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下, 白浪如帆,寬闊無際的河麵上,一搜客船正在緩緩向遠處駛去。

    “嬌嬌態,桃紅腮,我等郎君上雲台······”琵琶聲, 嬌嗔聲, 酒杯碰撞聲, 人的喧鬧聲不絕於耳。

    正是賈琰崔驍一行人, 他們走水路, 是從龍門渡沿“通承河”到江寧,再從江寧換船到祟安平, 路上無聊,崔驍便叫了船上的唱小曲兒的來熱鬧,這些年, 船運行業興起, 每條船上都有這樣吹拉彈唱的女子來給客人助興, 差不多都成了一種職業。

    大昌重視運河工程, 尤其本朝皇帝更為重視,原來京城江寧這一段之間的運河已廢,他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京城和江寧, 祟安的河道以及天然湖泊重新修築起來, 曆經十三年, 連接南北, 新修了“通承河”, 這一舉動極大的促進了南北之間的貨物往來,加之朝廷依賴漕運體係,沿岸渡口迅速發展,多呈現出一派繁華。

    賈琰拿了個酒壺,閑散地靠在船頭的船欄上喝酒,他抬眼望向遠方,隻見暮天之下,烏雲滾滾以無聲之勢卷入萬裏江流,孤帆遠影,過盡重山,說不盡的開闊寥遠。

    而他的身後,又傳來婉轉的唱曲,“女兒鬧,衣裙遙,花容俏,戀春宵······”和著琵琶聲,如柳鶯般撩人嫵媚,這是獨屬於太平年間的酒杯交盞,載舞笙歌。

    賈琰仰頭喝了一大口酒,隨著離京城越來越遠,朝堂上的暗流湧動,雲波詭譎,似乎也都在慢慢地離他而遠去。

    “嘖嘖,醉侯酒,”崔驍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他的身後,瞅了賈琰手裏的酒壺一眼,讚道:“大人好興致啊,怎麽不跟兄弟們一起喝?”拉長了音調,一臉大家都懂的表情笑道,“怕打翻了醋壇子?”

    賈琰笑著搖搖頭,沒接他的調侃,反而問道,“崔大哥哪裏找來的姑娘?唱的曲兒不錯。”

    崔驍眉毛一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背靠在船欄上,下巴朝前抬了抬,笑問道:“大人看上了哪一個?黃衣服的?”繼而嗤了聲,“那可不是姑娘,半老徐娘還差不多。”

    彈唱的是兩個女子,一個彈琵琶,一個唱曲兒,彈琵琶的那個比較安靜,唱曲兒的姑娘倒是大方,一邊唱著豔曲一邊四處敬酒嬉鬧,鵝黃色的衣裙飄飄,歌聲媚人,身段撩人。

    “風韻猶存,”賈琰扭頭看了一眼,正好和女子的目光相觸,女子姿容絕佳,但眼角的皺紋確實顯示不再年輕,女子將酒杯壓在紅唇上,風情無限,朝這邊虛敬了一杯,賈琰誇了一句,再扭頭迴來見崔驍眸色幽幽轉深,不由得哈哈笑了兩聲,衝他一舉酒壺,將酒一飲而盡後拍了拍他的肩膀,“美人常有,兄弟難得,我雖非君子,也不做奪人所愛之事。”

    崔驍聽他這麽一說,臉上神色不由得開懷兩分,倒不是為了女人,而是這一路相處下來,賈琰乍一看像個迂腐的文人,可竟也頗有眼色,言行拿捏地很有分寸,他勾了勾唇,似真似假地道,“大人不用這麽客氣。”

    “不客氣怎麽辦?”賈琰喝的太急,咳了幾聲,將酒壺一把扔進江裏,亦半真半假地開玩笑,“今後仰仗之處甚多,還得多靠崔大哥幫我。”像是隨意說了這句,賈琰立馬轉了話題,他望向江麵,道,“今兒晚上怕有雨,咱們靠邊停一晚吧。”

    崔驍心知肚明,也略過了這個話題,順著他的話看了眼天色,隻見烏雲滾滾如濤,崔驍皺了下眉,但很快又舒展開,朗聲道:“大人不常坐船吧,夏日就是這樣,這情況我見多了。”

    “前麵就是麗水江了,”賈琰俯身將手肘放在船欄上,他望向愈來愈寬闊的江麵,淡笑道,“山高穀深,怕不好走。”

    “兩位爺放心,這條路咱們一年也得走個十來迴,爺把心放肚子裏,保準平平安安的!這夏天的雨是大,但打個哈欠它就過去了,不礙事。”旁邊拉帆的老船夫見他們討論停岸的事,趕緊插了一嘴,他們也是要賺錢的,這停停走走的,本來兩趟的活隻能幹一趟,就不值當了,他歲數大了,今年是他最後一年跟船,還想著多賺點。

    賈琰見崔驍不語,知道他也不願意再停了,故而沒有再提,崔驍和他說了幾句閑話後,便往那邊唱曲兒的桌子去了。

    老船夫大吼一聲,跟其它人合力將船帆向右偏了個方向,方向變了後,船的速度又快了一些。

    沒有蒸汽機的時代,船的動力就是風力和人力,帆變換方向是利用了力的分解。

    賈琰來了點興趣,去艙裏重拿了壺酒,又拿了兩個酒杯,直接坐在甲板上,跟老船夫聊天,越說越驚訝,這客船的甲板下竟是用竹子製成了十二間水密隔艙,這樣即使一艙進水,也不影響其他艙。

    曾經鄭和七下西洋的寶船用的也是這種方法,僅僅憑著木製船,翻濤噴雪,溯流破浪,穿越大海曆經三十多個國家,從而拉開了大航海時代的帷幕,可見,古人不但不缺少智慧,亦不缺乏勇氣。

