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一輪冷月如鉤。

    先帝才剛駕崩, 新帝便在宮中設宴玩樂。好一片絲竹喧鬧, 連冷僻的獲嘉宮中都能聽見悅耳琴音。

    新帝手段酷厲, 先帝初喪時為保皇位穩固, 足足七日秘不發喪, 大夏天的屍體都開始腐爛發臭。直到確認大局在握, 先帝駕崩的消息,才如野火燎原傳揚開來。

    對父皇尚且如此心狠,何況臣僚?

    就像今天, 他這樣大張旗鼓設宴,卻連最迂腐的言官也不敢上疏多言。

    獲嘉宮內。

    內侍阿青站在窗邊觀察著月色,暗暗焦急。夤夜出逃, 最好是月黑風高, 偏偏今夜月明如雪……

    “不能再猶豫了。”一旁,宮女紫秋提醒他, 聲音果決。

    他轉過身, 看到對方已經換好公主服飾頭麵, 加之身形相仿, 即使是他, 一打眼看上去, 都有些分不清。

    他勉強點了點頭,目光落在鏡前另一名少女身上。

    身量嬌小,纖腰一束, 除了穿著水粉宮女服, 那背影,幾乎和紫秋一模一樣。

    隻是看鏡中那張麵孔,較宮女紫秋要嬌美許多,臉頰微豐,杏眼長睫,特別那雪白柔膩的肌膚,一望便知是嬌養出來,如玉雪一般。

    她似乎聽不到遙遙傳來的絲竹聲,也聽不到他和紫秋的對話,隻呆呆地看著鏡子……像是希望能掉到鏡子裏去,徹底逃離這個世界一樣。

    “公主。”阿青心裏一酸,走過去跪在她腳下。

    蕭卿卿仍是呆呆地,如同什麽都沒聽到,長睫無力地低垂,杏眼中一片空茫。

    不,說什麽“蕭”卿卿……蕭是皇姓。她如今,又哪裏還用得起?

    可笑到了如今……她連自己姓什麽都不知道。

    她隻知道,失去了這個姓氏,她便不再是玉卿公主。

    她失去了一切。

    隨著阿青一聲又一聲的規勸,一直逃避的迴憶,終於又湧到眼前。

    ……

    碧貴妃獨獲盛寵二十餘年,唯得一女,也是皇帝的最後一個孩子。

    玉卿公主蕭卿卿。

    曾有宮人偷偷說,玉卿公主容貌不肖生母豔媚,那驕橫的性子,卻學了個十足十。自幼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說,長到十四歲上,她偶然撞見京城第一公子、當朝大學士嫡長孫——言楚,張口便要人家娶她。

    尚了公主,一家男丁都無法出仕,言家豈能同意?

    可憐言閣老一把年紀,在皇帝麵前老淚縱橫、險些觸柱,也不過換來輕飄飄一句“公主赤子之心,萬望閣老成全”,以及隻要言楚一人,不妨礙言家其餘男丁仕途的許諾。

    竟是要為了公主,打破一國法度。

    言家再無話可說。好在公主年紀尚小,皇帝舍不得,預備留她到十六歲,再將她風風光光出嫁。

    若未發生那件事,也許她會嫁給言楚,換個地方作威作福。

    那是半月前的一天——

    蕭卿卿照常去騷擾自己未來的駙馬,待暮色四合才迴宮。

    第二天一早,她正預備去向父皇母妃問了安再出宮,便發現門外多了些生麵孔的侍衛,客客氣氣地以保護她的名義,不許她踏出獲嘉宮一步。

    保護?為什麽要保護?

    “父皇呢?母妃呢?發生了什麽,他們有沒有事?——讓開!”

