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就按太子說的做。”

    地方官員原本自行攤派的耗羨, 由戶部統一定奪。另, 皇帝體恤外官不易, 將一部分耗羨銀作為額外的俸祿分配給地方官員, 以便養廉。

    謝晏安享受著父皇讚許的目光和群臣的讚歎, 得意洋洋, 直到冷淡的聲音響起:“父皇,兒臣有一言。”

    謝晏安不悅地看過去。

    是他那個古怪的三弟。性情陰沉,冷麵冷心, 人稱修羅的謝晏成。

    “老三,你有什麽話說?”皇帝沉下臉。

    謝晏成略一躬身,麵無表情地開口。

    聽完他的陳詞, 皇帝猶自思索, 謝晏安已經大笑出聲:“三弟,你多慮了。從前國無法度, 各地官員自然放肆。如今耗羨歸公, 乃是國法, 誰還敢陽奉陰違不成!”

    如果凡是國法便無人敢違, 還要天牢何用。聽了當朝太子這天真發言, 大臣們都一時無話。

    皇帝皺了皺眉。

    謝晏成聲音不冷不熱:“不知皇兄可否與我一賭?”

    “賭什麽?”

    謝晏成看向皇帝 :“父皇, 耗羨歸公,茲事體大。若皇兄執意如此,不如先擇一地試點, 以觀成效。”

    對方沉吟片刻:“穩妥些也好。此舉在成為法定正稅之前, 首先就在瀾州實行。”

    好好地全國法度,變成了一州實驗。謝晏安很不服氣,還欲爭辯,衣袖忽然一緊。他不悅地側首,身邊的禮部侍郎暗暗對他搖了搖頭。

    禮部侍郎,亦是大公主入幕之賓,太|子|黨的得力人手。謝晏安這才作罷,放棄當眾與父皇唱反調,不服氣地瞪了謝晏成一眼。

    “至於督查人選……”皇帝目光移動。

    瀾州地處西北,幹燥苦寒,推行新政遇到的壓力也可想而知。

    謝晏安靈機一動:“父皇,三弟對瀾州最為了解,不如就請三弟督查。”

    皇帝心中暗暗歎了口氣,點點頭。

    謝晏安像什麽都沒注意到,從容低頭 :“兒臣領旨。”

    烏沉沉的眼眸中,緩緩漾起一絲笑意。

    *

    新政是依太子命施行,而去地方督查的人卻是謝晏成,謝晏安覺得自己聰明極了。

    誰想去瀾州那荒郊僻壤!

    “……我此次離京,少則一月,多則三月。藥材我已經配好,你拿迴去,叫宮人小心些,藥渣和別的藥渣混合再丟棄。”

    寧嬪宮中,謝晏成沉聲囑咐。

    “好,卿卿記住了 。”林卿卿眨眨眼睛,沒去問他為什麽先前沒有給她藥材,而是叫她來寧嬪宮中服用。

    謝晏成頓了頓 :“雖是名醫所製,但畢竟是藥,服用多了有損身體。我離京期間 ,你需盡可能少服。”

    “……卿卿明白。”

    林卿卿臉上,苦澀的笑容轉瞬即逝。

    謝晏成看著她,心中說不出什麽滋味。身為太子妃無法拒絕太子,他如何不知……

    “我說謊了 。”

    林卿卿快走出房門,頓住腳步,遲疑地迴頭看他。

    男人高大身形籠罩在陰影裏,看不清表情。

    “那藥並無損康健,照常服用便是。”

    他又何苦……為了心頭鬱氣,讓她徒添煩憂。

    到底,他還是不願她心有顧慮。

    林卿卿怔住。

    想了想,她柔和地笑了 ,軟聲道:“卿卿明白。”

    謝晏成想,他無需問她明白了什麽。

    林卿卿離去,男人在陰影中靜默矗立許久 ,直到另一個身影進門才抬起頭。

    “母妃 。”

    寧嬪緊趕兩步到他麵前 ,一臉驚惶:“成兒,你瘋了!”

    “母妃何出此言。”

    寧嬪看著他一臉泰然自若,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 :“娘在外麵都聽見了!你給了太子妃什麽藥?上次的事娘不說你,反正也隻是偶然。但妨害太子子嗣——這是殺頭的罪!”

    “不是偶然。”謝晏成冷聲。

    “什、什麽?”寧嬪完全傻了。

    謝晏成淡然與她對視。男人肌膚蒼白,發色和眉眼都是濃黑,在陰暗的宮室內有種觸目驚心的陰暗與俊美。

    他向前一步,側窗中打進一束陽光,金光勾勒出他英挺側臉 ,照不透他眼底陰暗。

    “你、你是說……”寧嬪終於完全明白,渾身開始抑製不住地發抖。

    “母妃,你可還記得我幼時第一次入尚書房讀書?”謝晏成平靜地問。

    “大公主和太子埋伏我,將我和伴讀捆在禦園石榴樹上。我曬了足足一天,無人來尋……下學的時候,太子和大公主問我有沒有記住教訓——”

    “賤人生的孩子,不配跟我們一起讀書!”他還記得大公主穿著石榴紅裙 ,紅的晃眼。

    謝晏安驕矜的聲音像一把小錘子敲打著他的腦袋:“說你呢。記住了嗎?”

    謝晏成被曬得頭昏腦漲,幹涸的唇無聲甕動。

    “什麽?”謝晏安湊上前去聽,隨即驚駭地睜大眼。

    “殺……殺了我……”

    “皇姐,他、他瘋了!”