    賈琰默默將老船夫說的一些話都記在心裏,他的手不知道還能不能好,開采銀礦是他的生路和“升”路,因為銀礦不僅僅是謀反的“證據”,更重要的是,它是曆代帝王求之不得的財富,據他所知,朝廷是非常缺乏銀料的,等歧英王扳倒了周曠,銀礦迴到朝廷手裏,還是要繼續開采,他必須在這段時間裏,有所作為,讓人看到他其它價值的一麵,隻要人還在官場,他總有辦法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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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銀礦開采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開礦,冶煉,運輸,每一個環節都麵臨著無數困難,他隻對冶煉這方麵還算了解,運輸這方麵不大懂,還得多看看,銀脈多在群山連綿之處,交通不便,要想運往京城,最便利的就是水運,涉及水運,自然就要用到船。

    賈琰問的太細了,老船夫說不清楚,就叫來一個隻披著個藍色褂子,膚色黑黑的年輕人。大概知道自己太黑了,年輕人說出“我叫白喬”的時候,特別不好意思。白喬不識字,但會畫圖,賈琰就給他拿了紙筆,他別別扭扭的在紙上畫著船隻的基本構造圖。

    前方卻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賈琰抬頭看了一眼,好像是一個端酒的小廝不小心撞到了黃裙女子身上,他不在意的又把視線挪迴紙上。

    白喬放下筆,囁嚅道:“我就會這些了。”

    烏雲遮日,夜色翻滾,天已經完全暗下來,賈琰看了看,小心的將紙收進袖子裏,跟白喬道謝,白喬忙擺手,“不用不用!”後退中又撞到了個人,就是剛剛碰到黃裙女子的那個小廝,那小廝比白喬還慌亂,被白喬撞倒了也不吭聲,捂著臉就往船艙裏跑。

    老船夫動作很快,他一把拽住了小廝的手臂,厲聲喝問,“你不是我們船上的人,誰帶你上來的?”

    因帶著家眷,這條船賈琰是包下來的,除了船上的人不該有外人,老船夫思量,怕是有船工貪了銀兩偷偷帶人上來。

    賈琰一愣,覺得這小廝莫名眼熟,他撩開他的頭發,一張髒汙慌張的臉露了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宋······宋勇?”

    宋勇愣住,他抬頭望向賈琰,迴想了一下,才想起這是給了自己三十兩銀子的好心公子,他張大了嘴,磕磕巴巴道,“您,您怎麽在這裏?”

    “我認識他。”賈琰衝老船夫擺了擺手,老船夫見他們真像是認識的樣子,鬆了口氣,放開了他,囑咐了句“別再亂跑”,就拉著白喬往遠處走了。

    不到半個月碰見兩次,可真是夠巧的,賈琰打量了他幾眼,漫不經心地問道,“應該是我問你,你怎麽在這?”

    宋勇紅了臉,帶他們三個上來的船工說了,平時就躲在船艙倉庫裏別出來,今晚他是想賺個酒水錢,就偷偷跑了出來,沒想到剛出來就被抓住了。

    “怎麽不說話?”

    “我······”宋勇手攥著衣角,“我想坐船迴家找我爹,有個好心人帶了我們上船,我···我們”他想求他不要把他們趕下去,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賈琰猜到了他心裏的想法,笑道,“你怕什麽,我還能把你扔下江嗎?”又看了他兩眼,覺得沒什麽問題,就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宋勇鬆口氣,忙轉身往迴走,隻是走路一瘸一拐的,想必是剛剛被人踢的。

    “你等等,”賈琰從腰間掛著的袋子裏拿了個小瓶出來遞給他,“迴去揉開了,擦到傷著的地方。”

    宋勇本來推辭著不收,聽到賈琰的話之後,又猶豫地把藥瓶握在手裏,他臉上帶著小心地問:“額頭能擦嗎?”

    “外傷都能擦,”賈琰點點頭,見他額頭並沒受傷,想起當時那個一臉倔強拉著不起硬要磕頭的少年,皺了下眉,“你是要給那個叫······”

    “他叫冬榮。”宋勇忙接道。

    “當時怎麽沒看?”

    宋勇記起來當時賈琰特意囑咐了他要帶冬榮去看傷的,不由著急地解釋,“他不去!怎麽說都不去,他嫌費錢,還說呆半個月自己就好了,錢要留著讓我迴家找我爹。”不知想到了什麽,宋勇的聲音越來越低,他擦了下眼角,扭過了頭。

    “那他還好嗎?”

    宋勇點點頭,無意多說,給賈琰鞠了個躬,說了聲“謝謝”就抓著藥瓶跑了。他心裏想著,迴去要囑咐冬榮和小三,不能再輕易出來了,要是這位公子後悔了,下次靠岸的時候把他們趕下去就完了。

    賈琰也沒管他,又靠在了船欄上,漆黑的夜色驟然出現一道閃電,白光一瞬,像是把天空都要撕裂,“轟隆隆”幾聲悶雷,夏日的雨又急又快,眨眼間豆大的雨點就打在了人臉上。

    眾人忙往船艙裏跑去。

    賈琰往江麵上看了一眼,水流變急,可是船依舊在平穩地前進,他略微放下了心,轉身迴船艙,隻是剛轉過身,就在發現在宋勇剛剛站著的地方放著一張紙。

    他撿起來看,上麵寫了一首詩。

    “綠波暮雨畫山妝,物非人休斷酒腸。

    本是山外閑野客,無怪人笑無事忙。”

    賈琰掃了一眼,覺得字跡有點眼熟,他想了一瞬沒想起來,也就沒當迴事,雨水很快打在了紙麵上,將墨痕暈開,他將紙折起放在袖子裏,匆匆往第二間船艙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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