鱸魚少刺, 澆上了茄醬汁, 看起來圓滾滾的,一條魚蒸得齊齊整整,配上青嫩的竹葉, 飽滿的鬆果, 從外觀上看倒挺像那麽迴事。

    林黛玉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夾了一筷子, 發現味道太淡了,而且沒蒸熟, 還帶著腥味, 她吃了一口就抿住了嘴, 生怕自己吐出來。

    “怎麽樣?”雖然好多年沒做了, 但賈琰對自己還是挺有信心的,當年他們幾個哥們,也就他能把東西煮熟了,“有點淡,不過味道還不錯。”

    味道還不錯?那是你自己太不講究了好嗎?

    林黛玉放下筷子,冷哼道:“金玉其外, 敗絮其中。”做的菜是這樣, 人也是這樣!整天腦子裏想的都是些不正經的東西。

    賈琰絲毫沒被她的評價打擊到, 笑眯眯地把其他菜推給她, “你吃這幾個好了, 這些都不是我做的。等日後閑了, 我好好學學, 再做給你吃。”

    林黛玉默然不語, 低下頭,將剛剛送來的信件遞給了他。

    賈琰看她神情,後知後覺地知道是出了別的事,他接過信,一目十行的掃完,神色越來越凝重。

    他跟元春一麵都沒見過,感情是沒有的。

    但就是這麽個女子,用她柔弱的肩膀托起了搖搖欲墜的榮國府,用她的青春,讓滿府男兒多做了幾年醉生夢死的夢,她以葬送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延續了這個腐朽頑珂的封建大家族,最後的輝煌。

    這頓飯顯然是吃不下去了,讓丫鬟把飯菜撤了後,賈琰和林黛玉各自除了紅色配飾,換了素服。

    林黛玉吩咐小佩:“把咱們的東西收整到箱籠裏,快些!”元春病逝,他理應迴去的,可她不用問也知道,他迴不去,所以,她必然要迴京了。

    她轉來轉去,自己也開始收拾東西,主要是她常看的書籍之類的。

    賈琰拉住了她,抱她在懷不鬆手。

    離別的次數太多了,按說早該習慣,可不知為什麽,前幾次沒多大感覺,這次卻從心底滋生了不舍,她在這裏,就算再難的事,他心底也是清明的,他有牽念有眷戀,想起她,心裏便是放鬆的。

    可今後隔著這麽遠的距離,連信件往返都要半個月,看不見摸不著,他都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他悶聲:“過兩日吧,不急在這一兩天。”頓了頓,又輕聲嘟囔道,“我隻有你了。”

    林黛玉搖了搖頭,總要趕在七七頭裏迴去,而且,她還有另一層擔憂,“自從二哥哥離家後,外祖母病了好幾場,身體早不如先兒前,如今還不知如何傷心。”

    早些年前府裏已經入不敷出,她瞧著,不過是烈火烹油,強弩之末,不單是她,連探春都說過“哪有不散的宴席”,外祖母何嚐看不出來,元春這一逝,恐怕傷心是一層,更悲戚的一層就是賈家徹底沒落了!

    她控製自己不往壞的方麵想,可她真怕外祖母的身體熬不住……

    賈琰抬起她的臉,看到她眼底深處的濃濃的擔憂,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我找到二哥哥了。”

    林黛玉喜道:“他在哪裏?可還好嗎?”

    “在銀礦上,人看著瘦了點,吃了不少苦,”他承認對於寶玉的事情他過於輕率了,弄得現在再讓他走都沒辦法走,隻好道,“你先迴去,二哥哥要再等等。”

    “那我能告訴外祖母嗎?”

    他點頭,“讓老太□□心罷,過段時間,我親自將二哥哥帶迴去。”看著她眼睛裏閃著喜意,他撫了撫她的頭發,目光意味不明,他鬆開環著她的手臂,改為攬著她,直身站立,兩人就這麽靜靜相靠,誰都沒說話。

    過了半晌,他輕聲問道:“玉兒,你不怨嗎?”

    當初的婚事,賈府是負了她的,賈母對她疼愛有加,可到底在兒子,孫子問題上選擇了退讓,她冰雪聰明,他不信她想不明白這點,何況她最是重情,這樣的人應該更看不得瑕疵才對。

    林黛玉身子一顫,不過很快就又平靜下來,她眼裏似悲似喜,最終卻是唇角抿出了一個笑,她道:“我隻為我自己。”

    她手握大筆財產,到哪裏都保不住,外祖母好歹是血親,給了便給了,難料的是世界上的人心,可最好預料的也是人心,有人就有利益,就有紛爭,就有取舍,不單單是榮國府,所有的大家族皆如此,所有的人皆如此。

