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墅, 林卿卿房間內, 溫明聽完醫生的叮囑, 道了謝, 將醫生送出去。

    再迴來時, 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依然坐在床邊, 握著女孩蒼白柔軟的手, 雙瞳緊盯著她沒有生氣的臉龐。

    溫明看著宮擇,思緒頗為複雜。

    溫明作為曾經宮母的助理,跟著宮擇的時間其實比施海生還要長。當年山體塌方, 他也是幸存者之一,親手抱著小宮擇走出那片塵土飛揚的地獄。

    那天之後,他眼睜睜看著活潑開朗的小少爺慢慢成長為不動聲色的宮總。

    或許是年紀輕輕便大權在握的緣故, 宮擇身上有一種久經世事的淡定與沉穩, 藏在他漆黑的眼瞳裏,也顯露在他不動聲色的英挺麵龐中。

    而作為s城異能者中的最強者, 他也很久很久, 沒有受過傷了。

    直到片刻之前, 溫明看著他懷抱昏迷不醒的少女, 襯衫染血、厲聲嘶吼著要他快點開車。

    他將油門踩到最大, 聽到後座宮擇撥通電話, 吩咐別墅中的醫生準備救人。

    語氣冷靜,安排有條不紊。

    但那清寒的尾音 ……是顫抖的。

    溫明心中歎息。

    宮總曾經說過,在父母大仇未報之前, 絕不會被感情所負累。既是為了別人, 也是為了自己。

    看來宮總這次,要罕見的食言了。

    溫明看了他一會兒,慢慢走過去:“宮總,醫生說刀口不深,休息一段時間就會好起來,您放心吧。”

    宮擇點了點頭,目光仍然落在林卿卿臉上。

    溫明猶豫一瞬:“我剛才看到新聞,說今天下午s大的園丁暴起傷人*,刺傷多名學生,您和卿卿小姐是遇到他了麽?”

    宮擇這才有了反應,轉過來看著他,眼底微紅:“出去說。”

    兩人輕手輕腳走出房間,宮擇極其小心地將門帶上,走到走廊轉角的茶水間拿出一瓶冰水抿了一口,看向溫明,目光沉沉:“準確來說,是卿卿遇到的。”

    “當時我剛做完演講,還在禮堂列席,看卿卿坐得無聊就讓她出去隨便走走,到時間再迴來找我。”

    這一出去,就出了事。

    論壇進行過半,s大校長剛上台發言,大家便聽到外麵傳來喧嘩聲。坐在宮擇旁邊的副校長看了一眼手機 ,大驚失色:“有人在學校裏故意傷人!說是從明德園那邊開始的,一路往這邊來了!”

    宮擇掏出手機給林卿卿打電話,久久無人接聽。

    他臉色難看的要命,長腿一邁直接從前排翻了出去,衝出禮堂,逆著瘋狂逃竄的人群去前麵尋找林卿卿。

    等他趕到的時候,林卿卿已經製服了那發瘋的園丁,將人摁在地上用手刀劈昏過去。而她自己肩頭被巨大鋒利的園藝剪刀劃破一道長長的傷口,鮮血如同匯聚在她下頜上的淚水,一滴滴落在地上。

    看到宮擇,她隻勉強抬起濕漉漉的睫毛看了他一眼,嚶都沒嚶一聲就暈了過去。

    旁邊一堆被嚇得瑟瑟發抖的學生,好幾個腿都軟了,坐在地上起不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隻有一個女生稍微鎮定一些,告訴宮擇,園丁劃傷了好幾個人,刀刀都衝著頭戳,要不是這位小姐姐從身後接近他和他纏鬥,恐怕真的會有人被那柄寒光閃閃的大剪刀捅死。

    溫明不解:“那園丁不過是個利器在手的普通人,沒道理能傷到卿卿小姐啊。”

    宮擇看他一眼:“老溫,你很少去s大吧。”

    溫明一愣:“我是本地人嘛,小時候還懷著膜拜學霸的心去逛過兩次,長大後再也沒去過了,那都是外地人旅遊才去……”

    宮擇沉聲道:“s大是頂尖學府,又是園林式校園,許多遊客都把它當做一個景點。時間一久,s大就在門口設立了安檢。”

