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晏成常年服色暗淡, 多穿窄袖深色。如他卑弱的母妃一樣, 冷漠的三皇子總是站在暗處, 像一頭蟄伏已久的猛獸, 藏起他鋒銳的爪牙 , 連眼眸都是深幽冷漠的, 看不出絲毫情緒——

    直到宮變那日。

    龍潛多年 , 一躍飛天。

    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謝晏成換下了暗色服飾,穿上鮮明的正紅喜服,頭束金冠;常年籠罩在麵上的冷漠和陰鬱統統消失後, 謝晏安才發現,這個古怪沉默的弟弟竟然如此英俊,長眉下一雙深眸中仿佛落入漫天星辰, 映著明堂燭火, 英俊得近乎驚心動魄。

    他沒有笑,也不曾開口, 就那麽平靜地注視著他。

    “你來做什麽?”一開口, 謝晏安都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

    微弱嘶啞, 充滿著濃濃的卑微和恨意, 像陰溝裏剛爬出來的老鼠。這怎麽會是他?怎麽會是那個風流浪蕩、不可一世的皇太子?

    謝晏成挑眉, 眼中帶著三分玩味, 緩步走到他身邊。

    謝晏安一瞬間,有種牢牢閉嘴、永遠都不要再這個人麵前開口的衝動。

    但——他必須得問問卿卿怎麽樣了。

    在他最需要關懷的時候 ,卿卿從來都沒有放棄過他。

    想到林卿卿, 謝晏安又有了勇氣, 撐著發軟的膝蓋沒有下跪:“你是來看我多狼狽、多落魄?——是啊,是我輸了 !是我做不出逼宮脅君的事,你很得意吧,親手逼退父君,害死你的皇姐——”

    “你的皇姐。”謝晏成毫不留情糾正。“她可不是朕害死的。她被自己豢養的男寵割喉而死,因為她強搶民男逼良為娼……朕覺得,死的好。”

    周圍的人膝行後退,給二人留出足夠的空間。

    “至於逼退父君……”謝晏成慢慢地咀嚼這幾個字,眉宇舒展開來,露出真心實意的一個笑容:“他那麽信任朕,朕也很意外。朕本以為還要封了城門,沒想到啊,隻因為朕曾經侍過幾次疾,他頭痛的時候就允許朕直入內殿 ……父皇這麽多年如何對母後,如何對朕,你心裏應該有數——他竟然以為朕真的毫無芥蒂,真是可笑。”

    “父皇、父皇如何想得到你這樣狼子野心!”謝晏安渾身都在發抖。

    謝晏成端詳他一會兒,深幽眸中,漸漸漾起層層笑意。

    “說起來——要成事先要取得父皇的信任和喜愛,朕想明白這一點,還多虧了你的太子妃。”謝晏成語氣平緩,理所當然道:“不過,今日之後,便是我的皇後了。”

    “卿卿……”謝晏安咬著牙,眼眶酸痛。他忍不住抬起頭望向正在前方封賞女官的林卿卿,姿容秀致,纖腰筆挺,金飾紅裳,依然清雅難言。

    他的卿卿,就要變成他的卿卿。

    “你不會如意的。”望了一會兒遠處的少女,謝晏安詭異地平靜下來,連看著謝晏成身上刺眼的紅都不再發抖:“卿卿愛的始終是我,你得到了她,又能如何?”

    “愛?”謝晏成重反問,完全沒有謝晏安想象中強自鎮定的模樣。年輕的帝王淡定自若,勾唇一笑,有些慨歎地拍拍他的肩膀 :“曾經那樣對待她,卻還奢望她的愛。”

    “該說不愧是嫡出嗎?你們父子二人,真是如出一轍的……蠢。”

    謝晏安咬牙切齒,還待反唇相譏,放在他肩上的手突然加重了力氣,痛的他額上一瞬間冒出冷汗。

    “朕沒心情與你多言。”謝晏成移開目光。他之所以來謝晏安這裏,隻是為了更好地欣賞林卿卿盛裝華服的動人儀態:“閉嘴。”

    *

    林卿卿覺得自己脖子都要斷了。

    清晨梳妝時還很喜歡的冠冕頂在頭上一天,此時已變成沉重的負擔。好容易完成最後的封賞,她目光四下逡巡,見到謝晏成,高高興興走了過來。

    “我脖子都酸死了。”低柔的聲音,又輕又軟,對著冷麵的帝王。

    “一會兒先幫你摘掉。”謝晏成縱寵地笑 ,眼中鋒芒悉數化作柔情 ,伸手去按揉林卿卿的後頸。

    少女溫順垂首,舒服地眯起眼。

    “……卿卿。”謝晏安瞳孔劇烈震動,艱難地叫她的名字。

    “是你啊 。”林卿卿訝然睜眼,仿佛剛剛才發現謝晏安。

    “被辜負 ”——完成這個心願,當然要拉著合作夥伴一起秀恩愛。

    “卿卿,你還好嗎。”謝晏安嘴唇甕動,近乎機械的問。

    其實已經不必再問了。她對著謝晏成自然而然的嬌嗔,謝晏成看著她神情專注的目光,都昭示著眼前二人的關係,根本不是他所想象的逼迫與不甘,而是……

    兩廂情願。

    皇姐被圈禁也好,父皇的冷眼也好……謝晏安從來都不願意麵對慘烈的現實,總試圖自欺欺人,告訴自己那都是假的——但看著林卿卿的神情,他從未如此清醒地意識到,他失去了她。

