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遺直微微眯著眼,嘴角漾著笑意,“別人不知,但對公主,遺直可以保證,這必然是一樁不值一提的小事。”


    “是麽。”李明達淩厲地看一眼房遺直,一臉不信,卻把屋內那些親信的侍從也都打發了,隻留下田邯繕在旁。


    房遺直扯起嘴角,故意激將道:“遺直與貴主之間本就沒有什麽約定,貴主若是臨時改了主意,心在別處,遺直實在別無選擇,會恭賀公主。”


    “你放肆。”李明達瞪一眼房遺直,恍然間,竟有一種霸道的氣息流露出,“誰說我改主意了?”


    低低婉轉的巧音,帶著他最想聽的迴應,入了他的耳。房遺直忍不住笑起來,環顧左右,也沒什麽人,本欲張嘴說,不想對方更急,先發話了。


    “能打發的我都打發了,你想說什麽就大膽的說。”李明達道。


    房遺直對李明達行一禮,笑問道:“貴主想聽什麽?”


    “這種話我說出來就沒趣了,其實想聽得未必是話,是膽量。”李明達凝視著房遺直,“而今聖人的心難以揣摩,若再有人的心更難揣摩,我的腦袋豈不是很累。”


    李明達挑了下眉,又坐了迴去,然後托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看著房遺直,嘴角微微勾起,帶著一股淡淡甜甜的笑意。房遺直對李明達的這種笑容一向無法抵抗,隻消一眼便著迷,瞬間忘憂,但轉眼就會鑽進相思的無底洞中。明知如此會彌足深陷,更乏累,卻仍嗜癮地選擇深陷於這場自己法控製的情愫之中。


    “得遇傾城色,見之不忘,人空瘦,唯有相思無窮極。”


    房遺直清冷的麵容上浮現一抹苦笑,他望著李明達,向她伸手,“貴主慧眼如炬,遺直已而今這般模樣,貴主會看不清麽?”


    “什麽都看得清我就不是俗人了。不是俗人,沒了七情六欲,我也不必和你一樣同入相思門。”李明達低聲呢喃著,眼睛裏銳氣減了大半,一步步走向房遺直,“之所以逼問你,卻是想知底,也想更加明白自己以後該怎麽做。”


    “貴主若指崔六郎,不必擔心,遺直已有籌備。”房遺直道,“本該可以下手了,不過瞧貴主待他很厚道,忽然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李明達愣了下,看著房遺直:“你……你不會是誤會我對他?房遺直,你大膽!”


    李明達氣得臉頰微紅,她微微努著嘴瞪他,指責房遺直不信任她。


    房遺直頷首輕笑,“公主貴為金枝玉葉,遺直豈敢冒犯,自然要一切依著貴主的心思。”


    “你連聖人都冒犯了,公主有什麽不敢,說什麽借口。依著我心思?你要是真依著我的心思,何必什麽事都要我挑明了你才說,你怎麽不先說!”李明達忽然起身,背著手踱步到房遺直身邊,然後微微偏著頭,上下打量房遺直,低聲和他道,“我看倒是你這幾日隻顧著和人談親事了,什麽相思,心思根本不在這,在別人身上。我前些日子放你悠閑,卻不是為了這個。”


    “貴主與崔六郎而今在許多人的眼中是一對快湊成的佳偶了。”房遺直也道。


    “你在抱怨我?”李明達問。


    “嗯。”


    李明達沒想到房遺直這麽坦白,突然被噎得不知道說什麽好。


    “什麽佳偶,我跟他可沒關係,可不像你。我問你,你前天晚上幹什麽去了?”既然要問責,那就好好問清楚。李明達向來是個不服勁兒的人,她麵對著房遺直站著,揚起她雪白的下巴,微微抿著粉唇,惱恨地瞪他,“老實迴答我。”


    “付春流家。”


    “告訴我,前天是什麽日子,因何緣故去付春流家?”李明達又問。


    “付春流是我的老師,自我六歲時便給我授課。”房遺直解釋道。


    “我問你前天是什麽日子,你為何所問非所答?”李明達斜睨一眼房遺直,嘴裏小聲嘟囔著,“沒想到你也讓人不放心,就像看不住的貓,稍不留神放你跑兩天,就跑到別人那裏偷腥。”


    房遺直怔住,他紅了臉,輕微的,自己都不覺得。這次換成他被李明達噎得說不出話來。房遺直臉紅到耳根的時候,眼睛裏飽滿了笑意,和李明達對視,隨即就忍不住失聲笑起來,接著聲音變大,沒了往常溫潤的模樣,連連哈哈笑了幾聲,連腰都笑彎了。