    溫明恍然大悟:“所以,卿卿小姐的刀……”

    宮擇閉了閉眼:“我沒讓她帶。”

    如果早知道會遇上報複社會的瘋子,他一定……不,如果真有“早知道”,他不會讓她去。

    純物理係的異能還是太受限了。沒有用習慣了的雙刀,林卿卿也不過就是個體能比普通人要好一些的女孩子而已。

    溫明小心翼翼道:“宮總……其實卿卿小姐她,未必這麽想。”

    宮擇皺起眉,眼神不善。

    溫明說:“您想,卿卿小姐的願望是什麽?”

    宮擇默然。

    他想起那個勇敢又愛哭的女孩彎著霧蒙蒙的眼睛,淚中含笑對自己說,想要一直陪著他。

    “一無是處、什麽都不會的菟絲花,是無法陪在您身邊的。”

    溫明的語氣透著一絲長者的諄諄善誘:“有些地方雖然危險,但您要是真的不許她去,我覺得卿卿小姐恐怕也不會高興。”

    宮擇眉頭擰得更緊,臉色也沉了下來,擰開冰水又喝了一口。

    滑入喉管的,是仿佛能凍徹骨髓的冰冷。

    溫明看了他一會兒,笑道:“我就隨口這麽一說。宮總您忙,我迴去照顧卿卿小姐……”

    溫明剛一動,蒼白修長的手就攔住了他。

    “我去。”

    溫明看著男人筆直的背影,歎了口氣,無聲地笑了笑。

    *

    想必是園藝剪刀不幹淨的緣故,林卿卿傷口稍微有些發炎,到半夜裏更是發起了燒。

    雖然醫生說是人體抵禦炎症的正常反應,明早起來就會好,宮擇看著林卿卿幹燥的唇,還是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她雖說水係異能很差勁,約等於無,自己生得倒是一副水當當的模樣,兩頰白皙豐潤,陽光下能看到細細的絨毛,像是一掐就能掐出一兜子水的初熟蜜桃,嬌紅唇瓣更是柔軟濕潤,裏頭蘊著香甜**……

    宮擇想著想著,自己也口幹舌燥起來,忍不住喝了一口水,俯身輕輕吻在林卿卿唇上。

    可惜她睡得太沉,宮擇努力了幾次,試圖撬開她齒關喂她喝水,都沒成功,隻好用舌尖輕輕舔吻她幹裂的唇。

    宮擇守在林卿卿床前,時而伸手探探她額頭溫度,一夜沒有合眼。

    到了後半夜,溫度終於稍微降下去一些,宮擇這才鬆了口氣。

    下午出事後一直到現在沒吃過飯,神經緊繃時還沒什麽,一放下心來他就感覺到餓,站起身打開屋內的小冰箱,拿出廚師切好送過來、他一直沒來得及吃的水果。

    吃了兩口,宮擇忽然突發奇想,叉起一塊甜蜜蜜的芒果,送到林卿卿嘴邊。

    少女依然在沉睡,飽滿的胸脯一起一伏,似乎毫無所覺。

    宮擇微沉黑眸,有些失望。

    他剛要收迴手,她的唇忽地張開一點,宮擇唿吸都是一滯,順勢將芒果送了進去。

    將小銀叉從雙唇之間拿出時,那終於恢複了一點潤澤的唇還含著銀叉,依依不舍地吮了一下,宮擇看了一眼,就漲得小腹發疼。

    男人緊繃著臉,過了一會兒,估摸著那塊芒果已經失去涼意,又給她換了一塊夕張蜜瓜。

    這次林卿卿的反應要更大一點,感覺到那甜蜜的清涼,不但主動啟開唇,還在半夢半醒間呢喃了一句什麽。

    她聲音太小,宮擇沒聽清,當然也不可能為這個打擾她休息,隻在下一次用菠蘿換蜜瓜時,側耳過去,認真傾聽——

    少女還在發燒,嗓子有些啞,像細膩羊脂裏摻了砂糖:“……哥哥。”

    宮擇眯起眼睛,臉色刹那黑沉。

    *

    哥哥。

    這不是他第一次在林卿卿口中聽到這個稱唿。

    之前她在訓練場因為不得當的訓練方法將自己弄到脫力、差點暈倒時他去扶她,她下意識叫出口的,也是這個稱唿。

    曾經完全不在意的事,忽然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像檸檬榨成的汁,泡的宮擇心裏某個地方直發酸。

    哥哥,什麽哥哥?

