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琰鬆開了握住林黛玉的手, 他直起身,眼眸深邃,仔仔細細地打量她。

    她垂著頭,看不見表情,他看見她扇子一般的睫毛輕顫, 纖細的手指絞著帕子, 隱隱有些發白, 露出幾分不安。

    靜默中, 隻能聽到船外汩汩的水聲, 平緩的江麵下,有著數不清的礁石和危險。

    過了半晌, 林黛玉猛然將帕子扔在一邊,她抬起頭,目光清透, 竟透出冷然之色, “那你在想什麽?”

    她不安是怕他誤會, 可是事到如今, 如果他還要誤會,那她真就可笑透了。

    她懷念的其實也不是寶玉,更多的是過去的歲月, 那段有著憤鬱難抒, 風霜刀劍, 同時也有著桃林和對, 詩情繾綣的歲月。

    寶玉於她而言, 不是不能觸及的傷疤,不是不能迴憶的痛點和過往,因為情與怨皆散,因為她早已痊愈,所以寶玉和探春,惜春,詩社相比,甚至和瀟湘館的竹子,沁芳閘葬下的桃花相比,沒有什麽不同,在偶爾因為某件事迴憶起來的時候,都讓她懷念或者感傷。

    從過去到現在,她無愧於任何人。

    林黛玉麵色冷然,語氣冰冷,眼睛裏灣了水,卻不讓它落下來,她站起身,顫手指了一下賈琰,道“你以為,我心裏還有寶······”

    最後一個字她沒能說出來,因為賈琰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我在想,”似是怕她掙脫,賈琰將她緊緊按在懷裏,不留一點縫隙,以極快的語速道,“我在想你是不是還沒有字?”

    林黛玉沒吭聲,過了好久之後,她閉目,眼淚滾滾而落。

    賈琰鬆了口氣,幸好他反應快。

    他說這句話是見她想起過去,生了幾分醋意開句玩笑而已,林黛玉不是不能開玩笑的人,他平常調侃過她許多次,她大多都是直接懟迴來,這次這麽大反應,隻能說明,她心裏在意這件事。

    是他忽略了,林黛玉再怎樣也是古代閨秀,這個時代對女性太嚴苛,寶玉黛玉之前的事,在他看來是非常正常的,但在別人眼裏卻極為離經叛道,她自己覺得沒錯,但她也知道,很少有人能理解這種想法,她或許一直有著隱隱的擔心。

    她怕他誤會,但又強撐著不願多做解釋,所以才如此敏感。

    賈琰見她沒掙紮,摟著她的動作便輕下來,他騰出手去袖子裏拿了帕子給她擦淚,一臉嚴肅正經,他知道隻有這樣才能安撫她。

    他聲音端正,緩緩道:“我沒有不相信你,隻是你不了解男人。”

    “看見你迴憶過去跟寶玉有關的事,我確實不高興,但不是不相信你,而是因為我在乎你,剛才我打斷了你的話,純粹是因為連聽你叫他的名字,我都會不舒服。”

    賈琰頓了片刻,還是選擇直白地說實話,“就是吃醋了。”

    林黛玉睫毛上沾著淚珠,微微仰著頭,乖乖地任由他給她擦淚,隨著他的話,臉頰漸漸暈上了桃粉色,頰邊的小酒窩也一點點加深。

    賈琰的心一寸寸軟下去,他收了帕子,去親她睫毛上的淚珠,親了一會兒,見她眼睛閉得死緊,卻忍著羞意不退不躲。

    這幅形態可憐可愛到了極點,他實在忍不住再裝正經了,最後重重又親了她臉頰一口,笑道,“我知道你喜歡我,我不會誤會的,你放心吧。”

    !!!!!!

    果不其然,林黛玉一下就睜開眼睛推他,斥道:“不要臉!”

    賈琰哈哈大笑。

    他放開她,轉身去拿起地上的衣服,故意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後推開窗,一甩手,將衣服扔到了滾滾江河裏,還迴頭衝她一歎:“這下什麽都找不到了。”

    他本來就沒找到,根本就不用扔衣服,現在卻這般,分明就是表演“吃醋”,順便又來打趣她。

    隻不過這次,林黛玉看他良久,抿了抿嘴,也跟著笑起來。

    天晴雨霽,那些看不見的枷鎖和桎梏,在笑鬧間消彌於無形。

    賈琰立在窗前,衝她招手。

    “什麽?”

    天闊明淨,江河如銀緞,如輕紗,橫亙於天際,在天的盡頭,出現了一條絢麗的七色橋。

    是彩虹。

    而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敲門聲,是小佩站在門外,不知道和賈琰說了什麽,賈琰抬腿就出去了,林黛玉也沒在意,自己站在窗邊欣賞風景。

    小佩端來早飯,林黛玉擺擺手,她沒什麽胃口,想了想,自去拿了紙筆鋪在桌上,誰曾想,才寫了一句,就聽見門“啪嗒”又響了一下,她抬頭看,卻見他又迴來了。

    賈琰靠在門邊上,蕭然若舉,軒朗如鬆,他問:“玉兒,你有字嗎?”

