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達隨即將袋子裏的碎末都倒在了紙上。


    房遺直摸了摸這衣裳的料子,“貢品,如無意外應該是宮中的賞賜,可從內侍省的往年的記錄中查實。”


    李明達點頭,隨即讓田邯繕將衣服疊好,準備帶迴宮後,找內務府的人查看。


    “看出像什麽了?”房遺直又看向被李明達用竹簽撥弄到白紙上的碎末。


    李明達眯著眼,仔細看過之後,跟房遺直道:“像是什麽果莖之類的東西磨碎了。可惜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了,這東西應該是曬幹變色了,而且年頭這麽久了,以至於連點味道都沒有。”


    房遺直點頭,“不過好歹也算是一個線索,保不齊就有用。”


    李明達應承,將紙包包好,令田邯繕小心收藏,隨即就去翻了翻書架上的書,畫缸裏的。隨後,二人就從畫缸裏找到了兩幅有蕭鍇落款的畫。


    “所繪景致是真雲觀後山東邊的幾棵鬆樹。”房遺直一眼就認出來了。


    李明達恍然看他一眼,料想房遺直之前應該是來此處探查過情況,但是草廬沒有動,故意留給了自己。


    “那就沒什麽新鮮,瞧他這兩幅畫的手法,該是想模仿了無道長的‘仙’。不過這倒是佐證了蕭鍇曾經在草廬內和了無道長一起生活過一年。”


    “是一年半。”房遺直隨即告知了李明達,他查問過具體時間段。


    “那這個時間剛好和江林所述的時間吻合。”李明達歎道。


    房遺直點了點頭。


    李明達想想,隨即讓人把這兩幅畫也帶上。


    下山的時候,李明達忍不住和房遺直感慨,她其實打心眼裏不希望蕭鍇就是殺人兇手。蕭鍇此人平常在他們眼裏,就是個為朋友兩肋插刀,挺講義氣的人。而且平時嘻嘻哈哈,做事不拘小節,令人完全沒有察覺他有什麽和常人不同之處。即便是現在李明達懷疑上他,也沒有看從他身上看到什麽明顯的破綻,或許這就是這位幕後真兇真正厲害的地方。


    “現在一想他若真是挑唆江林等人的幕後真兇,我還是會覺得震驚,有點難以接受。當然,若他真的是殺人魔的話,就是他死有餘辜,我們不會手軟。”


    房遺直點頭,“我和公主一樣,很希望這件事是我們自己多慮,但就怕有人會利用同情和信任胡作非為。”


    李明達重重地點了點頭,她當然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性。現在能有季望、江林、惠寧和安寧這些人,以後就一定還會有其他人。無論如何這個在幕後挑唆人的兇手一定要抓到。


    李明達和房遺直隨後見了真雲觀的空無道長,他們秘密來真雲觀的事,隻有空無道長知情,並且再三警告他不許外傳。


    空無道長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再說晉陽公主的高貴身份也並非他能得罪起。所以一切事宜他都安分的依命辦理。不敢有半點怠慢。


    房遺直隨後訊問空無道長,那些在外遊曆的道士大概何時能夠迴來。


    “最快也要三四天,我已經按照世子的吩咐,也拿了錢去,讓他們盡快想法子趕路迴來。”空無道長道。


    房遺直點了點頭,囑咐空無道長一旦這些人迴來之後,就立刻派人通知他。


    房遺直隨後和李明達就告辭,離開了真雲觀。二人到了山下後,就和那些之前候在那裏的侍衛們匯合。


    “打聽得怎麽樣了?”李明達詢問道。


    房遺直自然不會讓他們在此處幹等著,早前就吩咐他們去打聽附近的百姓,對於當年真雲觀後山的情況是否有所目擊。


    “三四年前的事知道的人並不多,不過倒是有一個放牛娃說過,他以前在真雲觀山下的河邊放牛的時候,曾經看過有小尼姑往後山上去。因為當時他很納悶,為何會有尼姑往道士的山上爬,所以記得很清楚。”侍衛迴話道。


    “小尼姑?多大年紀?”李明達抓重點問。


    “你瞧了個側臉,年紀不大,因為那尼姑走路匆匆忙忙,山上還有樹叢遮擋,辨別得不算很清楚,但可以斷定並非是成年女子。”侍衛接著迴答道。


    李明達問房遺直怎麽看。


    “小尼姑,哪來的尼姑?”


