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何其剛和張晏來看了看他, 何其剛似笑非笑的說了句讓他保重身體, 之後就走了。

    在他們走後,賈琰和林黛玉就迴到了榮國府。

    賈母住在榮國府後院,小小的三間廳, 旁邊是五間上房, 出去是東西穿堂, 賈母在東西穿堂那邊又給他們隔出一進小院子,黛玉過來請安的時候, 如果累了, 都在那裏休息, 這次他們自然也住在了那裏。

    賈琰在這裏住了兩天, 明顯的感覺到,榮國府真是跟以前不一樣了。

    這個鍾鳴鼎食的家族開始透露出一種老人般暮氣。

    以前是烈火烹油的繁華,大觀園奢華靡費,夫人們笑麵勾心,姑娘們聯詩結社,丫鬟們嬉笑怒罵, 婆子們熙攘迎來, 或有隱私齷齪, 那也是翻滾著生機的。

    而現在, 大觀園裏冷冷清清, 隻剩了探春惜春兩個, 丫鬟們死的死, 攆的攆, 新來的皆是低眉順眼不敢大聲說話的模樣,寶玉倒是把吃胭脂的毛病改了,但整日往外麵跑,王夫人指望著寶釵能規勸寶玉,隻是寶釵越勸,寶玉越不管不顧,最後竟嚷嚷著要出家,可把眾人都唬了一跳,王夫人哭道真真是個孽障,也不敢再讓人勸他,加上賈政外任又不在,也漸漸的放棄了讓他博取功名的念頭,自己整天吃齋念佛,隻盼他早日有個子嗣。

    現在府上入不敷出的賬目已經被搬到了明麵上,王熙鳳推脫身體不好,不再管家,都交給了探春,探春冷笑兩聲,倒是接了過來,下令四處檢省,減了好幾項開支,不但仆人們減,夫人奶奶爺們的也減,而這一次眾人卻沒有像上次抄檢大觀園後的那種不服,因為他們已經真真切切的感覺到,府上確實大不如從前了。

    林黛玉歎了一口氣,她倚在窗前,幽幽的望著遠方,不知在想些什麽。

    賈琰正在床上看書,無意間看她一眼,見她綰著的頭發不小心被窗戶上的雕花勾出一縷,隨著清風飄啊飄的,他有些強迫症,看著那單獨的一縷就覺得有些別扭,於是走過去,索性將她頭上的雲腳珍珠卷須簪摘了下來,頓時,她的頭發一下子就垂散開來。

    蘭膏新沐青絲滑,鬢似烏雲半覆腰。

    林黛玉迴身,黛眉似春顰顰,眼波含露脈脈,麵有嬌意盈盈,烏發隨風揚起,撩過他的鼻尖。

    他將手覆在她腰間,一握亂絲如柳。

    賈琰本來沒有那個意思,可是現在卻有些意動,他伸出一根手指壓在她唇上,問她:“我能不能,”卻隻說了前半句。

    林黛玉不知道是不是和他呆久了的原因,雖然他此刻的表情很正經,但是這句話她還是瞬間就明白了過來,她腦袋“轟”的響了一聲,便想起了和他在映葭山下的那晚,那天晚上······

    她慌得連忙搖頭,就要躲開,她本以為他會攔住她,可是沒有,她一動他就放開了手。

    賈琰倚在窗前,看她在瞬間就離開他幾步遠,還是沒什麽表情,隻是略低聲道:“我一會兒就要走了。”

    林黛玉頓住了:“你不要緊了嗎?”

    賈琰搖頭:“都是外傷,傷口不深,不要緊。”

    林黛玉看了一眼天色:“今晚會有雨。”

    “雨裏走方便。”

    “你的東西我還沒有幫你收整。”

    “我自己帶好了。”

    “······”

    她發現,事到臨頭,她並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般灑脫。

    她慢慢的走過去,終於第一次主動碰了一下他的手,她仰著臉,麵色有些發白:“你一定要迴來。”

    他輕輕地抱她入懷,手沒入她垂在腰間的墨發裏,不同於第一次的激蕩火熱,這次他小心翼翼的試探,溫柔繾綣,如山如河,綿綿密密的觸感如此真實,她一點一點的又安靜下來。

    紫鵑在外麵敲了敲門,喊道:“三爺,寶二爺來了。”

