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薛珍珍!

    林卿卿驚唿出口的瞬間, 少女立馬轉身就跑。

    林卿卿著急地握住文錚羽的手:“錚兒, 她看到了!她一定會告訴……”

    “那又怎樣?”文錚羽打斷她。

    少年唿吸急促, 眼神亮晶晶的, 反手握住她肩膀:“擇日不如撞日, 就讓她去說!公主, 我……”

    他停住嘴。

    林卿卿咬著嘴唇, 眼裏已有淚花。

    “……我明白了。”

    像大風刮過吹熄火燭,他眸中光芒悉數熄滅。

    文錚羽隻覺喉頭堵得厲害,不再看她, 轉身追了出去。

    *

    薛珍珍提著裙擺瘋狂向前跑,環佩耳墜碰撞,叮當作響。

    她都明白了……為什麽原本乖戾孤冷不同任何人往來的公子開始同公主駙馬共膳, 為什麽他那麽聽公主的話, 以及許久之前……他那麽介意她碰皇上賞給公主的荔枝……

    一想到文錚羽冷著臉打斷她腕骨的樣子,她便覺得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

    沒跑幾步 , 她便隱約聽到身後颯颯破空之聲——生辰宴後, 全帝都都知道公主府的小公子輕功卓絕。

    快些, 再快些!

    還不等她繞過曲折山廊, 耳邊便響起少年低語:“——抓到你了。”

    明明是她癡迷許久的清朗聲音, 帶著酒後的沙啞, 格外勾人心弦。

    可薛珍珍此時聽到,卻猶如來索命的修羅惡鬼。

    她一下子就崩潰了,轉過身拉住文錚羽的袖子, 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公子, 公子!珍珍錯了,珍珍不該偷看,求求你放過我 !”

    “這話我聽不懂。”少年沐浴在晨光中,精致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你做錯什麽了?”

    薛珍珍痛哭流涕:“我不該偷看公子……”

    對上文錚羽幽深的眼睛,她又連忙改口:“不,不,我什麽也沒看見!”

    文錚羽淡聲:“你看見了。”

    “我沒有!”薛珍珍恐懼到無以言表,揮舞著雙手後退,“求求你,公子,不要挖了我的眼睛!”

    ……看來,是被他當初那句“砍了你的手”嚇壞了。

    文錚羽忍不住勾起薄唇笑了笑。

    “我說你看見了,你就是看見了。不要再說沒看見——不然,你的眼睛才是真的沒用。”少年慢悠悠道,“行了,把你的手放下來吧,我暫時還會留著它們。”

    “我……看見了?”薛珍珍臉上哭的一塌糊塗,心裏困惑不解。

    文錚羽點頭。

    “不過,現在還不能說。”他的目光意味不明地在她口彩湮開的嘴唇停留,聲音裏帶著無可遏製的興奮:“在那之前,閉緊你的嘴。”

    “公、公子。”薛珍珍糊塗了,“那我應該什麽時候……?”

    少年眸色漸深,唇角的笑容慢慢消失。

    “真到了那一天……我自會讓你知道。”

    *

    公主府,山房。

    屋舍青磚白瓦,被修竹和碧梧掩映,清風徐來,枝葉沙沙作響,好一派清幽所在。

    山房外,兩名小丫鬟正在灑掃。

    “你最近見到阿月了嗎?”

    “有哇,昨兒在小廚房遇著的。怎麽了?”

    先前的小丫鬟立刻露出興奮神色:“阿月不是調去垂虹院伺候了嗎,難道你不好奇?垂虹院那位可是咱們駙馬的心肝寶貝,說是養了十幾年,求了公主,特特從府外接來的。”

    她長歎口氣,掃把在地上胡亂掃了兩下:“真羨慕啊,阿月一定漲了許多月錢吧。”

    她身旁的丫鬟嗤笑一聲,並不答話,低頭專心掃地。

    同伴不依,抱著她胳膊好姐姐好妹妹地求了半晌,她才歎一口氣,手指點點對方額頭:“你呀,是不是傻?”美目瞥向身後山房,“咱們日日在駙馬跟前伺候,這些日子,你見他去瞧過垂虹院那位幾次?”