    傷心嗎?自然是傷心的,她格外清醒,所以也就格外痛苦,不然不會有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可她能擁有的太少了,父母皆亡,兄弟姐妹叔伯皆無,賈母的疼愛,寶玉的體貼,是她兒時僅有的溫暖,榮國府的下人都說她目無下塵,但撥開那層清高的外衣,她的內心,不過也就是個孤苦無依希冀情感寄托的小女孩罷了。

    所以即使看得很透,她依然選擇這般,放下該放下的,記得該記得的,知世故而不世故,大抵如此。

    “玉兒,你不是重情,”賈琰用手掌托起她的臉,歎道,“你是至情至性。”他親她的額頭,鼻尖,臉頰,輕輕的,帶著憐惜和珍重。

    我此生一定不會負你。

    “你把這個東西收好,”他從衣袖裏拿出一塊燕血玉放在她手裏,溫潤剔透,是虎獸的形狀,在虎口處,刻有一個“岐”字,囑咐道,“如果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拿這個先保住你自己。”

    冬陽初照,將青山峰巒鍍上了一層暖黃的光暈,在紫山藤花開時,她踮起腳尖,將唇印在他的下巴上,眉目流轉,天然一股靈巧風流:“好,我在京城等你。”

    ******

    皇宮裏死了的嬪妃,元春這種級別的,按說是先葬於皇帝陵墓,皇帝死後再葬在一起,可元春卻是草草在皇陵裏找了個地就埋了,那裏多葬的是冷宮嬪妃。

    榮國府是沒有資格為宮妃辦喪事的,元春死的不明不白,榮國府沒人敢吱聲,也沒有能力吱聲,賈母下令,將園子裏鮮亮的東西都撤了,請人來做了一場法事,也沒說元春的名頭,隻說是王夫人早年認的一個幹女兒去了。

    故而林黛玉迴府的時候,沒覺得榮國府有太大變化,不過是比往日更冷清了幾分,人看著也少了點。

    出乎她的意料,賈母的精神看著還好,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欣慰道:“出去了一趟,倒是比先前看著還好些。”說明琰兒對這個她一直愧對的外孫女還不錯,這樣也好,她總算還有顏麵去見敏兒。

    林黛玉望著鬢發如霜的老太太,心酸難抑。

    賈母不但很懂得享受生活,也有較高的情趣審美,她喜歡個性伶俐的姑娘,認為大家姑娘就該活得精致個性,木木呆呆的失了本性,才是真的小家子氣,所以她不同於一般的老太太,即使兒孫滿堂,她仍然愛笑愛鬧,甚至愛美,平日格外重視自己的儀容。

    何嚐像現在這樣,滿頭白發不加遮掩,像個普通的暮暮老矣的婦人,通身透出衰敗的氣息,還有對世事的無力。

    “我給外祖母戴抹額,”林黛玉壓下心酸,小心地將賈母的滿頭華發收攏,給她戴上一條自己繡的抹額,為了讓賈母安心,把已經找到寶玉的事說了出來。

    “你說的可是真的?”賈母睜大眼,連聲道,“好,好,好!”連說了三個好,便留下淚,“他小孩子家家的,哪裏受過這些苦,琰兒哪裏照顧得了他?”說罷又一疊聲喚人,讓鴛鴦去叫賈璉,既然找到了寶玉,當然是立時接迴來為好,賈璉去過幾次平安州,索性讓他去。

    賈母此刻的神色才真正稱得上喜色,喜泣道,“好歹讓寶玉在過年前趕迴來!”

    王夫人剛好走到門口,聽到這句話,趕忙進來問詢,待知道確實找到了寶玉後,竟是不顧禮儀姿態,大哭大笑起來,又念了幾聲佛,道寶玉平安就好。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這一幕,林黛玉突然覺得有些不舒服,不是為自己,而是為賈琰。

    同樣是賈府的子孫,卻沒有人掛念他在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吃苦,沒有人關心他能否迴來過年。就連她,在那一刻,也是關心外祖母大過他,因為她總認為,她跟他是一輩子的,外祖母眼看著便是一年半載的光景。

    可是麵對此情此景,她有些後悔這麽急趕迴來。

    “我隻有你了。”

    她想起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緊抱著她不撒手,語氣還帶了點委屈,像個要不到糖的孩子。

    “老太太!”

    而就在這時,一句叫喊聲打斷了林黛玉的微思,也打破了滿屋子喜極而泣的氛圍,因為這句叫喊又尖又細,帶著明顯的驚懼。

    一向穩重的鴛鴦失了穩重,簾子重重地撩起又放下,發出“啪”地一聲,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慌張,吸了口氣才緩聲道:“璉二爺被官府的人抓走了,說是因為放印子錢,還鬧出了人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樓之賈琰的成長日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邱上嶺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邱上嶺春並收藏紅樓之賈琰的成長日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