    他當年資助林卿卿時調查過她的家庭背景。她家庭情況極其簡單,父母都是那個年代罕見的獨生子女,祖輩去世,沒什麽近親在s城,不然也不會被送到孤兒院。

    不是親哥哥,那就隻能是……

    宮擇勾了勾唇,黑眸深邃,那一絲笑意毫無溫度。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掠過女孩酣甜睡顏,他壓低聲音,近乎自言自語地問,“我的卿卿……什麽時候有了情哥哥?”

    她入職以來生活單純,兩點一線,不是在工作就是在訓練,就算有過男友,想必也是過去時;

    但什麽樣的過去時,會讓她在睡夢裏,依然念念不忘?

    一想到曾有一個男人與她擁有甜蜜時光,以至於分開後依然留在她心裏某個地方,宮擇就恨不得用風刃將他千刀萬剮。

    他唿吸粗重起來,周身湧動起一層薄薄清風,繞著他旋轉,吹動林卿卿的鬢發,拂過她臉頰。

    少女有些麻癢,細細地嚶了一聲。

    宮擇伸出手,輕輕將她的鬢發掠到耳後,指尖同話語帶著一樣的清冽寒意:“是你先來招惹我的,是你說要一直陪在我身邊……”

    冷玉似的指尖漸漸移到女孩柔軟的唇,他俯身壓上去,一觸即分。

    “所以,從此以後你的人生……隻能有我一個人。”

    *

    翌日。

    林卿卿退了燒,在窗外鳥鳴聲中慢慢醒過來。

    身體還殘留著昨日的疲乏,肩頭傷口的疼痛也鋪天蓋地反撲迴來,她不自覺蹙起眉尖,下一秒,便有微涼手指按上去,像要將她眉心撫平。

    她費力地眨了眨眼睛,長睫毛繾綣抬起,緩緩清明的視線裏,宮擇專注地看著她。

    他應該一晚沒睡,整齊的頭發掉下一縷垂在額前,給他明俊的眉目平添一分柔和。

    林卿卿忽然有種感覺,仿佛兩人已經在一起很久,最安心的事,便是每天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的臉。

    少女眸光如水,漾著晶璨微光。

    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林卿卿忽地想起什麽:“那個園丁——”

    聲音低柔,有些啞。

    宮擇攬著她沒受傷的那側肩膀將她扶起來,靠在床頭,遞給她一杯溫水:“已經報警收押了,不出意外會被重判。”

    宮氏和s城警方一向有聯係,那人一定會受到應有的懲罰,這一點林卿卿毫不懷疑。

    “他……”

    男人語氣微沉:“先喝水。”

    林卿卿乖順地又抿了一口水,輕聲問:“他有說他為什麽這麽做麽?”

    宮擇沉聲:“有學生舉報他調戲女生,校方調取監控後發現情況屬實,便與他解除了勞務合同,昨天是他在校工作的最後一天。”

    林卿卿歎了口氣:“所以他就將怨氣發泄在無辜的學生身上 ……”

    宮擇冷笑:“會欺辱女生的人,已經習慣了欺淩弱者。社會渣滓,死不足惜。”

    他說著,低頭看向林卿卿清澈的眼睛:“還好有你在,不然昨天說不定真的會出人命。”

    林卿卿臉頰微紅 ,虛弱地笑了笑:“多虧有你才是,我是跟著宮總才去的s大……”

    “叫我宮擇。”男人打斷她。

    林卿卿有些驚訝,隨即彎起眼睛,從善如流地軟聲:“宮擇,多虧有你……”

    宮擇深深地看著她。

    兩人對視半晌,同時開口:“卿卿……”

    “宮擇……”

    宮擇頓了頓:“你先說。”

    “……好。”林卿卿沒多推辭,將自己昨天昏迷前的最後一個念頭和盤托出:“我想練習水係異能。”

    她眼眸澄澈,一望到底:“宮擇 ……可以陪我練習嗎?”