    驕橫性子發作,她不管不顧地推搡銀甲侍衛,試圖衝出去。

    反正宮裏的侍衛,怎麽敢傷她一根汗毛……

    刀光一閃。

    在宮人尖叫聲中,蕭卿卿捂著自己流血的手臂,震驚地睜大眼睛。

    她看著慢條斯理收刀入鞘的侍衛,知道有什麽不一樣了。

    那傷痕隻為威懾,並不深,卻已是她受過最重的傷。玉雪般的手臂不再潔白無瑕,之後幾天,甚至沒有太醫替她醫治。

    宮女替她上藥,疼得她直掉眼淚。

    但比起手臂的疼痛,她心中恐慌尤甚,七上八下,像有一把小錘子在敲。

    七天後,塵埃落定。

    皇帝駕崩,宮中各處掛上白布白紗,哀樂四起。

    蕭卿卿哭得喘不過氣。

    宮女紫秋流著淚替她揩,但怎麽揩也揩不完。

    先帝的死因對外宣稱是暴病,實則是因得知最寵愛的碧貴妃與人有私,被活活氣死。

    碧貴妃榮寵多年,性情跋扈,唯一來往較多的便是公認好性子的賢妃——如今的賢太妃。也正是這位心細的賢妃發覺馬腳,私下審問了碧貴妃的貼身宮女綠盈,這才一舉拆穿碧貴妃持續多年的淫|亂行止。

    人證物證俱在,碧貴妃惶恐不已,當晚便服毒自盡。

    人死茶涼。

    更多真相被揭開。

    比如太醫院院判,跪在新帝蕭懷璟腳下,說自知罪無可恕,但有一事,寧死也要稟報聖上——

    先帝二十年前沉迷修仙服用大量丹丸,損害了龍體,從此再不能育,隻是貴妃脅迫,太醫不敢言。

    所以,碧貴妃誕下的孩兒蕭卿卿……

    根本就不是先帝的女兒。

    迴憶到這裏,蕭卿卿胸口忽然針紮一樣痛了起來。

    母妃死了。父皇……根本,就不是父皇。她的父親可能是某個英挺的侍衛,某個俊俏的太醫……

    她不再是國朝最受寵的公主,而隻是被關在宮中,不知何時便會迎來一杯毒酒的罪人。

    甚至連身邊的宮人,也都流離四散。據說是新帝旨意,不想留在獲嘉宮的宮人盡可離去,另擇良主。

    想到新帝——那個即使她最無法無天時也不敢招惹的冷麵太子,蕭卿卿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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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獲嘉宮最後留下來的,就隻有最最忠心的阿青和紫秋兩個人而已。

    隻是……他們就真的忠心嗎?

    蕭卿卿握緊拳,指甲刺破掌心。譬如那個綠盈,母妃對她可謂恩重如山,她不照樣一轉頭就將她賣給了賢妃?

    再看兩人一眼,她又忍不住愧疚起來。

    ……阿青明明可以離開,卻主動提出自己略通武藝,要帶她逃出宮去。紫秋明知十死無生,還是願意留下來偽裝她。

    他們待她如此,她卻還在懷疑,無疑是在羞辱他們的赤膽忠心。

    蕭卿卿正思緒萬千,紫秋已為她調整好雙環垂髻,讓她遠遠看上去更像個宮女一點。

    她知道這便是最後一麵,不由眼中淚光閃閃,強打著笑容誇讚:“我們公主天姿國色,無須珠玉襯托,也好看得緊呢。”

    一言說得蕭卿卿心頭酸楚,恨不得與她抱頭痛哭。

    阿青看著月色,卻已急的跺腳:“兩位姑奶奶,還不走嗎?”

    蕭卿卿心中一動,終於沒忍住,哽咽著問他:“言府……還是無信傳來?”

    阿青沉默,握緊拳頭。

    紫秋忍不住恨聲:“公主,言公子心裏根本就沒有您。如今活命要緊,您就別想著他了!”

