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媼媼從黛玉那裏出來後, 一直繃著的心倒輕鬆了一點, 看見郎屺,也不再衝他冷著臉,主動跟他說了話。

    “我不坐轎子或馬車, 我騎馬走。”

    郎屺沒有反對, 隻道:“那去換身衣服吧。”

    劉媼媼便將身上的衣裙脫下, 肩膀那塊還有著濕潤的痕跡,她摸了摸, 就找了塊青布將衣服小心的疊放好, 塞進包袱裏, 另換了一身。

    上邊是紅緞地裘如意紋冬褂, 下邊是藕荷色馬麵裙,裙裏套著褲子,方便騎馬。

    她個子不算高,上馬時不好上,郎屺便想托她一把,可伸出的手卻落了空。

    劉媼媼後退幾步, 助跑跳起, 準確地蹬在馬鐙子上, 抬腿就穩穩地坐在了馬背上, 動作利索又靈活, 顯然是騎慣了的。

    雖沒有出身權貴, 可她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長大的女兒, 女工不想學就可以不學, 反倒是醫術,騎射這些不該女兒家學的東西,父母見她喜歡,便由著她的性子來,從某方麵來講,她比其他閨秀女兒都要嬌寵。

    如果沒有郎屺的意外提親,到了十八歲,她或許就會聽從母親的安排,嫁給姨媽家的表哥,姨媽看著她長大的,對她甚是疼愛,表哥性子溫和,十分聽她的話,可她當時不知哪個筋搭錯了,愣是給自己選了一條並不適合她的路。

    劉媼媼揮鞭疾馳,穿過崎嶇小道的青山,穿過熙攘熱鬧的夷縣,等到夕陽半落時,終於來到渡口的長亭處,她跳下馬,拎著包袱等後麵的銀杏。

    郎屺一直跟在她身後,他站在她身邊,遞給她一個四方形的匣子,匣子很古樸,從外麵看不出放了什麽物件。

    劉媼媼眉眼未動,當他不存在。

    等了不到一刻鍾,銀杏就從後麵趕了上來,她跳下馬,趔趄著走路,顯然是傷了腿,可就跟沒事人一樣,一瘸一拐的背著兩個包袱,去問船家有沒有往柘縣方向的船。

    她的丫鬟都隨了她的性子,外柔內剛,決定了的事就雷厲風行。

    銀杏沒一會兒就走了過來:“姑娘,往柘縣的船沒有,不過一個時辰後有往贛州的。”

    劉媼媼的大哥就在贛州,做皮毛生意,雖然她的大嫂有點摳門,知道她被休了肯定要橫挑眉毛豎挑眼,但為了能快點離開這,忍忍就過去了。

    她背起兩個小包袱,跟銀杏兩個人,相攜著上了船,期間沒有看郎屺一眼。

    在上了船後,劉媼媼充分發揮了嘴甜的優勢,跟一位滿臉胡渣的大漢換了個靠窗的位置。

    而剛一坐下,她臉上的笑容倏然不見,她頹然放下手,將頭埋在臂彎處,肩膀一抖一抖的。

    她還是喜歡他。

    還沒有走,她便生出思念。她忍著不去看他,忍得整顆心都揪著發疼。

    更舍不得的是,等船一開,他和她就再沒有交集了。

    他和她再沒有關係。

    銀杏滿臉心疼,可也不去打擾她,哭就哭吧,哭出來便好多了。

    過了一陣,船外傳來小童清脆的叫賣,“十般糖豆沙糕,炒香栗小酥桃,青梅花生拌兒蜜棗呀,樣樣齊全隨您挑!”

    銀杏心裏一動,姑娘最愛吃炒栗子,船還沒開,不如先下去買點零嘴,讓姑娘也轉移一下注意力,沒想到一抬頭,卻見劉媼媼沒有哭了,而是眼神怔怔的望著窗外。

    “哎,姑娘,你去哪兒?”

    她突然不顧一切地往外跑,銀杏沒拉住她,急忙起身跟著,可剛走了幾步,想起兩人的包袱沒拿,又趕緊迴來拿包袱。

    這一迴來,銀杏眼角兒一瞥,從窗口處往外瞧,正好看到了依然站在渡口的郎屺。

    銀杏歎口氣,複坐下來,不再追了。

    郎屺還是站在那個位置,動都沒動。

    跑的太急,她到他跟前時沒能刹得住腳步,一下子撞到了他身上,離得那麽近,甚至聞到了他身上特有的獨活香。

    大冷的天,她鼻尖竟冒了細膩的汗珠,可她的眼睛卻是格外的亮,透出奇異的光彩。

    她緊緊盯住他的眼睛,問:“為什麽?”

    為什麽送了她這麽遠,為什麽還要在原地等著她,為什麽讓她覺得,他也是有一點點喜歡她的。

    郎屺仍然是麵無表情,一絲波動都無:“什麽為什麽?”頓了頓居然反問道,“你為什麽要迴來?”

    好像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劉媼媼隻覺得自己傻透了,她竟然會異想天開地認為他有什麽苦衷。

    他能有什麽苦衷,無非就是不喜歡她而已。

    看他的反應,還有什麽可問的,他來送她,可能隻是因為良心不安,送送她,讓自己的良心好受點,他便再無負擔,可以一股腦就把她丟到身後了。

    郎屺皺眉看她,似乎還在對她的去而複返表示疑惑。

    雖然她經常在他麵前丟人,可從來沒有一次,讓她覺得像現在這般羞憤欲死。

    他都給了她休書,她居然還會自作多情,慌慌張張地像個傻子!