    宮擇沉默良久,不知道在想什麽,薄唇繃成一條直線。

    他的目光掠過她包裹著紗布的圓潤肩頭,露在被子外麵、因為練刀而布滿細小傷痕的柔軟小手,最後迴到她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錯覺 ,林卿卿總覺得他在生氣。

    “嗯……我說完了,你剛才想說什麽?”

    她試著拉住他的手,軟聲問。

    宮擇淡聲:“……沒什麽,我忘了。”

    他用力地,握緊她的手:“想要變強,就快點好起來吧。”

    *

    林卿卿沒有雙刀,柔韌、平衡、速度和力量依然遠超普通人,當日被傷的並不重,歇了幾天就大好了。

    宮擇強迫她又躺了幾天,但林卿卿很快受不了每天被關在房間裏,強烈要求總裁特訓班早日開班。

    宮擇答應帶她去特訓室,作為交換,她要在床上躺滿半個月。

    林卿卿好不容易熬到刑滿釋放,感覺自己活得像隻不見陽光的吸血鬼。

    看到特訓室的瞬間,她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科幻電影特效取景地一般、充滿未來科技感的特訓室裏,她從讓一盆水擰成水柱緩緩升起開始,練到像宮擇、成教頭等人一樣可以自己凝水,一揮手便是一道水龍激射而出,最後開始嚐試著將水化冰,化雪,化霧……

    每突破一次,她幾乎從鬼門關走一個來迴,瀕死般的脫力感要縈繞她好幾天。

    宮擇數度冷著臉讓她放棄,林卿卿卻罕見地堅持。

    她咬著牙瞪著自己,眼淚汪汪的樣子讓宮擇無法固執己見,看著她蒼白的小臉,一邊心疼,一邊忍不住心口發燙:“你這麽拚命,為了什麽 ?”

    林卿卿一本正經:“為了陪在你身邊,保護你。”

    她眼裏蘊蓄了足夠多的淚水,一說話就落下一滴淚。

    宮擇再也無法堅持,深吸一口氣,在自己麵前形成一麵劇烈湧動的風牆——

    “你大意了嚶!”

    剛才還在哭泣的少女忽然高高躍起,瞄準他頭頂風牆薄弱處,一翻手腕,幾枚尖銳的冰錐向他飛速襲來!

    宮擇瞳孔緊縮,卻並沒有抬手抵擋。

    那幾枚冰錐一碰到他肌膚便化成了水,貼著男人喉結,緩緩流入襯衫衣領。

    布料洇濕,顯出他胸膛誘人輪廓。

    林卿卿促狹地眯起眼睛,腮邊還掛著淚珠,微微一笑。

    宮擇收了風牆,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她啊……她。

    他忽然又笑起來,一揮手,招來雷電:“再來!”

    ……

    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林卿卿沉迷訓練,缺課別墅內的八卦場。

    等到她發現組織內似乎人人都知道她和宮擇的關係時,不由驚訝:他們也很少在人前怎麽樣啊?目睹比較多的成教頭也不是多嘴的人。

    “你每次和宮總出來特訓室,兩個人都全身水淋淋的,誰能不多想嘛。”相熟的女生揶揄道,“怎麽樣,宮總很厲害吧?”

    林卿卿:“……”

    雖然特訓室跟訓練場一樣,的確有浴室,但……“你們知道我是水係異能吧?訓練肯定會有很多水啊!”

    這下,幾個女生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跟宮總單獨相處還能滿腦子想著訓練,得是什麽鋼鐵直男啊!”

    “在這幹嘛?進去了。”

    清冽的風掠過。

    男人經過時沒有停留,隻順手揉了一把林卿卿微長的烏發,先進入特訓室。

    “噢,噢!”林卿卿點頭,揮揮手跟同伴告別,快步跟上。

    關門時,她聽到身後幾人議論:“要命,宮總不會聽見了吧……”

    “肯定沒有 !”

    “啊?你怎麽知道?”

    “笨!你看看他的表情——”

    林卿卿下意識抬起頭,看著男人線條流麗的臉。

    “你看,宮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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