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林卿卿睡得十分踏實。鬼吏曾說會通過托夢了解一下這邊的情況, 但他一直沒有來過。

    林卿卿一夜無夢, 安穩地睡到天亮。

    用了午膳, 宮女來請她和謝晏安一同遊園時, 林卿卿一點也不覺得驚訝。她換了恬淡的菊蕾白衣裙, 邁出房門。

    禦園裏梅花開的正好, 紅紅粉粉連成一片。謝晏安站在一株格外繁盛的紅梅下, 一襲織金孔雀藍錦袍,微微仰起頭,半閉著眼睛, 像是沉醉在梅蕊香氣中。

    華服青年側臉到下頜的曲線堪稱完美,要不是紅配藍實在有點辣眼睛,而這種梅花也沒有香氣, 林卿卿真要為這副美男賞梅圖折服了。

    “殿下。”她緩步走到他身邊, 低頭行禮。

    謝晏安像是才注意到她來了,低下頭睜開眼。

    林卿卿正好抬起身, 兩人視線相撞。她身材嬌小, 從下往上看著他, 一雙清水眼顯得格外明亮。

    謝晏安心不在焉地想:她睫毛還挺翹的……唔, 也很長。

    “卿卿。”這個稱唿出口的瞬間, 他也有一瞬怔忪:“你喉嚨好些了嗎?”

    他目光下移——林卿卿今天沒有穿高領襖子, 纖細白嫩的脖頸上,青紫淤痕清晰可見。

    少女下意識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瑟縮一下, 很快又挺直肩背:“已經沒事了, 多謝殿下關心。”

    謝晏安看著自己隻見單薄不見憔悴的妻子,滿意道:“這樣多好。”

    華服青年轉過身,林卿卿跟上他的步伐。兩個人的腳步一重一輕,將腳下紅梅白雪碾出一層胭脂色。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也是穿著這樣淺色的裙子,坐在尚書府的水榭中彈琴。迴去我就跟父皇說,我願意娶沐家女……我早知道你是個才女,不過這些年來,你的才情都用錯了地方。”思及前事,謝晏安語氣不冷不熱:“孤是儲君,如何讀書經世,自然有詹士府操心。至於你……像昨晚就很好。”

    林卿卿睫毛輕顫,半晌才開口 :“殿下,其實昨晚和從前,都是一樣。”

    謝晏安停下腳步,皺起眉:“什麽一樣?”

    “元宵夜宴,父皇龍顏大悅,人人都想要父皇更開心,諸兄弟都是有備而來。”林卿卿輕柔道,“卿卿若隻是推病,自然容易,但父皇麵前,殿下便容易被別人搶了風頭。卿卿不願意這樣。”

    她抬起眼睛,語氣認真:“我昨晚做的事 ,目的和從前一樣——我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殿下和殿下的人,無論在什麽方麵,都是最出色的。”

    謝晏安靜了一瞬,緩慢道:“我還以為……”

    “罷了。”他抬頭一笑,眉目舒展,輕鬆道 :“你剛才那句話說的很對,我和我的人是最出色的。從前那些教訓,我不想再聽。但你隻要做好自己,像昨晚那樣,討父皇歡心……”他湊近了,在林卿卿頰邊落下一個輕吻:“你就還是我的卿卿。”

    少女驚的肩膀一聳 ,反應過來後又放鬆,粉白臉頰上紅雲漸湧。

    看到她羞怯模樣,謝晏安想到這位貴女太子妃的古板,警告地伸出手指壓住她嘴唇:“難得孤心情好。可別說什麽‘白晝之下,成何體統’……”

    林卿卿怔怔地看著他,像是用盡全身力氣搖了搖頭。

    “白晝之下……我也很喜歡。”

    她抬起頭,露出一個隱約熟悉的,羞怯然而甜蜜的笑容。

    心頭迸出火。謝晏安一把將人摁在梅樹上,俯身壓了下去。

    梅樹輕震,豔麗的紅梅紛紛而落。華服青年握著她纖巧肩膀,在紛紛揚揚的紅色花瓣中鋪天蓋地的吻她。

    “卿卿。”謝晏安在唇舌交纏中含含糊糊地叫她的名字,“孤的長子,當然是嫡出最好,你要爭氣……你乖乖的,孤就給你……唔……”

    “嗯……嗯……” 捧住她臉頰的手心滾燙,林卿卿被迫高高仰起頭,發出短暫的氣音,無力地隻能承受……

    花瓣紛揚的梅林裏,微風拂過火熱的臉頰,有腳步越來越近。

    “殿下!”