    對了,休書!

    劉媼媼終於找到了解釋她迴來的理由,她從衣袖裏拿出那封休書,一把扔在他臉上。

    “我迴來是想問你,憑什麽你想休便休了我?我犯了七出之中的哪一條?不要跟我說這上麵這些狗屁不通的話!”

    她表現的極為憤怒,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掩飾自作多情的難堪。

    那封信箋飄飄乎落地,劉媼媼仍覺得不解氣,她撿起來幾下將它撕地粉碎,然後道:“我要和離。”

    劉媼媼指了指自己已經散下的頭發,理所應當道:“我今後還要嫁人,我不能背一個被休棄的名聲。”

    說到最後,也不單單是掩飾,或者發泄,更多地卻是為了氣他了。

    她了解他,所以最知道怎麽氣他,果然,這句話說完,她終於從他眼裏看到了一抹傷痛,可她並沒有開心,他不願她嫁人,不過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而已。

    郎屺腳下可能是踩了什麽東西,竟然踉蹌了一下,不過瞬間就穩住了身形,他點點頭,道:“好。”

    他再次將那個四方形的匣子遞給她,淡聲,“這些東西,權當我給你添妝吧。”

    劉媼媼本不想收,但看到他蒼白的臉色,又改了主意,她接過來,道:“多謝你,嫁妝豐厚一點,興許還能找個好人家。”

    她不是尖銳刻薄的性格,可對比他的雲淡風輕,她實在太痛苦了,所以這樣讓他痛苦,她心裏便好受一點。

    她想,或許他是對的,現在分開,還能留下一點美好的迴憶,否則感情不對等,終有不忿怨懟的那一天,等到那時候互相傷害,隻會變得不像自己,徒留一張可憎的麵孔。

    劉媼媼突然覺得無力,她將那個匣子塞迴他手裏,低頭說了句“對不住”,便匆匆轉身。

    可她還沒來得及走上一步,就被一股大力拉了迴去。

    “啊!”

    渡口旁邊有一片小樹林,她掙紮未果,被連拖帶拽的拖了進去。

    樹林裏有些低矮的枝杈,棱角尖銳,她被大力推撞到一棵樹上,頓時隻覺得整個後背都麻麻地疼,不等她痛唿出聲,前麵就又被擁進一個寬大的懷抱。

    獨活香的香氣撲麵而來,帶著一股孤寂又心顫的味道。

    劉媼媼一怔,隨即喝道:“你幹什麽,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你放開我!我要喊救命了!救——”

    郎屺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力氣之大,讓劉媼媼覺得害怕,她使勁踢他推他,他都沒半分反應,她掙脫不開,便張口咬在了他手上,可直到他的手被咬出了血,他還是沒鬆手。

    而就在這時,她耳邊傳來一道壓抑痛苦的聲音。

    “求求你,別忘了我。”

    郎屺緊緊抱著她,滿口苦澀,“就算有一日,你另嫁他人,子孫滿堂,也別忘了我。”

    如果她都不記得他,那麽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再記得他。

    劉媼媼不懂他是什麽意思,然而卻被他語氣中的哀傷所怔住,不再掙紮。

    她心裏唾棄自己,為什麽這麽沒出息,他抱一抱她,她就又心軟,雖然不明白為什麽,但心口卻跟著他一起,鈍鈍地疼。

    甚至還有個瘋狂的聲音一直在她耳邊叫囂,迴抱住他!別讓他離開!

    沒想到,她竟然貪戀他的懷抱至此,連自尊都顧不得。

    可萬一會有新的轉機呢?丟臉算什麽,是她先喜歡他的,所以開始她便輸了。

    劉媼媼伸出手,她告誡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如果這次再失敗了,她絕不會再迴頭。

    仿佛越害怕什麽越來什麽,就在她的手碰上他腰背的瞬間,傳來銀杏的大聲唿喊。

    “姑娘!船要開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劉媼媼咬牙,裝作沒聽到,她一下環上了他的腰,鼓足了所有的勇氣,堵上了所有的自尊。

    她輕聲,“雲英,我喜歡你,我舍不得你,我們好好在一起,好嗎?”語氣裏帶了緊張、期待,和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乞求。

    郎屺沒說話,卻是慢慢鬆了手。

    劉媼媼在他無聲的動作中知道了答案。

    好奇怪,往日被他拒絕時,還總覺得難堪,可這次隻覺得很累,似乎所有的心力都被消耗光了,再生不出多餘的情緒。

    她收迴手,最後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沒有愛戀,甚至沒有憤怒,像是看一個陌生人,她平靜道:“我一定會忘了你。”

    這次她再也沒有迴頭。

    郎屺猛然轉過了身,他指甲嵌在樹木裏,彎著腰,吐出了一口鮮血。

    他知道,她徹底走出了他的生命。

    他才二十歲,可是卻把一生都看完了。

    這一生,什麽都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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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兩的故事大致到這就完了,以後不會再一章一章的出現,不過我會交代一下結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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