    林黛玉搖頭,低下頭寫第二句。

    門“啪嗒”一聲,再次合上。

    木燎跑船十幾年了,麗水江哪個渡口都很熟,他很快就找來一艘新船,賈琰和崔驍木燎商量了一下,因為再往前沒什麽險道了,便決定一刻都不耽誤,他們指揮著人把箱籠行禮都搬到新船上,終於在日暮落下時,揚起船帆重新起航。

    在忙完一切後,賈琰問起了宋勇,誰想到,老船夫告訴他,畢竟是偷偷被塞上船的,他們怕他介意,在船靠岸後,已經把宋勇和冬榮趕下去了,不過木燎很喜歡冬榮,特地給了冬榮三兩銀子,讓他們又坐上了另一艘雜貨船。

    賈琰沒當迴事,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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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奶奶?奶奶?”小佩奇怪的叫了林黛玉兩聲,她托起手上的兩塊香皂,重新問,“一塊玉蘭的,一塊石仙桃花的,奶奶用哪一個?”

    墨發三千於水之上,美人浴蘭沐芳之際。

    林黛玉迴過神兒,她身子往下縮了縮,迴道:“隨便。”聲音小到幾乎聽不到。

    “那奶奶頭發是用哪個花露油?這裏有山茶,合歡,丁香,鳳鳶······”

    林黛玉覺得小佩今晚的話尤其多,不知想到了什麽,她微惱道:“我什麽都不用!”

    “好,好,”小佩也覺得今晚上的林黛玉尤其奇怪,一會兒發呆一會兒惱的,她摸了摸水有些涼了,便道,“奶奶還洗嗎?這快半個時辰了。”

    林黛玉瞬間又縮迴水裏,點頭道:“再加點水。”

    “不用加了。”

    賈琰正在桌前寫字,此時轉過身,神色很是淡定,道:“你出去吧。”

    小佩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她終於知道問題出在哪了!

    她是剛過來伺候的,時間不長,有些事情就沒注意,現在她才想起來,好像往日奶奶沐浴的時候,三爺就沒在旁邊過,今日三爺還是第一次在場。

    小佩垂下頭,在林黛玉又喚了她一聲後,裝作沒聽見的樣子,毫不猶豫地走掉了。她突然想起來,紫鵑姐姐曾經囑咐過她,在三爺奶奶麵前要有眼色一點。

    隨著門的閉合,屋子裏突然靜默下來。

    船上的屋子不大,擺了張床,桌子,塌,加上浴桶,顯得就有些滿了,讓人覺得無所遁形,時間長了,還有些唿吸不順。

    林黛玉捂住自己胸口,她努力迴憶出嫁前一晚,賈母跟她說過的話,隻說了幾句,就是聽他的就行了,她不用管,會有些疼,然後就沒有了。

    她好像還有一本書,放在箱子的最下麵,她看過!可是在看到第二頁的時候,就又壓迴了箱子裏。

    “你不準備出來嗎?”

    “啊!”

    林黛玉嚇了一跳,不知道什麽時候,賈琰走到了她身邊,正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她一下子緊靠在浴桶上,使得力氣過大,發出“砰”地一聲響,她半邊雪白的肩膀立馬紅了一大塊,疼得她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可即使這樣,她也沒忘記曲腿讓自己更沉下去。

    “哈哈哈。”

    在聽到笑聲的時候,林黛玉忘了羞窘疼痛,她抬起頭,見賈琰手撐在浴桶邊上,竟然笑得彎下了腰,不由怒火掩蓋了一切,她是被他嚇到撞的,他居然在這種時候還在笑!

    “你!”林黛玉垂下眼睛看著水麵,驟然降低了語氣道,“你欺負我。”

    賈琰看了眼更漏,覺得還早,便正了正表情,問他別扭的妻子:“我怎麽欺負你了?”天地良心,他如果有欺負她的心,他們現在就不會是在這裏,進行這樣的對話。

    “你不該這樣,”林黛玉對這方麵的事隻是一個概念,沒人具體的會教她怎樣怎樣,但她總覺得,別人不都會像他這樣,這麽······

    她略有些煩悶,不知道該怎麽說,也不知道怎樣才是對的,於是隻好說別的:“你的好丫頭,原隻都聽你的,早知道就該把紫鵑帶來。”

    “你錯了,如果剛剛是紫鵑,她不用我吩咐就會出去了。”賈琰一句話也不讓她,見她將頭垂得更低,似帶有委屈之色,不由輕笑了下,湊近她耳邊道,“不過有我在,你使喚別人做什麽呢?”

    林黛玉的耳垂迅速紅了,她看也沒看,捧起水就向後撩,她知道他剛剛為什麽撐著浴桶彎腰笑了,因為這樣他離她更近。

    水麵氤氳早已散去,水色清亮,一覽無餘,林黛玉抱膝縮成一團,罵道:“下流!”

    她現在才意識到嗎?晚了。

    雪裏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最是人間美景。

    賈琰抹了下臉上的水,笑著退後了五步,他不欲逼她太甚,於是緩道:“你要加水嗎?我去給你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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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那句不是停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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