    果然來了。

    像從美夢中驚醒,林卿卿慌張地跟謝晏安分開,緊張地把臉埋在對方肩膀。

    “你是我的太子妃啊,被人看到又怎麽樣。”謝晏安好笑,把她挖出來扶好,“再說,不是別人,是妍兒。”

    匆匆趕來的女子穿著同樣織金的鮮綠衣裙,非常勉強地行禮:“太子妃娘娘。”

    林卿卿像是才看清是誰,小小聲地鬆了口氣:“徐良媛。”

    謝晏安倒是嘖了一聲:“你怎麽來了?”

    徐妍的笑容更加勉強:“難得天晴,妾想著邀殿下和……娘娘一同賞梅,不料殿下和娘娘好興致,已經先來了。”

    “既然來了 ,便一同賞吧。”出乎他意料,林卿卿並沒有什麽太大反應。她轉頭對匆忙跑過來的宮女吩咐一句什麽,便抬起頭看著她曾經憎惡以極的妾室,微微一笑。

    “一同賞梅?”徐妍下意識重複。

    “怎麽,徐良媛方才不是要來邀請我和殿下一同賞梅的麽?”林卿卿好奇地看著她。

    “……是的,妾隻是沒想到,娘娘竟肯賞臉……”

    真是稀奇。

    徐妍跟在兩人身後半步陪同,眼神複雜難明。太子妃一貫看不起太子內宮,雖說不會如何苛責她們,但絕不會與她們一同陪伴太子。她方才以為自己出現後,太子妃就會像以前一樣負氣而去,沒想到她款步徐行,時不時停下來點評兩句枝頭紅梅,間或還會問問她的看法,竟然真的是一副一起認真賞梅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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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林卿卿並肩而行的謝晏安也有點驚訝,卻很滿意。

    卿卿果然懂事了不少。

    謝晏安不是第一次來禦園,但以往他帶著妾室來禦園,名為賞花,實為換個地方調情。而林卿卿卻是認真地,在觀察每一朵梅花的種類和品相……

    “怎麽了,殿下 ?”林卿卿注意到他注視的目光,轉過臉。

    謝晏安順口問:“這株是什麽品種?”

    “白碧照水。“林卿卿認真迴答,“花瓣純白,花萼碧綠,故此得名。殿下你看這裏……”

    謝晏安果然湊過去。兩個人湊在一起,對著枝頭一朵孱弱白梅,臉兒緊挨著。

    而她徐妍,仿佛不存在一樣。

    正在氣惱,就聽見身後腳步。是那個一貫不怎麽喜歡她的宮女虹蕊——據說是陪著太子妃嫁入東宮的娘家丫鬟,以前她也狠狠收拾過幾迴,總也沒把她收拾服帖了。如今太子妃在皇帝麵前得臉,虹蕊更要得意起來了。

    虹蕊徑直從她身邊走過去 ,低聲道:“娘娘,找到了。“

    宮女彎下腰,將手裏捧著的東西雙手呈上。

    徐妍粗看著,似乎是件厚重大氅。也還算精致,隻是跟林卿卿身上的衣裙一樣,顏色恬淡,不為謝晏安所喜。

    徐妍高興起來。太子喜歡的是她這樣豔麗的女子,大公主還笑話過,太子妃總穿的喪裏喪氣,不討人喜歡。

    “卿卿,你冷了麽?”謝晏安問。

    林卿卿搖頭。“是幫徐良媛拿的。”

    徐妍還沒反應過來,虹蕊就已經將大氅披在她肩頭。

    “前襟也要係牢。”

    林卿卿還在指揮。徐妍已經完全懵了,連行禮都忘記,喃喃道謝:“謝娘娘,可是……妾不冷。”

    “沒說你冷。”林卿卿走到她麵前,看到她鮮綠織金的華麗衣裙被大氅完全遮蓋,滿意地點點頭。徐妍這才發現她雖身量不高,且身姿纖弱,但肩背筆直,自有一番風骨:“是給你遮醜用的。”

    “遮、遮醜?”她嬌媚動人,哪裏有醜需要遮?

    徐妍忍著氣:“太子妃說笑了。”

    “誰跟你說笑。”林卿卿抬眼看向枝頭梅花,又看看她。“禦園中梅花以紅梅居多,夾雜白梅,紅白相映,若要賞梅,當著素雅為佳。良媛這身衣裳……”

    林卿卿微微一笑:“實在是與梅花清雅姿容,有些相衝。”

    “咦?”她突然眼睛一亮,“五寶照水!”