    小丫鬟呆呆地掰手指 ,“上個月好像去過,半月前好像也……一 ,二……二……”

    數著數著,她驚呆了:“隻有兩次?!”

    “是呀。”同伴憐惜地看著她,“傻丫頭,除了進府當晚,駙馬隻去找過虹夫人兩次。就這還說是心肝寶貝呐,穿過不要的舊草鞋吧?”

    小丫鬟不服氣:“那,那還有公主呀 !垂虹院是公主選的地方,又幽閑又幹淨,一應陳設都是一等一的精巧……”

    “我說你傻,你還真傻。要我說,咱們公主才是真的聰明人——”另一名丫鬟壓低聲音,“我不知道駙馬怎麽說動公主的,但公主既然同意,自然會將麵上做得漂亮。至於裏子,誰知道,誰在乎?你不往前院走不知道,我聽說垂虹院那邊也就給早晚兩頓飯,入冬了連簍銀炭都沒有,上次我在小廚房遇見阿月,就是去討廚房用剩下的粗柴的……”

    “老爺好!”

    她話說到一半,同伴忽然大聲問好,小丫鬟立刻閉緊嘴,半蹲下身。

    文致宣恍若未聞,徑直從兩人身前走過。

    “不對啊。”待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兩個小丫鬟對視一眼 ,“駙馬今兒去的方向 ,好像正是去垂虹院……”

    *

    文致宣正是去看周如虹。

    方才他在書房整理自己這些年的詩作,預備刊印一冊詩集,驀然看到了近二十年前他在小城酒樓裏所做的那一首。

    當時他喝醉了,找店家要了筆墨,洋洋灑灑地在一麵白牆上揮毫,邊寫邊大聲吟誦。尾音落地,本以為會得到滿堂叫好,人群靜默一瞬,卻隻聽到陣陣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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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起子不懂詩的俗人!

    少年文致宣惱怒不已,正要破口大罵迴去,人群中忽然傳來一聲柔軟的輕歎:“好厲害!”

    他眼眸一亮,正要說“兄台謬讚”,目光所及處卻看到戴著笠帽的少女對上他的目光,羞得紅了臉,急急忙忙擠開人群要走。

    他當然不可能任她離去。

    那便是他與周如虹的初遇……這麽多年後迴想起來,文致宣忍不住會心一笑。

    他驀然驚覺,許久沒去見如虹了。

    卿卿主動接如虹入府,他實在喜出望外,感動於卿卿的大方賢良,一時間整顆心都軟成了一片。

    他在心中暗暗告訴自己,卿卿這樣識大體,他更要待她好,萬不能周如虹一進府他就過去,寒了卿卿的心。

    這些日子,他同林卿卿度過了極其美妙的時光。深秋拆醉蟹,入冬起暖鍋,小錚也難得地肯賞光一同遊玩。望著貴妻俊子,文致宣從內心深處感到滿足。

    一開始 ,他還要時時提醒自己,過些日子再去看如虹;日子久了,他便真的忘記,公主府偏僻的院落中有名女子,曾隨他私奔離家,隨他千裏上京,為他隱姓埋名,又為他驚惶入府。

    細細算來,上次看到如虹……已經是半個月前的事了。

    這首詩提醒了文致宣。他抿了抿嘴唇,決心去垂虹院走走。

    有嬌妻相陪亦不忘舊人,方是君子風度。

    乍然一出山房,他方覺出空氣的寒冷。文致宣本想慢悠悠走到垂虹院,但他隻穿著件竹白長衫,實在冷得不行,隻好加快步伐。

    垂虹院的位置極偏僻,好在守衛盡責。院門外的守衛遠遠地望見他,沒什麽表情地低了低頭算行過禮,立刻轉身推門進去通報。

    文致宣這才穩住了文人風流體態,負手不疾不徐地踏進院門,周如虹正出來迎他。

    文致宣望著對方臉上顯而易見的驚訝 ,不由憐愛道:“如虹,是我來晚了。”

    周如虹連連搖頭。

    文致宣牽住她的手,笑道:“天氣是夠冷的,咱們進屋說。”

    一進屋,他便呆了一呆。

    “怎麽這樣冷?”他目光落上精致的薰籠,詫異道:“你這裏的下人也太不上心了,這樣的天氣,薰籠都未點!”