    “你笑什麽,”李明達瞪他,“說你是貓,你比貓還猖狂。”


    “遺直不是貓,不過以後卻願意做那隻跟在公主身邊的貓,不偷腥的。”房遺直很快斂住了情緒,但還是難掩嘴角的笑意,臉上的紅潤也未褪去。


    本來存著戲弄之心才開玩笑的李明達,忽然聽到房遺直這樣的話,愣了,她張大眼,轉即上下濃密長長的睫毛互相交疊。她眨眼了,仰著頭,眸子亮晶晶地,瞳孔裏隻倒映出了一個人的人影。


    房遺直淡淡地扯起嘴角,伸手去摸李明達的麵頰,然後看眼那邊已經背過身去的田邯繕,“遲遲不和貴主把話挑明,是出於有許多考慮。貴主身份高貴,身邊總有人相伴,遺直的這些話隻怕過早說出來,會憑給公主增添麻煩。但有時候便忍著不說,還是會控製不住自己的衝動,總是自私地希望貴主的目光一直在我這裏。”


    李明達又眨了下眼睛,忽有一滴淚就從她眼角冒了出來,順著她光潔的臉頰滑過,到了下顎,往脖頸上走。


    房遺直垂眸看著李明達那線條優美的脖頸,微微發亮的肌膚,透著誘人的光澤。他微微偏頭,薄唇印在了眼淚即將滑落之處,舌尖輕輕觸碰了一下,明顯感覺對方的身體忽然緊縮了一下。房遺直便幹脆伸手,攔住了李明達的腰,唇從下顎處上吻至唇邊,就在與她唇角微微相擦之處,停留了下來。房遺直用手按住了李明達的肩膀,氣息紊亂,他頷首低著頭,鼻尖李明達的出邊噴薄著熱氣。


    李明達從被房遺直吻上脖頸的那一刻起,就緊閉上了眼睛,等了半晌對方在緊要關頭停留之後,就沒了動靜,她才慢慢地張開眼,瞄向房遺直。對方離得自己很近,非常很近,氣息是那樣的清晰地噴在她的嘴角,房遺直此時是閉著眼的,並非是因為享受,而是滿臉的隱忍,他似乎在很難受的控製住自己的欲望。


    李明達冷冷地望著他,目光從他高挺的鼻梁順下來,到那兩片溫潤中一向透著桀驁的薄唇。李明達抬手,按住了房遺直的肩膀。房遺直感覺到李明達的動作,敢剛睜開眼。眼前的影子忽然向上躥起,隻覺得自己的唇被什麽溫熱柔軟的東西迅速地碰了一下,房遺直怔了好久,才意識到自己被吻了,他一個男人被一個女孩主動親吻了。


    李明達還點著腳,仰頭看著房遺直,手勾著而他的脖頸,本欲問房遺直要不要再來一次。卻被房遺直用手按了迴去,之間他一雙眼噴火的看著自己,似乎恨不得一口將她吃了。


    房遺直狠狠地凝視李明達,卻在目光相撞的一刹那就憋不住了,禁不住揚起的嘴角,已然彰顯出他愉悅的心情。他眼底滿是情欲,修長的食指從李明達的肩膀滑到脖頸,再到唇,指尖在李明達的唇瓣之間來迴摩挲,就像是一頭餓狼看到了眼饞已久的獵物。但他仍隱忍著,在轉眸間,就會發現他眼眸裏的欲望熄火了,溫笑從容如故,與以往從容淡漠的房遺直無二。


    房遺直弓腰,猛地把李明達整個人都摟在懷裏。他把頭埋在李明達的脖頸處,鼻尖在她耳際來迴摩挲,很快就把李明達的耳朵弄得粉紅。


    “倒是想,想得太多了,但貴主還小。”聲音低沉著,黯啞著,壓抑了很多欲望。


    “我不小了。”李明達皺眉,不服氣地糾正道。


    “人每長一歲便會有不同的心境,我之所以沒和你挑明,也是不想你在這樣的年歲,就把自己局限於此,選擇可以等大一些的時候再來。你還年輕,我也等得起。”房遺直說道最後一句的時候,話如千斤重。要知道這樣的話不說出來,隻享受當下,必然是最輕鬆的。但房遺直不能,若不為對方著想,何談真心。


    李明達看著房遺直,他當然不懂房遺直所言,什麽長一歲心境不同的話,在她聽來真有些莫名其妙。欲細問他為什麽,卻見他隱忍地十分難受,心裏大抵也知道,他做這樣的決定也很艱難,也必然是出於為自己考慮。李明達也清楚,她父親也必然不會這麽早把她嫁出去,既然都想讓她等等,她等等又何妨。雖說她確實年歲小,不及他們的閱曆多,但自己的心在哪她卻很清楚。如果要用時間證明,她坦蕩蕩,何懼於此。