    房遺直立刻詢問侍衛,可否問了那尼姑的裝扮如何,是否戴帽子。


    侍衛愣神了,然後致歉地搖了搖頭,表示他立刻這就去再問。


    “那就順便問問,能否看得到那尼姑是否有頭發。”李明達補充道。


    房遺直嘴角不禁帶著笑,公主果然了解他的心思,他問尼姑是否有戴帽子,其實就是想知道這個尼姑到底是真正的出家還是偽裝。


    不久之後,迴話的侍衛再迴來,告知房遺直和李明達,“尼姑是戴了帽,但是否有頭發卻不記得了。那老農一會說有一會說沒有,我見他不肯定,也就再沒有逼問。”


    李明達讚歎侍衛做得好,強行逼問隻會得到錯誤的指向。


    “看來今天的線索就這麽多了。”房遺直歎道。


    李明達點頭,她騎上了馬,和房遺直同行。


    二人都慢悠悠地騎馬往前走。


    陽光開始暖了起來,照得人臉有些發燙。


    “公主昨晚宿在真雲觀,可聽到什麽有用的消息沒有?”房遺直問。


    李明達仰頭看了眼東方高升的太陽,然後轉眸眯著眼看房遺直,“怎麽聽啊,昨天晚上有個小嘮叨一直在我耳邊念著,聽不到別的東西。”


    房遺直強忍笑意,故作不知公主所指的‘小嘮叨’是誰,還故意問:“是麽?誰這麽大膽,竟然敢叨擾公主歇息。”


    “是的呢,膽子越來越大了,前不久我剛感慨完。”李明達故意瞅一眼房遺直,瞧他竟有些笑得得意,忍不住補一句,“有可能是欠收拾。”


    房遺直挑了眉,看李明達的目光變得異常閃亮了,“那貴主打算怎麽收拾他?遺直建議,一定要狠狠收拾。”


    李明達愣,怎麽都覺得房遺直的問話裏似乎有點別的意味。挺好的聊天,到他那裏好好地一句話都能帶出色色的味道來了。這還是她以前認識的房遺直?還是眾人眼裏交口稱讚的溫潤君子?


    “公主,到地方了。”房遺直拉停了馬,和李明達拱手,眼睛自然帶著不舍。


    當下這種時候,他二人不能一同迴長安城。從此處上了官道就人多眼雜,對蕭鍇的調查還沒有太多的實證,自然要低調行事,如此也是避被人看到什麽,打草驚蛇。


    李明達緩緩吸口氣,也拱手,笑著和房遺直作別。隨即她就騎馬飛快地消失,再沒迴頭。房遺直則一直目送。


    李明達一口氣飛奔了很遠之後,才把馬速降了下來,然後略有躊躇地往後頭看了一眼,自然是什麽都看不到。雖知如此,但她還是會迴頭確認一下人真的不在。如此倒是安心了,省得再迴頭。


    李明達帶著黑紗草帽,從到了朱雀門進去之後,就直奔城陽公主府。


    從杜荷被賜死以後,城陽公主一直處於哀傷之中,甚至有些埋怨李世民下手太狠。這幾個月她一直悶在公主府不曾出門。李明達看過她幾次,她情緒一直沒有好轉,所以今天就再來看看。


    城陽公主今天破例親自出門迎接了李明達。李明達見她今日氣色不錯,稍稍心安,問她怎麽樣,“迴頭要不要進宮陪惠安玩兩天?”


    “宮裏我就不去了,容我再緩兩個月。你和惠安都好就行。”城陽公主隨即拿出一封信來,遞給李明達。


    “這是什麽?”李明達問。


    “大哥的信,準確的說應該是他死前的遺言吧。委托他的親信送給我的,昨日才收到。”城陽公主說罷,目光嚴肅地看著李明達,“你會把這個秘密告訴父親麽?”


    “不會,既然是大哥寫給你的密信,我有什麽資格置喙。”李明達看一眼信後,抬眼對城陽公主保證道。人都已經死了,她還有什麽可計較。


    “我本以為你大哥會恨你,至少會怨你一點,卻沒有,信裏滿滿的都是對我和對你的愧疚,也有對咱們的阿耶的。”城陽公主伸手又把信推得離李明達更近一些,“你不看看?”


    “不看,早說了,這是大哥給十六姐的信,我不該看。”李明達道。


    “是愧疚了不敢看麽?”城陽公主問。


    “我愧疚什麽?我有做錯的地方麽?”李明達反問城陽公主。


    城陽公主愣住,“那你——”


    “大哥逝去,我何以不哀傷?多年的兄妹情誼,抹不掉。但這不能說明我對我當初所為之事愧疚,謀反終究是錯的,這個是非曲直不會變。”李明達語氣異常堅定,態度更甚,令城陽公主望而生畏。


    城陽公主沉默了會兒,歎了口氣,“你說的不錯,倒是我,糊裏糊塗,怨錯了人。”


    “十六姐失了摯愛,一時想不開倒也在常理之中。”李明達勸慰道。


    城陽公主見李明達還給自己台階下,欣慰的笑了笑,抓著她的手,“姊妹們之中,真的隻有你活得最明白了。不過我今天聽說個消息,阿耶給房世子指婚了,而且不是你?”


