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側畔千帆過, 病樹前頭萬木春。”紙上寫著一句詩, 因為寫字的人太長時間沒用右手,力度稍有不足,這字倒比以往顯得謹慎穩重許多, 不像原來一樣意氣畢露, 但在一撇一捺的勾起轉合起處, 仍能看出隱藏的鋒芒。

    賈琰的手被治好了!

    現在他的手上有兩份起複任命書,又解決了身體有疾這個隱患,心裏真是大大鬆了一口氣, 不出意外, 剩下的無非是時間問題, 而且因為郎屺逐漸的信任,他已經接管了銀礦上的大部分事務, 郎屺也同意了下次由他跟黃道和一起運銀, 知道銀子運往哪裏,就知道了周曠打什麽算盤, 這麽看,完成任務的時間也快了。

    賈琰放下筆,開始考慮自己今後該選擇哪條路, 兩份任命書, 一份進朝堂, 一份走外任。

    如果在從前, 賈琰毫不猶豫會選擇朝堂, 加官進爵, 封妻蔭子,他一直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而且除此之外,官場上的那種成就感也是別的東西代替不了的,賈琰表麵斯文,但骨子裏極為熱血,這熱血不但包括為民的理想,也包括對權勢的喜歡。

    當初卷進程家的案件,確實是不知道,也沒辦法,可選擇給周曠做內應,卻是八分不得已,二分在賭。

    即使賈府落敗又任何?無非就是丟了榮華富貴,寶玉這樣的都沒大事,更何況賈琰這種在梧州有了功績的人了,頂多就是不做官而已,好歹性命無憂,但賈琰卻不願意,寧願冒著性命來賭,贏了的話,可就是走進權勢中心的大好機會。

    但真真正正卷進來,賈琰才發現身處其中的煎熬。

    這個時代不是法製社會,是皇權高於一切的封建社會,權勢的鬥爭下,哪裏還管百姓的死活。銀礦上日日都有很多民夫死去,那麽悄無聲息,好像石沉大海,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從他們出生,就是該順從地迎接這樣的宿命,可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甚至為了所謂的“前途”,或者岐英王的什麽“大謀”,選擇隱忍,也許最後會成功,可這段時間裏,在銀礦上失去性命的民夫,卻真的是白白犧牲掉了,再也迴不來。

    當初剛上京城任職時,虞老先生曾細細囑咐過賈琰,告誡他“朝堂之上,官員結黨營私,勾心鬥角之事多矣,萬不可存有在權勢的兩相傾軋中謀升之心。”可他還是走上了這條路,現在想想,也許正因為虞老先生看出了他這點,所以才遲遲不肯收他為學生。

    賈琰放下筆,把正在撅著屁股挖通道的冬榮叫了過來,往他手心裏放了一枚銅錢。

    冬榮不知道賈琰給他一枚銅錢做什麽,正納悶時,就聽他吩咐道,“扔,正麵你贏,反麵算我的。”

    正麵的話,就走外任,反麵的話,就走朝堂。

    冬榮將銅錢高高拋起,銅錢落地,是正麵,冬榮麵無表情的看著賈琰,賈琰便道:“三局兩勝。”

    冬榮利索地扔了三次,可銅錢穩穩落下來,三次,都是正麵,無一例外。

    賈琰麵色怔怔,難道真的要走外任嗎?一時腦海裏想到很多事,可最後竟然還是湧上一絲不甘心,他把銅錢翻成反麵,然後握在手裏。

    “行,算你贏,你可以提一個要求,”賈琰看了冬榮一眼,見他眼睛一閃,就知道他在算計著什麽東西,立馬警告道,“不要過分。”

    這近半個月,冬榮一直跟在賈琰身邊,賈琰對這孩子也有了一定了解,心眼多的像篩子,但辦事利索,有眼色不惹人煩,分得清輕重緩急,最重要的是,知道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一點不扯後腿,拋棄第一次見麵的偏見,賈琰還挺喜歡他的。

    冬榮咽下了即將出口的話,很自然地換了個一點都不過分的要求,“我想日後每頓有三碗米飯吃。”

    賈琰看了看他的小瘦肚子,再看他沒幾兩肉的身板。“三碗,你不怕撐著嗎?”

    “我個子矮,想多吃點長高些。”說這話的時候,冬榮露出了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平常他幾乎不笑,要笑也是求人的時候,笑容裏全是討好卑微,可這時候的笑,卻難得帶上了了孩子氣的天真,畢竟,對十四歲的男孩子來說,他這身高是有點太矮了,估摸著也就一米五的樣子。

    這要求也合情合理,賈琰自然答應了,他揮揮手讓冬榮下去,可冬榮卻立著不動,又露出了那種討好的笑。

    “有事?”

