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提到鳳姐在賈母耳邊說悄悄話,不知是說了什麽,逗得老太太笑罵她:“竟說些不著調的胡話!”

    “還不是怪老太太,把人養的這樣好,可不是要打官司不成?”鳳姐笑的意味深長,扭身躲過了賈母佯裝惱怒的一巴掌。

    邢夫人薛姨媽也不知他倆打的什麽啞謎,隻賠笑坐著。

    王夫人撫摸了一下手上的佛珠,卻是道:“大過年的,什麽打官司的,也不知道避諱。”

    “瞧我這張嘴,隻管漏風。”王熙鳳右手打了自己左手一下,轉身就去給王夫人倒茶,自己也斟了一杯酒,又笑:“我自罰一杯。”

    看了一晚上戲,王熙鳳隻管去奉承賈母和王夫人薛姨媽,邢夫人這個正經婆婆倒是連她一杯茶也不得,邢夫人心裏憋氣,微微起身就將王熙鳳手裏的酒杯拿了過來,皺眉道:“璉兒媳婦不是頭些日子才小月嗎?這冷酒可喝不得,”又看向身邊坐在一旁的王夫人:“弟妹向來疼鳳丫頭,怎麽一句頑話就認真計較起來。”

    氣氛頓時一靜。

    王熙鳳惱怒她提起小月的事,然而麵上也隻能幹笑打圓場:“太太說的是,是我疏忽了。”

    “素日看你多麽伶俐一個人,隻這事上麵你怎麽如此糊塗,再大的事還能大過子嗣不成?你到底年輕,這女人的身體啊,最經不住折騰·······”

    這意思原是沒錯,隻是不該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鳳姐一張俏臉直被她說的麵紅耳赤的。

    “行了行了,”賈母越聽越不像話,嗬斥了一聲:“事後倒來怪她,她年輕不知事,你這個當婆婆的當時就該留心。”

    邢夫人忙賠笑道:“老太太說的對,是我往日疏忽了鳳丫頭。如今看著鳳丫頭忙裏忙外,我也不忍,想咱們家哪裏有什麽大事,論情論理也沒有把個病人使喚的團團轉的道理,我是空有心幫忙,想讓鳳丫頭好好休息休息,隻是怕老太太誤會,也沒敢提。”

    這是想要管家的權利了。

    賈母直接駁迴了她:“琰兒馬上就要春闈了,你做母親的,這段時間你好好照顧他就罷了。”

    邢夫人撇嘴,他那麽大的人了,有什麽好照顧的?

    “老太太放心,琰兒也考過好幾次了,哪次不是妥妥當當的,這孩子也省事,竟是不用我多費什麽心。”

    賈母點頭:“這孩子是個省心的,可你也不能不顧著他,就說他那個小廝,我聽說總是病怏怏的,比他還像個爺,我歲數大了,操心不到,往年疏忽了他,現在正是他重要的時候,也不差這一兩個月,你先緊著他為好。”邢夫人張嘴想反駁,賈母直接道:“有什麽事,咱們以後再說。”

    說了半天,還是偏心二房,找這麽個理由,不讓她管家罷了,邢夫人是個沒城府又短視的人,心裏不虞,麵上終於也帶了出來,也懶得坐下去,當下便告辭了。

    賈母沒了心情聽戲,讓大家各去休息。

    獨剩王夫人沒走。

    王夫人年近五十,丈夫賈政雖不是高官,但為人迂正中庸,也隻幾個姨娘,上不得台麵,女兒元春位列貴妃之位,兒子寶玉銜玉而生,百般伶俐,素得賈母喜愛,賈府管家的又是她的侄女王熙鳳,因此近年來生活頗為順遂,保養得宜,顯得較為年輕。

    她的長相雖不明豔,但卻是古代婆婆喜歡的長相,寬庭圓眼,看著就有福氣。隻是她自來奉行女子守拙那套,覺得女子愛打扮便是不安分,因此即使過年,也隻一身褐紅色的錦雲團花裙,生生把她又襯老了幾歲。

    賈母見她坐在一旁動也未動,便問道:“你可也有什麽事?”