    “嗯。”李明達應承。


    城陽公主詫異,“難道你不喜歡他?當初你們倆來我這裏查案的時候,我瞧著你們配合得很好,而且他瞧你的眼神,那真是恨不得把你看化了。你跟十六姐交個底兒,對他到底有沒有心思?”


    “指婚都下來了,說這些多沒趣。”李明達打量城陽公主,“我瞧著十六姐好些了,也就放心了,先告辭。”


    “不許走,偏要你把事情說明白。”城陽公主拉住李明達,見李明達堅持要走,她看眼桌上的那封李承乾的親筆信,“就是不跟我說這個,我勸你也該把信看了。你不是一直好奇,是誰害你跌落了懸崖麽?”


    李明達驚訝了下,看著城陽公主。


    城陽公主繼續道:“那你知不知道石子的事?”


    “十六姐怎麽會知道?”李明達皺眉。


    “自然是這封信。”城陽公主斜睨桌上的那封信,“大哥說的。”


    大哥竟然知情?李明達忙要去取信,卻在這時城陽公主用手把信按住了。


    “才說不看呢,這會兒又看了?你想看也行,那就要和我說實話,你對房世子是否有什麽心思。”


    “十六姐為何要逼問我這個?”


    “崔家。”城陽公主直白地看著李明達,迴答也異常坦率。


    第149章 第 149 章


    “崔家?”李明達不解問。


    城陽公主笑了下,托著下巴對李明達道:“你可能不知,前幾年的時候,我與你姐夫,不,是罪臣杜荷在博陵的時候,與崔家關係還不錯。迴京之後,走動得也算勤快,我跟崔幹之妻鄭夫人還算交心。杜荷出事之後這段日子,也多虧她時常來問候我。不像其它的貴婦,在這種時候對我那是唯恐避之不及。”


    “也可能並非是恐懼躲避,畢竟大家都知道,這件事聖人波及到十六姐。之所以這段時間她們不和十六姐來往,可能忌憚十六姐的心情,不敢打擾。”李明達解釋道。


    城陽公主愣愣地看著李明達,不禁自嘲道:“瞧瞧,這就是差別。我總是把人心往壞處想,而你總是往好處想。難不得阿耶寵愛你,你就是比我們討喜。”


    “還是說說崔家吧。”李明達道。


    “對,說崔家,崔家有意尚主你該知道。既然和我關係好,便想托我問問情況。”城陽公主凝視著李明達,“我和他們關係是不錯,但我和你可是親姐妹,熟親熟近我還分得清。所以這不,我剛剛就把他們給賣了。姐姐隻想聽你一句痛快話,你倒是你中意別人,不考慮崔家,還是能給崔家一些機會。”


    “既然十六姐都說的這麽明白了,那我也說明白點。”李明達道,“勞煩十六姐幫忙勸一勸鄭夫人,讓她歇了這份心思,給崔六郎找個更合適的人家。”


    “一點機會都不給?”城陽公主驚訝問。


    李明達點了點頭。


    “為什麽?你是打算就吊在那一棵樹上?可他而今已經訂親了,再說就是沒定親,想他之前在咱們阿耶跟前大放厥詞的那些話,你也沒指望。你總不至於妄想要你的親事能跳過阿耶去決定。”


    “當然知道不行,但崔六郎我一丁點興趣都沒有。”李明達話說得決絕、


    城陽公主又問為什麽,似乎很不甘心,畢竟崔清寂此人論才學相貌都不算丟人。


    “這種事情一定要有為什麽麽,就是沒有為什麽,才是真不可能。”李明達轉眸看城陽公主,“就比如十六姐當初和七姐的時候,就是合不來,有為什麽麽?”


    “這……”城陽公主皺了下眉,“好吧。”


    “能看信了麽?”李明達問。


    城陽公主訕訕地挪開那隻按著信的手。


    李明達將信打開快速讀了一遍。原來是李承乾之前收買了蘇氏身邊的親信,就得知了李明達墜崖時候的情況,李承乾知情後氣憤不已,私下裏曾命人調查了當時的情況。且得到了一個重要的線索,當時有人曾親眼目擊,就在李明達墜崖之後不久的那段時間,蕭鍇一個人從山上匆匆跑了下去。但李承乾並沒有在信上說明這個人是誰,隻是說“有人”,連身份高低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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