    蕭卿卿渾身一震,眼中落下淚來。

    那曾在鬧市紛亂人群中將她護在懷中的俊美公子,隻是好修養,才對她溫柔。自從知道她的身份後,他就再也沒有給過她一分好臉色。

    是啊,她知道的。言楚從來都不喜歡她,對於被逼著成為她的駙馬更是憎惡已極,隻怕知道了宮中巨變後,高興還來不及吧?又怎麽還會牽掛她的安危。

    畢竟,他不用娶她了。

    昏暗的室內,少女慘然一笑,最後看了紫秋一眼,終於狠下心,跟著內侍逃出門去。

    *

    “阿楚,你當真要見死不救?這可不像你啊。”

    男人穿著寶藍長袍,一雙桃花眼,俊美非凡。他看一眼正在倒酒的宮女,羞得那女子當時就紅了臉。

    他心情甚好地哈哈一笑,舉杯望向身邊的白衣公子。

    正是蕭卿卿逃亡之際還心心念念的未來駙馬,言楚。

    相比身邊人不加掩飾的心情舒暢,言楚神情淡然,聞言淺淺搖頭:“二殿下說笑了。”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罪妃之女,我又為何要救。”

    二王爺蕭東弦晃晃手中酒杯:“也是。你若要救她,唯一的法子就是像當年言閣老替你拒婚那樣,對我的皇兄嚎啕不止,說你願以言氏清譽作保將公主娶迴家,若他不允,便一頭撞死——”

    他說著說著,自己都笑起來:“不過,怎麽可能?”

    言楚看他一眼,也微微笑了:“是啊,怎麽可能。”

    不說言楚對蕭卿卿本無半分情意,就算他情比海深,以新帝的性子,也絕無可能答允。

    蕭東弦喝著酒,餘光不由自主地望向高位上的男人。對方紫衣金冕,僅僅是坐在那裏便有巍峨山嶽般的駭人氣勢,正側耳聽著內侍低聲稟報什麽。

    對方所說的內容似乎取悅到了他,皇帝漆黑如夜的瞳眸,浮現幾分玩味的笑意。

    蕭東弦正窺伺,下一秒,新帝已經抬起細長眼瞳,眸光如箭,向他看來!

    蕭東弦心中一驚,忙垂下眼,假作飲酒。

    那眼神壓迫感極強,他硬著頭皮接連喝了幾杯,才感覺到那如有實質的冰冷目光緩緩離去。

    言楚就坐在一邊,淺斟自酌,儀態清雅。

    不愧是京城第一公子——隻看他從容神情,絕看不出他曾經的未婚妻子、曾與他幾乎整日在一處的少女正被關在淒冷宮室中,命不久矣。

    兩人沉默一陣,各自飲酒。

    直到酒過三巡,新帝似是有事先行離去,酒宴的氣氛一下子鬆懈下來。

    “從前礙著她是你的未婚妻子,有些話我不便多說。”蕭東弦喝得有些多,白皙的雙頰上泛起桃花顏色,望著言楚笑道:“其實吧,若是能救,我倒是想救一救的……”

    “玉卿公主,性驕縱,美姿容……”男人醉酒後的聲音帶著微微的沙啞,更為誘人,“抱著那小細腰衝撞是什麽滋味兒,我早就想嚐嚐了……”

    白衣公子手腕一頓,靜靜地說:“二殿下,您喝多了。”

    蕭東弦卻不以為意,一杯接一杯痛飲,嘴裏喃喃著什麽。

    直到他眯著眼睛,昏昏然倒在桌上,言楚才勉強聽清——

    “可惜了。這麽嬌的卿卿,難從我那皇兄手裏活下來吧……”

    *

    跑。

    向前跑。

    即使腳底磨出了血,也要跑!

    隻要一直跑……就能活下去!

    “公主,這裏!”

    阿青肩上背著個小包袱,指揮蕭卿卿向左轉。

    那是通往禦花園的路。穿過禦花園,離得不遠,便是西南角門……

    心頭一喜,蕭卿卿忍著疼,用力跑了過去。

    幾乎是她踏入禦花園的同時——

    頭頂忽然灑下一束亮光。

    “公主。”

    一個聲音,清沉冷靜,帶著淡淡的笑意問她,“怎麽不跑了。跑啊?”

