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涼的樹蔭下,他們背靠銘文碑石坐下歇息,誰也不說話。


    許久,格魯斯讀不懂人類的感情,實在憋不住,發出疑問:“父親,會不會有事?”


    巴索羅米跳在灌木樹枝上,它累得不想折騰,轉換形態消耗了它很多能量。


    博恩安撫著受到驚嚇的小勇士,作為局外人搞不懂他們說的話,唯有和格魯斯無奈相視,緘默地聳聳肩。


    陽光燦爛,微風和煦,在這十一月的初冬,意外的溫暖人心。


    諺火狀態不是很好,耷拉眼皮失魂落魄地直視前方,右手就這麽握著劍身受損的火雲劍,灰頭土臉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打醒他,總不能一直這樣消沉下去。


    “你不敢拆穿他背地裏做得那些同惡相濟的事,是在顧忌什麽呢?”巴索羅米打破沉默。


    “他內心太孤獨了,因忘不掉傷痛,失去了勇氣和方向,我能做的是默默幫助他。”諺火嘴角始終上揚。


    “這樣隻會適得其反,方才你也看到了,他要是再執迷不悟,就真的再也迴不了頭。趁著他雙手還沒沾滿鮮血,及時拉住他,不然他深陷在泥潭中無法自拔。”巴索羅米枕著絨爪,稍作歇息。


    “巴索羅米,你為何不惜為了長天做到這般地步?”諺火不得不承認它說的並非無不道理,可能是自己的方式不恰當,沒有起到引導長天的作用。


    “沒有理由!接下來沒人能幫他,能不能領悟就要看他的造化了。”巴索羅米閉目小憩。


    “不知明天是怎樣的天氣……”諺火緩緩地抬起頭,仰望天空。


    這兒的天空清澈湛藍,純潔得看不到任何雜質,可龍之穀的天空終年陰霾籠罩,抬頭看不到陽光,唯有龍之火焰燃燒著紅雲,有的時候還能看見龍在蒼穹之上搏鬥,那聲勢浩大到方圓幾十裏都能聽到,若是不幸被卷進去,不死也脫層皮。


    諺火總能想起他們那時候從死亡邊緣爬上來是多麽不容易,雖然第一次見麵的情景有些戲劇化,但是共患難的命運把他倆緊緊地相連在一起。


    他倆經曆了很多生死關頭的戰鬥,彼此支撐活下去,早已習慣對方的脾氣性情,哪能說舍棄就舍棄這樣超越時間和空間的感情。他們之間沒有太多的交流,即使相處一整天不說話,也很有默契地知道對方在想什麽,哪怕是在衝鋒陷陣,都能很放心地將背後交給對方,全力以赴地戰鬥。


    長天說過,他要成為像斯塔克那樣的人,讓自己的名聲響徹瓦爾哈拉。諺火則對他說,我宣誓從今往後你便是我輔佐的領軍者,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會背棄你而去。


    他們滿腔熱血,血氣方剛,正值年輕氣盛、意氣風發的年紀,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們去做。


    諺火正想著度過這個難關,怎樣應付名將聯盟大會,然後情緒一激動就帶動身上的傷痕,疼得他哎喲直叫。由於衣服破得沒有一塊地方是好的,感覺全身涼颼颼的,灰塵黏在皮膚上又特麽瘙癢,這時候特想跳進湖裏洗澡,除去全身汙垢。


    可是他自己動彈都費勁,這些空想也隻是徒添無力,好在格魯斯善解人意,不知從哪捧來葉碗,裏麵盛著甘甜可口的泉水,解了諺火的口渴之困。


    倒是牧林深處,稀稀拉拉的樹木生長在這片土地上,周圍還有很多形似低矮圍牆的天然石頭。


    這些石頭鬆散著呈現一定的分布規律,走在其中很容易迷失方向。


    長天因受不了諺火打感情牌,害怕自己控製不住而跑進這裏,橫衝亂撞地跑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才停下。前麵溪水潺潺,深不過腳踝,可裏麵卻生存著各種小生物。


    他在溪邊蹲下身子,雙眼發紅地盯著水麵倒映的自己,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很陌生。


    這是長天嗎?撲通一聲清脆響,他一拳打在水中濺起巨大浪花,把自己都弄濕了,最後幹脆發瘋地站起身來,背靠著溪水往後仰,整個人就這樣重重地砸在溪水中。


    結果想而得之,溪水不過腳踝,這樣砸進去後腦勺最疼,可他不管這些,迫切需要麻痹自己,然而亂來的後果是山崩地裂的頭裂,痛苦翻江倒海地折磨著他。


    長天蜷縮身子不住地在泉水中打滾,原本上衣就被巴索羅米撕裂了,赤裸的上身浸泡在冰冷的泉水中,加劇他全身心的煎熬。眼睛進水,耳朵泡水,各種難受鋪天蓋地而來,讓他無從掙脫。精神上的壓力,無疑是最致命的。


    他想起了爺爺,和爺爺相依為命的畫麵;他腦海中浮現出斯塔克咧著嘴大笑的片段,耳邊縈繞著他說過的每句話……可是他們很快就消失了,那種像是隔了半個世紀的遙不可及,曾多少次在夢醒時分破滅。


    熊熊燃燒的戰火,蒼茫大地遍地焦土,屍橫遍野,唯有破碎的戰旗在風中孤寂地搖曳。這樣的畫麵不知在腦海中閃現過多少迴,戰爭帶來的恐懼深入他的骨髓,揮之不去。


    “為什麽,為什麽要讓我承受這些?”


    長天在痛苦突破他的忍耐極限時,近乎崩潰地咆哮而出,胸膛劇烈地上下起伏。


    他抱著頭不住地打滾在這涼徹心扉的溪水中,恨不得立即終結自己的生命,從這該死的宿命中解脫。


    “長天,不要放棄好嗎?就差一點,我們就可以打敗這家夥了。”


    “混蛋,誰允許你自作主張引開敵人,你該不會忘了你一個魔法都不會,要是你死了怎麽辦?”


    “太陽都曬到屁股上了,快點起來吃午飯,你看我都白忙活大半天了!”


    “你又要去打劫那些可憐的啤酒肚?被族長知道了,我們就得挨罰!你等等我啊,我沒說不去……”


    “你看長天,我搶到了獎金最多的任務,即刻啟程吧!是時候賺錢改造一下我們的山洞……”


    在他心生絕望的時候,一道白芒刺破黑暗將他拉到光幕下,在那裏站著一個刺蝟頭的黑發男人,他右手摸著後腦勺,沒心沒肺地咧嘴大笑,正在向他招手。


    不知為何,他心底升起暖意,嘴角上揚,忍不住朝著他走過去,一同並肩越走越遠。


    他的頭痛漸漸減輕,整個人呈大字地躺在冰冷的水中,身體不再僵硬,唿吸也放鬆了許多。或許他心底早已經有了答案,諺火的存在拯救他,他在想自己是不是錯得太離譜了,該放棄過去往前看嗎?


    “你知道嗎?在你衝進複仇漩渦忍耐痛苦時,我從未感受過如此憤怒的怨恨,就如同我們樹人憎恨人類那般強烈……我意識到這種負能量紮根在心中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情。”


    長天慢慢睜開眼,看見法貢出現在他旁邊,神情凝重地站在那,高大威武。半響他才唿出壓在心中的那口氣,談言微中道:“這是你沒有對我出手的原因嗎?”


    法貢緩慢地擺動著樹枝,目光遠望片刻才切到他的身上,徐徐道來:“你知道為什麽冰雪像盾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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