    王夫人低目斂眉,道:“我也是突然聽老太太提起琰兒,這才有了個念頭。寶玉和琰兒一般大,琰兒已是舉人,寶玉卻,”說罷就是一歎。“唉,是我這個做母親的沒教導好。若是珠兒還在······”說著說著便哽咽起來。

    賈母將腿抬到筠木矮塌上,背靠在了塌背上,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讓鴛鴦在旁給她捶肩,聞言便笑道:“我當是什麽事?這何曾怪你?琰兒這樣的,他是看的多經的多,便早慧,寶玉還是孩子心性,也不必狠拘了他,慢慢教導就可。”

    王夫人抹淚:“若不是沒了珠兒,管他是個什麽模樣,我也不理,隻是珠兒到底不在了,我隻能拿他當眼珠子疼,總這樣,也不是個辦法。”

    賈母讓鴛鴦和小丫鬟們都下去,歎道:“說吧。”

    王夫人起身,用手帕將眼淚擦了:“寶玉這孩子心性兒,大家子裏也常見,等成了親知了事,也就好了。我想著,隻要有人能勸他知曉世故,上進,便是一處兒好頂一百處。”

    賈母閉著眼沒吭聲。

    王夫人等了一會兒不見賈母反應,硬著頭皮接著道:“寶釵這孩子,知根知底的,性情最是大度端方,我想著若是能得了來,那就真是寶玉的造化了,她的性格穩重周道,細心妥帖,把寶玉交給她,我就真能放心了,從此隻管吃齋念佛也就罷了。”

    過了半晌,賈母才睜開眼,笑道:“寶玉這孩子,是大師批了的,命裏不易早娶。還是過兩年再看吧。”

    王夫人緩緩道:“我何嚐不知這事,老太太若同意,就是先定下也是好的。”

    賈母的目光望向窗外,流霞紗窗,隔不斷鶯鶯燕燕聲聲婉轉。冬日還未過,春意便來臨,時光飛逝,流光易把故人拋。

    賈母沉聲:“何必這麽著急?寶玉又不大,好女孩多的是,等不了的就別等,我們這樣的人家,還上趕著別人不成。”

    這話說的夠難聽,這是□□裸的瞧不上寶釵了,王夫人心裏不忿,張嘴想要辯駁,賈母卻徑自說下去,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什麽事都要慢慢的來,你比如這大觀園,你得先籌銀子,”說到這裏賈母故意頓了頓,直直的盯著王夫人。

    王夫人眼神微顫,不做聲了。

    賈母見她重新低下頭,才接著道:“再找人畫圖紙,找人搭建,缺了一樣,你都蓋不起來。”

    “再者,這蓋園子也有講究,什麽地方配什麽景,搭什麽樓,起什麽名字,那都要相配才好,更何況我們這樣的人家,原就該比別人更講究,要是用麻布袋子繡牡丹,那就該惹人笑話。”

    賈母見王夫人始終不吭聲,歎道:“寶玉的事,原該你們父母做主,要是他老子爹也同意,我還能攔著你們不成?隻是我也向來把寶玉當命根子疼,難道我是盼著他不好不成?”說著也掉下淚來。

    這下王夫人再不能裝啞巴了,趕忙上前連聲道不敢。

    賈母看她神情,料定這件事王夫人必定還沒跟賈政說,心下也就一鬆,又問道:“你可跟薛姨媽說過這事?”

    王夫人連忙搖頭。

    “這就好,姑娘家的名聲最是重要,就是你今天晚上,也不該沒和老爺商量好,就來找我渾說,這要是讓人聽到了,寶姑娘該如何自處?”

    王夫人垂手應是:“老太太說的是,是我考慮不周。”

    賈母笑著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這是關心則亂,好歹就你我在這裏,隻當沒有這迴事便罷。”又道:“鳳丫頭那身體確實也該好好調養了,這家裏的事務,你就先替她擔過來,讓她好好鬆快鬆快罷。”

    邢夫人第二天聽到賈母讓王夫人管家的這個消息,氣的差點把手中的鏡瓷杯砸了,還是在一瞬間想到這杯子也要十兩銀子,才住了手,隻心裏又把賈母罵了幾遍。

    王夫人卻是開心不起來,想到襲人說的那些話,又想到老太太的想法,隻覺得一股悶氣難消。於是便叫了探春和寶釵過來,隻說自己忙不過來,讓她們幫幫忙。

    鴛鴦將這件事上報給賈母,賈母隻歎息一聲,便隨王夫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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