    蕭卿卿站住腳,一步都無法再向前。

    她抬起頭——

    清冷弦月下,高高的山石涼亭上,她看到了猶如修羅鬼刹般高大的男人。身邊宮人挑著琉璃宮燈,不偏不倚地,照在她的頭上。

    那人紫衣金冕,瑪瑙九珠在夜風中輕輕搖晃,使得他的麵目看不分明。唯有那玄冰般鋒銳而又寒冷的氣息,無可遮蔽居高臨下地,朝著她洶湧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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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十二旒。

    蕭卿卿尖叫一聲,驀然爆發出一股力量,朝著瑟瑟發抖的阿青拚命跑了過去。

    不知是不是錯覺——

    那一瞬間,月色下,燈光裏,她似乎聽到那人極輕、極輕的笑了一聲。

    “弓來。”

    涼亭上,男人向後伸出手。

    *

    阿青像是被嚇傻了,反而是蕭卿卿拉著他,瘋狂向前逃竄。

    兩人身後,弓箭淩厲的破空之聲不停響起,每一次,蕭卿卿都擔心自己要命喪黃泉——

    東宮太子——不,如今是皇帝了,他箭術卓絕、百步穿楊,宮中無人不知。

    蕭懷璟真的要他們死,蕭卿卿絕活不到現在。

    但他偏偏不。

    他隻是在……玩。

    鐫著“璟”字的弓箭不偏不倚落在她腳邊三寸處,有時在前,有時在後;往往她剛落腳,羽箭隨之落地。

    這個可怕的男人,甚至能預測到她下一步要往哪走。

    到後來,蕭卿卿腳步完全亂了,阿青更是渾身發軟。兩人沒頭蒼蠅一樣,早忘了該往哪兒跑,隻是機械地躲避著弓箭。

    喉嚨裏泛起鐵鏽的腥,伴隨著火燒板的灼痛灼痛。蕭卿卿再也無法前進一步,她停下來,大口大口喘著氣。

    弓弦破空聲停下。

    那束亮光,再一次籠罩她全身。

    嬌小的少女在光芒中微微發抖,如被狂風摧殘的花瓣。

    她忽然明白過來,她從未逃出去過。

    蕭懷璟一箭一箭射在她腳下,早已規定了她的前進路線。他像遛狗一樣站在高處看著她徒勞奔逃,卻始終未離開山石這幾丈距離。

    “皇、皇上。”她啞著嗓子,絕望地抬起頭,聲音近乎哀求:“你、你究竟想怎樣……”

    高處的男子一挑眉,翩然落地。十二旒在他額前搖曳,她驚覺他手中竟然執著一柄鋒銳的劍,在月下寒光閃爍:“朕待如何,也輪得到你來過問?”

    蕭卿卿拽著阿青的袖子,感覺到對方渾身都在發抖。

    阿青,那麽忠心的阿青……

    多年來的驕橫最後一次占了上風,蕭卿卿抬起頭,心一橫:“放過我的內侍。你要殺便殺,要剮便剮!”

    帝王深邃的瞳眸微眯,翻動手腕,眼前劃過一片雪亮弧光——

    蕭卿卿恐懼地閉上眼。

    不疼。

    臉上卻濕淋淋的一片……

    她顫抖著睜開眼,眼前模糊一片,鼻端腥甜,耳邊身邊傳來痛苦的叫喊聲。

    那是……血。

    蕭懷璟方才淩厲一劍,幾乎將阿青整個人都劈成兩半!他胸口濺出來的血,潑了她一頭一臉。

    蕭卿卿連叫都沒叫出來一聲,整個人便軟軟癱倒下去。

    她昏迷得迅速,以至於沒聽到帝王略帶遺憾的低語:“朕怎麽會殺了你呢?”