    被捆著的男孩突然抬起頭,謝晏安往後退了兩步。

    散亂的額發下,依稀可見漆黑眼瞳:“殺……了我,或者……等我長大,我會奪走你們的一切……”

    “做夢!”女孩子揚起手,他的頭重重撞上樹幹。

    “想對付我們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貨色!我們走!”

    直到深夜,謝晏成才被哭泣的母妃從樹上解下。

    後來他知道,母妃黃昏時就在尋他,卻被受大公主指派的宮人引導去了錯誤的方向。

    以為唯一的兒子遭遇不測,一邊找一邊哭。這樣五內如焚的經曆,寧嬪怎麽可能忘記:“……娘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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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因如此,她才要勸:“你鬥不過他們的,你隻是——”

    “我隻是什麽?”

    謝晏成突然站起身,步步緊逼。“母妃,我是你的兒子,不比任何人低賤!”

    寧嬪霎時間淚如泉湧。

    “成兒,娘知道你一直都不服……但你不能因為記恨太子 ,就對太子妃下手。此事若是敗露,你們倆誰都逃不了,到時候娘怎麽活?太子妃又何其無辜!”

    “母妃,我不是父皇。”謝晏成垂眸,神色冷淡:“我要卿卿,與太子無關。我也絕不會辜負她。”

    寧嬪急聲:“這份不辜負,會要了你們倆的命!”

    “我的命?”謝晏成冷冷一笑 。

    鋒銳的唇角勾起,烏黑的眼眸深處鋒芒內蘊。

    “六歲那年石榴樹下,是謝晏安這輩子唯一取我性命的機會……他錯過了。”

    陰暗宮室中,陽光隻能照亮不大的一塊角落。男人的聲音低沉冷靜,如驚雷在寧嬪心上滾過:“從今以後,我命由我。”

    *

    寧嬪宮中暗流湧動,東宮則一片喜氣洋洋。

    人人知道,太子建言獻策,解決了萬歲爺一大難題。

    有次宮女將地磚打得太滑,太子險些摔倒。要是從前,這樣的罪責夠打宮女五十大板,直接打殘也有可能,這次太子隻是哈哈一笑 ,站穩腳就走了。

    謝晏安心情好的原因,宮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天氣已經很熱 ,謝晏安穿著杏黃蟒袍從外麵迴來,很快就出了一身汗。

    走進林卿卿內室,他舒服地眯起眼。林卿卿很怕熱,房間四角都湃了冰,對於常人而言過涼,但於剛逃離烈日的謝晏安卻是正好。

    屏退了宮人,他輕手輕腳地走進去 。

    林卿卿正在練字。

    水綠的夏衫輕薄,隻用同色絲絛鬆鬆係著,勾勒出腰身纖細輪廓。少女鬢邊垂落一縷柔發,側影嫻靜清雅,提筆的姿勢優美到不可思議,本身便如一副妙筆繪就的美人畫。

    他有這樣才貌雙全的美人陪伴,謝晏成卻隻能去瀾州吃砂子,這就是太子和賤婦生的孩子的不同。——大皇姐當然待他好,隻是太多疑了些。卿卿那樣聰慧,怎麽可能看得上謝晏成呢?

    她當然隻有他。

    唇角忍不住染上笑意,他豎起手指放在唇邊,正在研墨的宮女會意,沒有說話。

    謝晏安滿意地笑了笑。他遠遠欣賞一會兒白皙手指運筆如飛的景象,烈日灼烤出的焦躁慢慢平息,這才小心走近。

    他從前最不喜歡看到林卿卿習字或念書的樣子。美人垂首,儀態悠然,固然很美,但一看到他立刻就會皺起眉。

    他一直都知道卿卿對他的失望。沐家世代出重臣,沐家女的學問比等閑男子都強,性情也清正堅毅。這樣家庭培養出來的女兒嫁給了一國儲君,發現他懶散行狀,短暫的震驚過後,立刻就投身到改造他的事業中來。

    可——這世間若有不想要一名賢內助的男子,他謝晏安就算一個。

    他是皇帝嫡長子 ,生來就是太子,又何必費心學習什麽文韜武略呢?這些事自然有下麵的人做。他是太子,對別人來說極為珍貴的東西——比如熱愛和忠誠,對他來說再自然不過。

    對卿卿動手後,他也有過短暫的後悔,覺得自己將場麵鬧得太難看。緊接著徐良媛落胎,衝昏了他的頭腦,這次他可是理直氣壯:自己成親多年方得一胎,還被她嚇掉了,不該打麽?至於父皇聽聞後的訓誡,謝晏安更是一耳入一耳出,全不放在心上。

    直到卿卿自盡,他才慌了神。不說父皇,沐尚書就絕饒不了他!

    還好她沒死。

    而且,因禍得福,大難不死後的她脫胎換骨,才氣依舊,卻更識大體 。

    林卿卿寫完一幅,直起腰來,滿意地點了點頭。

    謝晏安看著白嫩耳根在眼前晃悠,沒能忍住,一口咬了上去。

    好軟。

    在少女小小的驚唿聲中,他將人翻轉過來抱入懷中。夏日炎炎,少女身軀清涼柔軟如上好冰酪,正宜仔細品嚐。

    虹蕊識相地開門退出去。

    半開的門扉中,傳來徐良媛溫柔小意的聲音:“虹蕊姑娘,今兒天氣炎熱,我做了太子最喜歡的牛乳冰糕,不知……”

    “不吃!”

    門中傳來響亮的聲音,懶洋洋的,帶著笑意。

    那笑意卻不是因她而起。

    徐良媛壓抑下眼中不甘神情,咬緊嘴唇,看著眼前關上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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