    周如虹動了動嘴唇 ,沒說出什麽話。

    “算了。”文致宣走過來,握住她的手:“如虹,在公主府中住的可習慣?”

    在“公主”府中,住的怎可能習慣。周如虹實在不知如何迴答 ,隻好點了點頭。

    “那便好。”好在文致宣也沒打算深究,見狀滿意道:“公主為人極和善,你不要怕她,平日多去走動走動 ,她自然關照你。”

    周如虹心中酸澀,一句話都說不出,忍不住望向內室一眼,又趕緊收迴。

    文致宣握著她的手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倒有一大半是炫耀自己最近的生活:公主如何溫柔小意,小錚如何識得大體……

    “對了,如虹,你應該知道了吧?公主為小錚求封了郡王!”他興奮地,“郡王啊,有些正兒八經的皇子還沒得到爵位呢!”

    周如虹勉強笑了笑。

    文致宣不高興地皺起眉:“小錚可是你的兒子,他前途大好,你不高興嗎?”

    她的兒子?

    她的兒子從八歲那年便被奪走。她在孤寂的小房子裏日日夜夜地哭,幾乎要哭瞎了眼睛,還是今年生了一場大病,才盼得他來了一次。

    “罷了,你們婦人,真是不曉得高低好壞。”文致宣哈哈一笑。

    念在舊情份上,他決意不在乎這些小事。

    屋裏實在太冷,冷的他越來越坐不住,隻手心捏著的柔軟小手還有些溫度。

    文致宣心裏一動,探手去解她的衣帶。

    “如虹,我們也好久未曾親近了。”

    上一瞬還清雅無比的男人貼著她黏黏糊糊地笑,口中嗬出熱氣:“讓你久曠多時,是我不該……今兒,我便好好補償你。”

    周如虹心中駭然,慌忙推拒,口中驚叫道:“不可!”

    裏屋傳來一聲脆響。

    “什麽?”文致宣不耐地迴頭。

    “……想必是老鼠碰掉了東西。”周如虹膽戰心驚,顫聲道,“……我早上才見著一個。”

    “老鼠?”

    文致宣疑惑。他在公主府裏從沒見過這些東西。

    想必是垂虹院太偏僻的緣故罷。文致宣懶得細想,一邊解她的衣服一邊低聲笑,“好如虹,別學這欲拒還迎的一套 ……”

    周如虹嘴唇哆嗦:“別,別 ……”

    文致宣不耐煩了,重重咬她耳垂一口。

    周如虹吃痛,低叫一聲,淚汪汪地看著他。

    文致宣笑道:“公主好些日子沒讓我碰了,我都攢著呢,今兒一定把你弄舒服了。”

    周如虹細弱的手腕推著他,隻覺得心如刀絞,又漸漸冰涼。

    公主不讓他碰,所以才來找自己?

    她突然不知何處來一股力氣,用力推開他:“我不要!”

    文致宣被推了個趔趄,站起身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我、我來了葵水。”周如虹望著男人的眼睛,勇氣瞬間消散,“肚子痛的緊……”

    她眉頭緊皺眼淚汪汪的樣子 ,看上去的確像那麽迴事。

    文致宣自詡君子,自然不能強人所難。但他許久未曾發泄,被蹭起火來不得發|泄也頗為難受,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最終隻硬邦邦說了句“那你好好休息”,便一甩袖子離去。

    周如虹忘了送,站在還未涼透的茶碗前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雨絲飄進窗,更增一絲涼意,周如虹被凍得打了個寒顫,才醒過來去關緊門窗,走近內室。

    內室中,方才碰到了東西的“老鼠”就坐在她的床上,劍眉星目,懶洋洋地抬起眼皮:“外間不冷麽,坐這麽久?”

    周如虹心裏一酸:“他也說屋子裏冷,卻沒問問我,需不需要什麽……”

    男人低笑:“過來。”

    蒼白的小婦人失魂落魄地走過去。

    男人伸手一拉,她便跌坐在床。

    寬厚的大掌攬著她肩膀,低沉醇厚的聲音隨著熱氣搔刮她的耳膜,直入心扉:“今天不用內功了。要暖和起來,我有別的方法。”

    ……

    偏僻的垂虹院中,逐漸響起細碎火熱的聲響。

    而窗外,雨一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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