    “畢竟你那母妃已經自盡,朕能玩的……也隻有你了。”

    *

    林卿卿是被一盆涼水潑醒的。

    她沒有睜開眼睛,還在迴想原身的記憶。

    這個世界有點兇險,棋差一著,弄不好她就要迴去跟鬼吏大眼瞪小眼了。

    必須得先熬過眼前這一關。蕭懷璟留著公主沒死,他的目的是什麽?

    片刻思索的功夫,她已又挨了一盆冰水,比方才那盆還要冷的多,甚至帶著冰碴子。

    “皇上,皇上!求求您別再潑了,公主身子嬌貴,受不起啊!”熟悉的聲音哭著叫嚷。

    那可不。這樣的水接二連三潑下去,原本沒事的人也要被凍出事。

    “什麽公主?這哪兒有公主?”尖細的聲音嗤笑,“就算出了事,楊太醫在這兒哪。皇上不叫她死,她就得活!接著潑!”

    林卿卿可不想再挨一盆。她無可奈何地默默歎了口氣,勉力抬起眼。

    冰水打濕了長睫毛,鴉羽似的粘成一綹一綹,粘在玉白眼瞼上,黑與白驚心動魄,對比鮮明。年輕的帝王站得離她極近,幾乎唿吸可聞,就在這時,她睜開了眼。

    濕漉漉的長睫毛顫了顫,落下一滴清水,猶如久含的淚。

    他看到她,那雙清澈澄淨、波光瀲灩的眼睛。

    對上一雙永夜般的深邃眼瞳,林卿卿微微一怔。

    她緊張地思索:按照自己方才電光火石擬定的人設,這時候應該叫他什麽?

    大哥?還是阿兄?

    不過一息,蕭懷璟卻已向後退開,聲音淡淡,麵無表情:“放她下來。”

    從木架上被解開,林卿卿全身酸軟,幾乎站不住。她這才看到角落裏跪著哭成淚人的紫秋,以及低眉順眼和大太監一起站在蕭懷璟身後的……

    阿青。

    瘦弱的內侍換了身衣服,哪兒有半分被重傷的模樣?

    是了。獲嘉宮無人把守,一個小內侍帶著公主闖過禁軍重重……這樣天方夜譚般的計劃,也隻有天真愚蠢又無計可施的蕭卿卿會信。

    如果是她在這裏看到這番景象,隻怕又要氣暈過去了吧。

    林卿卿與蕭懷璟都這樣想。

    少女全身無力,半跪半趴在冰涼的地麵上,濕透的衣裙將她的身體勾勒得纖毫畢現。

    年輕的皇帝盯了一陣她纖柔身影,平素冷峻的麵龐上勾起一絲莫測的笑意。

    他蹲下身,伸手毫不留情地卡住她的下頜,抬起那張不及他巴掌大的小臉。

    他很想知道。

    這被寵壞了的小公主在逢此大變後,第一句話會是什麽——

    濕漉漉的柔膩肌膚落在掌中,軟玉一樣溫涼。

    少女身上有一種極其清淡的蓮花香氣,經水反而愈發明顯,蕭懷璟不由深吸口氣,饒有興味地觀察著她。

    那雙杏眼霧蒙蒙地迴望,含著濕瑩瑩水汽與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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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沒有仇恨和恐懼……隻有一片空蕩蕩的茫然。

    她又將目光投向他身後眾人。

    蕭懷璟一直盯著她的眼睛,可她即使是看到阿青和紫秋,那雙眼依舊毫無波動。

    少女環視一圈,收迴目光,看向他的臉。

    那一瞬間,她眸中清澈水池像落入一片花瓣,掀起一絲漣漪。

    林卿卿望著他,怯生生地叫:“……哥哥?”