    也許是從很久以前開始……他為之驚慌、為之輾轉反側的一切,便已成現實。

    謝晏安突然希望自己可以在宮變那一日死去。

    為什麽沒有死掉呢?如果在今天之前死掉,卿卿就永遠是那個倔強清雅的卿卿,永遠愛他,永遠幹淨……

    胸口疼的喘不過氣,有什麽沉重的東西承載不了,沿著酸痛眼眶,倏然墜落。

    “咦,你哭什麽?”林卿卿訝然。

    謝晏安不去看她。他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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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握緊拳,手指深深掐入掌心,對著謝晏成,似哭似笑:“你滿意了?為什麽還不讓我死!”

    林卿卿麵露訝然:“殿下……你要是就這麽死了,卿卿會心痛的。”

    因為還沒徹底完成心願。

    她拉著他的手,一根一根掰開他手指,看著鮮血淋漓的掌心歎氣:“痛不痛?”

    謝晏安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她說……心痛?

    原來卿卿,還會為自己心痛。

    林卿卿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理解錯了。

    歪打正著。

    她幹脆溫柔地握住他的手,像過去無數次那樣,用自己的體溫給與他勇氣和力量:“怎麽不說話 ?”

    “夠了。”一直不錯眼在一旁看著的皇帝終於黑了臉,一把拉過她的手,將纖細手指完全包攏在自己手中,側身擋在她麵前。

    林卿卿不以為意,隻看著謝晏安。

    對方也是一樣。

    像進入了隻有他們兩個人的世界,他凝視她澄澈的清水眼半晌,終於輕輕點頭。

    “痛就好。”林卿卿滿意地點頭,彎起眼睛,笑得甜甜蜜蜜:“要記住這種感覺哦。”

    記住什麽?

    林卿卿話鋒一轉 :“殿下,你不能見紅的毛病已經好了?”

    “你穿紅色 ,很美。”謝晏安答非所問,近乎貪婪地看著她。他說的是真話 。

    林卿卿頓了頓,笑道,“沒想到連失去孩子的痛你都能忘記,果然沒付出過就不心疼……我猜徐良媛無論如何都不會忘掉,那兩胎來之不易又輕易失去的孩子吧。”

    謝晏安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些事,心口鈍鈍的疼:“沒能給你一個嫡子,是我對不住你。”

    嗤。

    謝晏成握著拳輕抵在唇邊 ,掩住輕笑。他眼眸深處的鬱色褪去,望著癡癡的謝晏安,唇角笑意愈深。

    林卿卿軟聲:“不用對不住我 ,本來也不可能有。”

    “什麽?”謝晏安茫然。

    “孩子 。”謝晏成忍不住插話,低沉的音色裏暈染著笑意:“她本來也不可能有你的孩子 。”

    “為什麽?”

    謝晏安知道自己不該問。

    可是,怎能不問?

    那答案是懸在他心口最後一把尖刀。

    謝晏成摩挲手心溫暖柔軟的手指,語氣漫不經心,十足的居高臨下 。

    “——因為她每次服用的避子湯,都是朕給她的。”

    遠處 ,鑼鼓和絲竹聲忽然大了起來。

    如一記一記重錘,將他打入十八層地獄。

    擔心過無數次的噩夢變成了現實。

    卿卿……從來都沒有原諒過他。

    “算了 ,朕先幫你撐一會兒。”那邊廂,謝晏成似乎連他的狼狽都懶得欣賞。他的注意力又迴到了她清雅嬌弱的皇後身上,伸手到她後腦,幫她托著沉重的鳳冠。

    林卿卿低頭抿開一點笑意,似乎是羞怯,又似乎是喜悅。

    即使到了這個時刻 ,她看上去依然那樣純稚,嚴妝下可見潔白臉頰,沉重的冠冕沒有讓纖腰彎下分毫,如血紅衣和璀璨珠玉堆砌出的,仿佛是世間最初一朵皎然白蓮。

    謝晏安終於再也支撐不住,膝蓋一軟,跪了下去。

    林卿卿終於轉過頭,笑眯眯地看著他:“記住了?”

    她在笑,眼睛卻帶著審視的意味:“痛嗎?痛就對了。你一定要仔細品嚐,這被辜負,被羞辱,最終失去一切……的滋味。”

    內心最後一點東西還在燃燒,保持著這具身軀最後的溫度。

    他不知道那是什麽。

    但他知道,是那一點東西逼著他咽下喉中腥熱的血,讓他再次開口:“卿……卿卿。你有沒有,有沒有……”

    他跪在地上,一手撐著地麵,努力抬起蒼白的臉,近乎祈求地看著那個即使到這一刻,也依然牽係於心、割舍不掉的少女。

    “噓。”

    林卿卿打斷他,麵上笑意輕緩,未起一絲波瀾。

    “別問,沒愛過。”

    *

    暮色四合。

    光線緩緩暗淡下來的宮廷中,宮人們離暴風中心的三人很遠。

    夜幕低垂時,他們聽到了一聲不似人類、反似瀕死野獸的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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