    林卿卿發現了一株罕見的梅花,沒再理會她,匆匆轉頭而去。

    徐妍呆在原地。

    謝晏安目光不自覺追隨著少女背影。她的衣裙是淡淡的菊蕾白,步履匆匆間繡銀的裙擺翩躚如波浪,讓人期待裙擺下會有怎樣精致的一雙繡鞋——但林卿卿行的雖快,步伐卻不淩亂,連鞋尖也沒露出一點。

    再轉過頭來看徐妍,因為驚訝,塗抹得鮮紅的嘴唇微微張著,更顯蠢笨。

    謝晏安剛想說什麽,一低頭卻看到了自己鮮亮的織金藍袍,神情一僵。

    徐妍反應過來。林卿卿自己走了,天賜良機,不把握她就不姓徐。

    “殿下……”嬌媚聲音剛響起,手還沒碰到謝晏安,就被人抓住粗暴地塞迴大氅。

    “把你自己裹好,別露出來。”謝晏安不耐地吩咐一句,便轉過頭,向不遠處圍著一棵梅樹,正歡歡喜喜墊起腳觀花的林卿卿走去。

    *

    謝晏安奇怪自己竟然才發現卿卿愛花。

    常人愛花,不過流於觀賞,連觀賞也說不出什麽所以然來。林卿卿卻對花朵的品種習性如數家珍,且妙筆丹青,能將花朵留在紙上,凝固最美的一刻。

    元宵過後,天氣漸暖,宮中百花次第開放。林卿卿流連禦園,用了一整月的時間繪成一幅《萬象榮生圖》,禦園百花盛放的美景配上萬裏河山圖,恢弘富麗,景象昌隆。謝晏安將其作為東宮萬壽節賀禮進獻,龍顏大悅,闔宮皆知。

    謝晏安得意洋洋。他不用像兄弟們那樣,整日苦哈哈地在六部觀政,也不必苦讀經史,僅憑太子妃一幅畫,就得到了旁人想都不敢想的賞賜。

    “孤在梅園對你說的話,看來你是聽進去了。”謝晏安在萬壽節夜宴上喝多了酒,俯身笑道:“你的才學終於用對了地方,孤也該給你獎勵了,嗯?”

    青年的聲音帶著熾熱酒氣 ,低沉微啞,落在耳邊。林卿卿微害羞似的垂下頭,露出的半截頸子纖細潔白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

    酒氣順著血流湧到心頭。謝晏安摸索著握住她柔軟小手,含含混混道:“卿卿這麽乖。孤答應你的,自然不會食言……”

    林卿卿想起當日他在白雪紅梅下所說。孤的長子,當然是嫡出最好。

    小手一動,謝晏安怕她掙脫,下意識握緊。下一瞬,柔軟指尖蜷起來,在青年掌心輕撓,小貓爪似的又麻又癢。

    謝晏安心都酥了一半,吹著春日微涼夜風,慢慢靠在她肩頭睡著。

    抬他下輦時,內侍征詢地看向林卿卿。

    “好生照料殿下。”林卿卿無視內侍眼詫異神色,轉身迴了自己房間。

    “娘娘可是還生殿下的氣?”虹蕊忍不住問。方才她跟著抬輦走,可是高興了一路。殿下和娘娘方才的氣氛多好啊,說不定今夜就能有個小殿下,娘娘怎麽自己迴房了?

    林卿卿微微一笑:“殿下喝了那樣多的酒,自然該好好休息。”

    ——喝了那麽多酒先不說是否真能成事,便是能行,事後也很難留下清晰的印象。而在她的計劃中,取代沐卿卿後跟太子的第一次,必須要給他留下足夠深刻的印象。

    對於謝晏安這種人隻攻心是不夠的,還要攻身。

    林卿卿坐在鏡前,梳洗宮女小心翼翼地替她拆下頭上繁複裝飾。她看著昏黃鏡中已經不再陌生的秀麗麵容,淡淡地想,自己對於與近乎陌生的謝晏安發生什麽,竟然一點也不覺得抗拒。並不是喜歡或者期待,卻對如何對待自己的身體異常淡漠,隻要對完成心願有用,隻要不弄疼她,她並不覺得這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

    這樣似乎……不太正常。林卿卿在自己的世界中她從來沒有跟任何一任男友走到最後一步,但她自己心裏清楚,那隻是因為時候未到,而不是因為害怕之類的情緒。

    烏發被完全解開,緞子似的披在肩頭。宮女流露出讚歎的目光,輕手輕腳退下時,林卿卿已經忘了自己方才紛亂的思緒。

    她入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借著那副嘔心瀝血畫出來的圖,她終於能夠不惹人懷疑,隨時出入禦園。

    暮春將至,謝晏成的生母寧嬪娘娘最愛的紫藤蘿,馬上就要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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