    蕭懷璟瞳孔驟然緊縮,濃眉攏成川。

    她叫完這個稱唿,卻像想明白了什麽似的,舒展開眉宇,抬起手,抓住他另一隻手腕。

    少女的手冰涼柔軟,試探著往他手心鑽:“哥哥,我好冷,你幫幫我……”

    聲音又低又軟,含著七分委屈和三分嬌氣,是對著完全信賴的人才會有的聲氣。

    下一瞬,男人毫不猶豫地甩開她,驀地起身。

    “太醫!”

    *

    “依臣所見,公……姑娘原本便心誌不堅,又屢遭變故,加之冷水相激,思緒紊亂,忘卻前塵也是有的。”

    從脈象上來看,她的確身體虛弱,憂思深重。

    男人聽了,半晌沒說話。

    楊太醫彎著腰,頭上的冷汗幾乎要滴落,許久,才聽到新帝冷聲問:“她怎會獨獨記得朕?”

    還用那種聲音叫他……“哥哥”。

    明明兩人先前並沒見過幾麵,偶爾遇上,對方也隻是冷哼一聲道“太子殿下”。

    楊太醫哪兒知道。

    他想了又想,謹慎道:“大約是她隻記得印象最為深刻之人事,又由於忘卻身份,也不記得天家規矩的緣故。”漫說她不是真公主,便是,也不可如此直唿皇帝。隻能如此解釋了。

    蕭懷璟又問:“如何使她記起?”

    楊太醫早料到他要問這個。他是宮中老人,熟悉蕭懷璟性情,大致能猜到一些為何這本該秘密處死的公主在此處的原因,便洋洋灑灑說了一堆,如要見熟悉事物,與熟悉之人相處之類。

    蕭懷璟如何聽不出來,聞言便笑道:“如此。”

    永遠記不起來……那怎麽行。

    男人生的過於冷肅,連笑起來唇角的弧度都如弓弦拉滿,像隨時要奪人性命一般令人膽寒。他垂眸看一眼不遠處正眼巴巴看著他、全身濕透的少女,突然心裏一動。

    “那個罪妃的貼身宮女叫什麽來著?主動同賢太妃交代首尾的?”

    “迴陛下,叫綠盈。”

    “現在何處?”

    “尚未處置。”

    蕭懷璟想了想,忽而抬眉,淡聲吩咐:“往後就叫她跟著那宮婢,在朕宮裏做事吧。”

    “是。”

    蕭懷璟背著手,看向梁公公:“記住,務必要在朕看得到的地方。”

    他的聲音極淡,隻有梁公公這樣跟了他十餘年的老人,聽出一點意味深長。

    老太監一邊點頭稱是,一邊不著痕跡地看林卿卿一眼。

    林卿卿一臉茫然,迴給他一個怯生生的笑,如同羽毛被露水打濕的雛鳥。

    紫秋卻已經明白過來。她渾身發抖,不住磕頭,很快就磕出了血:“皇上,求求您饒了公主吧,公主不會伺候人,公主也不能,不能……”

    不能和那個背主求榮的賤奴綠盈在一處。

    她不配!

    “公主?”

    蕭懷璟深邃的黑瞳中漫出一點玩味的笑意:“從今天起,宮裏沒有公主。”

    年輕的皇帝背著手,氣定神閑地往外走,漸行漸遠的聲音,冷淡而不容置疑:“先帝駕崩,碧太妃殉情,玉卿公主傷心過度不治身亡……”

    在身後淒厲的哭喊中,蕭懷璟心情甚好,抬眸望向夏日晴空。

    罪妃見機得快,她的女兒卻沒她聰穎。

    先帝看女人的眼光不怎麽樣,好在,給他留下這麽個有趣玩意兒。

    真期待啊……她有朝一日,全想起來的表情。

    “梁康。”蕭懷璟忽然想起什麽。

    “你可得給朕看緊了,別讓她哪天想起來,偷偷抹了脖子。”

    男人聲音清沉,帶著愉悅而淡漠的笑意:“……朕沒玩膩,她不準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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