領下向造船工場疾奔而去。


    此刻,造船工場內猶如火油沸騰,暴烈之勢一觸即發,一邊是一千多軍戶子弟,另一邊則是四五千民籍男女,他們拿著木棍鐵器,相隔百步互相叫罵,數十名衙役隔在中間極力勸阻兩派民眾衝突的爆發,隻是他們人數太少,被鋪天蓋地的喊罵聲淹沒了,趙知府已經趕到,正在極力勸說十幾名雙方帶頭人各自忍讓一步。


    造成這次軍民衝突的導火線發生在七天前,由於朱元璋決定以海運送軍糧,便下令各大造船廠大量建造遮洋運糧海船,蓬萊船廠接到的任務是一年內造出三十艘大船,其中在四月前必須拿出十艘大船,任務相當緊迫,於是,負責船廠的官員便命令所有人員加班加點趕活,其中隻有匠戶發有補貼錢糧,其他幹零活的軍戶和民戶們都沒有,這引起了軍隊的不滿,鮑副千戶率二百士兵前來問罪,造船廠副使不敢得罪,便給了軍戶子弟們一樣的錢糧補貼,問題就出在這裏,十幾名年輕的軍戶子弟跑去羞辱沒有得到錢糧補貼的民籍百姓,結果點燃了民戶們積蓄已久的怒火,十幾名軍戶子弟當場就被打死三人,由此引發了軍民兩籍民眾的大規模衝突。


    兩派民眾好容易被趙知府安撫住,但趙知府也知道,衝突隨時會爆發,隻需要一點點火星便會失控,在事態沒有失控前,趙知府急忙找到造船廠的官員磋商對策,負責造船廠的官員一共兩人,皆是工部派來,一個是正九品的大使,一個是從九品的副使,官職雖然卑微,但畢竟是代表朝廷前來管理船廠,趙知府和他們說話也十分客氣。


    此時兩名官員也是害怕之極,他們沒料到一個加班錢糧補貼竟會鬧得如此沸沸揚揚,鬧事還是其次,如果不能按時交船,他們的人頭可就保不住了,正使姓汪,在民籍和軍戶的鬧事麵前,他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推卸責任。


    “知府大人,下官都是按規矩辦事,該給的補貼我給了,不該給的補貼我也給了,從我這裏說是沒有任何問題,我所管理的匠戶們都沒有參與鬧事,由此可見並不是船廠的問題,而是你們地方官府的責任,你們管理民眾不力,若上麵追查起來,這個責任我可不擔。”


    趙知府本來是想商量著辦,不料對方卻先把責任推給他,他一時怒火填膺,若不是船廠厚此薄彼,會鬧出這麽大的事情嗎?但也知道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首先是要把即將爆發的衝突先平息下來。


    他強忍怒氣道:“汪大人,現在不是討論責任的時候,應先把可能發生的衝突平息,否則再出人命,不管是我還是你,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汪大使手一攤道:“我能有什麽辦法,我隻管匠戶不鬧事,其餘事情應該是趙大人自己去解決,而且,趙大人必須保證船廠不能出事,否則我就向工部告你。”


    “你!”趙知府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外麵忽然傳來排山倒海般的怒吼聲,房間裏的一群官員都怔住了,不知發生了何事?隻見一名衙役飛奔進來稟報道:“大人,軍隊來了,正在毆打普通百姓,事態眼看要失控了。”


    趙知府大驚失色,他一腳深一腳淺地向外跑去,心中充滿了憤怒和焦急,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軍隊到來不會平息事態,隻會將矛盾推向更加白熱化,事實上軍戶和民戶之間的矛盾深化,很大程度上就是軍隊的偏袒造成。


    在船廠的空地上,一邊的上千名軍戶子弟大聲叫好,拎著木棒鐵器蠢蠢欲動,而三百餘名士兵在鮑副千戶的率領下全副武裝趕來鎮壓,已經有近百人被打翻在地,痛苦地在地上翻滾呻吟,數千普通百姓一邊後退,一邊嘶聲狂喊,表情皆憤怒之極,不時有石塊投向軍隊士兵。


    鮑副千戶神情猙獰,正要惡狠狠地下令士兵放開手鎮壓,趙知府怒不可遏地衝上前吼道:“鮑將軍,你要把百姓逼反嗎?”


    鮑副千戶慢慢地迴過頭,目光冷酷地注視著趙知府,陰陰一笑道:“趙大人,你錯了,本官現在就是在鎮壓民眾造反。”


    趙知府的眼睛都幾乎噴出火來,他厲聲痛斥道:“可是你這樣做非但不解決問題,反而將軍民兩派的仇恨深化,本來沒有什麽事情,就是被你一次一次地挑撥教唆,以至於形成今天的軍民仇恨局麵,鮑信,你將是登州的罪人,我要向皇上參你!”


    鮑副千戶仰頭狂笑起來,“我還以為趙大人既然是進士出身,肚子裏的道道應比我們多得多才對,不料現在看來,也不過是個幼稚的三歲小兒,你以為皇上會聽誰的話?


    “皇上會聽我的話。”旁邊忽然傳來了一個低沉的聲音。


    鮑副千戶狂笑頓收,驚訝地向來人望去,他首先看到了一匹神駿之極的馬,強健武威,長長的尾巴迎風飄揚,馬上坐著一人,他高大魁梧、手腳頎長,臉上神情嚴峻,目光淡漠,正拉著韁繩冷冷地望著他,他身後同樣也有二十幾名身材魁梧的騎士。


    “你是何人?”


    鮑副千戶怒喝一聲,伸手便要拔刀,但他的手剛碰著刀柄,一把劍已經頂住了他的喉嚨,一名被頭發遮住半邊臉的獨臂男子眼含殺機地盯著他,冷冷道:“你若敢拔刀,你就死定了。”


    “十三郎,退下!”隨著馬上男子的一聲輕令,獨臂男子瞬時便退到一丈外,身形快得如鬼魅一般,旁邊的趙知府竟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馬上男子催馬緩緩來到鮑副千戶麵前,淡淡一笑道:“在下李維正,新任威海衛指揮使。”


    鮑副千戶驚呆了,他‘撲通!’跪下,磕了一個頭,緊張地說道:“卑職不知指揮使大人駕到,有失遠迎,請大人恕罪!”


    “鮑將軍請起!”李維正翻身下馬,將鮑副千戶扶了起來,就算對這個副千戶再有意見,也是迴去再說,可不能在外人麵前削了屬下的麵子。


    鮑副千戶見李維正沒有偏袒趙知府,一顆心微微放下,他連忙稟報道:“大人,我軍戶子弟被地方刁民欺淩,弟兄們忍不下這口氣,所以卑職前來維護軍戶的利益。”


    鮑副千戶並不笨,他唯恐李維正偏向趙知府,便先用大帽子給事情定論,言外之意就是說:你若不幫自己人,將來在蓬萊所就難以服眾。


    不料李維正卻不睬他這一套,他給身後親兵使了個眼色,立刻有兩名親兵搬來一把椅子,他往椅子一坐,便冷冷地對所有人道:“我出身錦衣衛,現在我就按錦衣衛的方式來解決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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