    林黛玉微愣。

    賈琰抱著她轉身,抬手將窗戶合上。

    “你先去收拾一下。”賈琰邊說邊將簪子遞給她,林黛玉沒等他說完,直接就進了裏間內屋。

    賈琰整了整衣冠,一瘸一拐的去給寶玉開門。

    寶玉一身霜色雲緞束腰錦袍,正站在院子裏的桃樹下發呆,昨天的時候,這桃花還沒有開,今日樹上卻粉壓壓地開了一多半,不過一日,便換了芳菲光景。

    寶玉衝他笑了笑。

    在錦繡胭脂裏長大的公子,還未到及冠之齡,笑容裏竟有了淡然出世之意。

    賈琰忽而生出一股悵然,這個家族沒落衰亡的氣息,已經覆蓋在每個人身上,連寶玉這種至情之人都逃不過,他沉默著的給寶玉倒茶,也沒了說客套話的心情。

    寶玉輕抿了一口,有些皺眉:“你們好不容易家來,下人們連這樣的茶也能送過來,”說完這句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又頓住了沒往下說,隻歎了口氣,“罷了罷了,”將茶杯推到了一邊。

    見他這樣,賈琰那種悵然的情緒倒消失了,他笑道:“公道唯白發,春風不世情。世上若有什麽能一直不變的,大概也就是這兩樣東西了。”

    寶玉低頭不語。

    賈琰衝紫鵑點了一下頭,紫鵑便從案桌上拿了一本書過來,他接過後遞給寶玉。

    “這次迴來,本該我去見你,隻是多有不便,倒勞煩二哥哥來看我,我記得二哥哥那時候喜歡聽我吹胡笳,一直央著我重編一下這十八曲,可惜我讀書不得閑,如今可是閑了,便重新整理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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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玉接過,麵上顯出悲意,“我哪裏會看這些?不過是齡官央著我罷了,去年咱們家的戲班子就散了,齡官現在還不知如何,我去問過薔兒,薔兒連她已經去了都不知道,我心裏也覺得沒意思起來,既散了,索性就散的徹底些罷。大家頭時那樣好,如今隻剩下一兩個,麵對麵的倒徒惹傷心,還不如都去了,我也自在,再不用想著了。或者我自去了,也不用看著她們一個個的離開,獨獨留下我。”

    賈琰手指在桌下上點了兩下,問道:“二哥哥想如何呢?”

    寶玉垂下眼,滿月似的臉早在成親的時候就消瘦下來,現在倒比那時候更瘦了,顯出憔悴之色,他低聲,“之前是我對不住林妹妹,我想再見她一麵,放了心,也好走的清靜。”

    賈琰沒什麽表情,隻道:“不行。”

    寶玉沒想到他拒絕的這樣幹脆,冷笑道:“家裏的姐姐妹妹出嫁了竟然還不能見麵了不成?大姐姐身為貴妃尚得一見,林妹妹如何就見不得了,老太太,太太,襲人他們都防著我,她們以為我能如何,我對不住她,可是頭先那樣的好也不是假的,哪裏又全都能忘了,見一見,不過但求一個心安,放了心,也就了了牽掛,”寶玉眼裏滾出一行熱淚,麵上顯出頹然之色,聲音也漸次低了下去,“還能如何?不過是早該如此,合該如此,如此罷了!”

    賈琰轉頭,看見銀絲珍珠簾幕後閃過一角青綠色的裙擺。

    他的心控製不住的有些沉了沉,他微揉了揉額角,把這種情緒壓下,道:“寶玉,你不能隻求自己心安。”這是他第一次,沒有叫他二哥哥。

    “轟隆隆”一陣雷聲傳來,他微側頭看了一眼窗外,見烏雲沉沉,天色陰暗,細雨已經開始密密的灑下來,這次去平安州,他準備先乘水路繞到柴陽,跟船家約定好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

    “如果你不是寶玉,任何人跟我說這樣的話,我都能讓他變得跟我一樣,”賈琰迴過神兒,笑著指了指自己的傷腿,接著道,“你口上說如此罷了,如今何必又多此一舉,這話就不提了,我沒有興致聽你講之前如何,也沒有心情來跟你分辯你的對錯,或者來教導你該如何,你走吧,我不會讓她見你,如果你要見她,趁我哪一天出門不在的時候再來,她要不要見你,隨她的意。”

    紫鵑在旁邊真是後悔死了,她隻想著三爺在家,更何況剛剛三爺和姑娘那樣,寶玉一看從此死了心,這才將他迎進了院子,早知道這樣,她就該攔住了他才對,因此聽到賈琰如此說,她立刻拽著寶玉笑道:“寶二爺快迴去吧,這天眼瞧著不好,你又沒帶鬥笠蓑衣,淋了雨老太太要怪罪我們的。”

    賈琰起身去裏間,黛玉正坐在床上發呆,他沒去看她的表情,利索的將身上的衣服脫了,從櫃子裏拿出一套粗布衣服換上。

    林黛玉迴過神兒,她默默的把床上的收整好的東西遞給他。

    賈琰伸手接過,低著頭道:“我要走了,你照顧好自己。”

    林黛玉嗯了一聲。

    賈琰抬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便轉身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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