    冬榮道:“通道挖了半個多月了,再過幾日就好了,既然劉大哥也能出去,我想著能不能再多帶一個人,多一個人照顧少爺也是好的。”

    冬榮口裏的劉大哥是指劉全有,賈琰考慮到他們三年齡還是太小,決定讓劉全有也跟著出去,劉全有這人,不同於別的民夫,他往臀裏藏銀子,就說明他有反抗精神,而且衝他冒死也要把田老漢救出來,說明這人知恩圖報,賈琰對他也有救命之恩,還算放心,於是指了他來,每日讓他跟冬榮一起挖通道。

    賈琰看著冬榮問:“你想讓誰跟著出去?”冬榮除了宋勇,基本沒給過別人好臉色,賈琰挺想知道他替誰求的。

    冬榮忙道:“大人也認識,就是王逢吉,他跟少爺玩的很好,有他在,少爺一定也開心。”

    賈琰有自己的顧慮,帶的人太多了並不好,那麽多人,目標太大,根本不好逃跑,而且人多事多,到時候一個人被看見了,就都等著被提溜迴來吧,於是衝冬榮搖了搖頭。

    冬榮不甘心道,“大人,要不再重新扔一迴銅錢吧,正麵就帶著王小秀才,反麵就不帶。”

    賈琰主意已定,也不想跟他多說,於是道:“他要去也可以,不過你得留下來。”而聽了這句話,冬榮立馬不吭聲了,低著頭轉身繼續挖通道去了。

    通道很快就挖好了,賈琰便製造了一起井道塌方,宋勇,寶玉,冬榮,劉全有眼看著都被埋在了裏麵,而實際上,都悄悄跑到了煉油的大火爐裏。

    賈琰麵上做出一副沉重的表情,組織民夫去挖人,還沒挖一刻鍾,就見崔驍和郎屺一並走了過來。

    崔驍來這麽快不奇怪,由於跟賈琰相處的時間長了,沒看出什麽不妥,崔驍也不再時時盯著他了,天天閑得到處亂逛,郎屺可是大忙人,除了礦上的事,這段時間沉溺於賈琰說得那個浮遊選礦法,跟著了魔似的,連吃飯都是幾口吃完。

    郎屺神情嚴肅,開口便問:“找到了嗎?”看起來很是關心,但不用賈琰迴答,光看賈琰的臉色也知道沒找到。

    崔驍就是奇怪了,賈琰對他這哥哥的態度真是一會一個變,眼神裏就帶了探究,賈琰知道崔驍的疑問,苦笑:“我隻是想讓他受點罪,沒想到出了這樣的事,再不濟我們也是一家子的,如果傳出去,對我也不好聽。”

    就是為了麵子,禮節性來看看。

    話說到這裏,崔驍也明白了,寬慰了他幾句,就沒在說別的,心裏也不當迴事,反倒是郎屺,覺得萬一傳出去不太好,一聽便吩咐了下去,“從杜芳洲那再調點人過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別別別,賈琰也隻是做做樣子,並沒有真的要大動幹戈,郎屺這幅樣子,倒像是真心為他考慮一般,他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不過倒也不是很擔心,他在井道裏做了設計,人去挖動,很快就會再次坍塌,果不其然,在郎屺話音剛落的時候,便聽到前麵報告說井道又塌了,賈琰急急忙忙地去看,這麽忙活了一夜,還是沒找到,隻找到了幾句屍體,大概是原來死在這井道裏的民夫。

    這麽一夜過去,井道塌陷了好幾次,就算找到,悶死的可能性很大,郎屺看著賈琰是真不在意,想起大家族裏那些隱私齷齪,於是就不管了,隻說這是一起意外事故,再說寶玉的事本就沒幾個人知道,就當死了幾個普通的民夫。

    而此時,在這混亂的一夜,在逃跑的通道裏,寶玉和冬榮再一次起了爭執。

    原因無非是宋勇提到賈琰,說他上次給了他們錢,這次又幫著他們逃跑,是個好人,寶玉並不不知道宋勇冬榮跟賈琰曾經遇見過,於是便感興趣的問,可一問便問出了,原來這次來平安州,林妹妹是跟著賈琰一起來的。

    寶玉就是再不知事,也知道這裏危機重重,他不懂,為什麽賈琰能把他送走,卻要把林妹妹拖進來,於是就鬧著要迴去問上一問。

    眼看著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冬榮氣急,一拳頭下去,寶玉雙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第二日的時候,賈琰朝西麵山上看去,西麵山上有棵粗壯的大樹,本是枝繁葉茂,可不知昨夜發生了什麽,樹葉竟落了大半。

    這是通道出口的地方,他跟冬榮約定過,若他們能出去,就往西麵走,他問過郎屺,自己也觀察過,東南北三麵都有士兵駐守,隻有西麵沒有,可能是因為西麵是深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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