    “承蒙公主厚愛,遺直之幸。”房遺直灼灼地盯著李明達,聲音很低很輕,隻是李明達聽到的音量,卻偏偏有一種魅惑感繚繞於耳。


    李明達臉更紅了,瞄看一眼他,抿著含笑的嘴角,迴身拿起房遺直的那杯喝空了的茶碗,為他斟了一杯,送到房遺直的手中。李明達拿起自己那杯,然後和房遺直道:“便天地為證,做個承諾。”


    李明達說罷,就碰了一下房遺直的杯子,然後把就欲手裏的茶飲盡。


    房遺直立刻伸手攔住了李明達,凝眸認真地看著李明達,率先一飲而盡。“承諾隻讓遺直守著便是,貴主大可不必。”


    “為什麽?”李明達又是不解地看房遺直,總覺得他好像知道將來會有什麽事。似乎她將來一定會反悔,所以他當下已經提前一步原諒了可能會變心的她。


    房遺直對李明達溫柔地笑了笑,“貴主不必掛心,總歸不管貴主在何時想到遺直,隻要遺直人在,必然會第一時間趕到貴主身邊,萬死不辭。”


    “你都萬死不辭了,我又怎會辜負你的萬死不辭。”李明達紅著眼責怪地瞅一眼房遺直,便轉過頭去。


    房遺直忙道歉,從懷裏掏出帕子,遞給李明達。李明達接了帕子就低頭擦了下眼睛,定睛一瞧,發現這帕子竟然是自己的。


    “上次在梅花庵,落下的。”房遺直解釋道。


    李明達迴想了下,意識到是自己上次哭拿迴。


    用完記得還我。”


    李明達愣,接著笑了,也沒什麽眼淚可掉,直接把用完的帕子塞進房遺直的懷裏,“誰稀罕,還給你。”


    房遺直就認真地把帕子疊好,放迴了袖子裏。


    李明達坐了下來,用手捂住自己紅得發燙的臉,對房遺直問責道:“你還是沒迴我前話,前日你去付春流家裏,什麽日子,為了什麽。”


    房遺直慢慢笑起來,老實地迴複李明達:“前日是付三娘的生辰,卻是先生他邀我入府之後,我才知道。”


    “先生,”李明達意味深長的歎了一聲,對房遺直道,“自古以來,都講究尊師重道。”


    房遺直迴看李明達:“自古以來,也都講究子女從父命。”


    李明達明白房遺直暗指她父親給她張羅崔清寂婚事這件事,“這件事我已經想到辦法拒絕了。”


    房遺直問李明達是何辦法,李明達挑了挑眉,讓房遺直自己觀察,便就不告訴他。什麽事兒都讓他放心了,他眼睛就不知道看哪兒去了。讓貓不偷腥的辦法,就是自己手拎著一條魚。便是房遺直說了他不偷腥,李明達也蠻喜歡他被盯著的感覺。


    房遺直寵溺笑著應承稱好,“那我就好生看著貴主。”


    “茶沒了,你轉身過來吧。”李明達轉眸去瞧那頭躲在牆角裏‘麵壁’的田邯繕。


    田邯繕沒動。


    “田公公”


    田邯繕打個激靈,嚇了一跳,才迴頭漸漸緩過勁兒來。又聽一遍李明達的吩咐,他忙去找茶壺,匆匆去倒茶。


    “他這是怎麽了?”


    “睡著了,昨晚他沒睡好。”李明達道。


    房遺直點了點頭,便垂首漠然,不再說話。


    “你快去吧,不是說大理寺還有沒收尾的案子麽。”李明達道。


    “喝了茶再走。”房遺直留戀道。


    李明達笑歎:“我這裏的茶是好喝,崔六郎也愛喝。”


    房遺直立刻睨一眼李明達。李明達見他上當,就對她吐了下舌頭。


    提及崔清寂,房遺直就想起了尉遲寶琪。“寶琪的房間,可是貴主的故意安排?”


    “是我有意安排的,因之前魏叔玉和崔清寂吵過,我自然不能把他們二人放在一起。蕭鍇又和他不熟。我想寶琪性子好,人緣好,之前聽說他和崔清寂的關係還不錯,所以就把他安排在那了。誰知瞧了才剛那光景,才知道原來他倆才最不對付。”


    房遺直無奈地笑了笑,“猜他現在該是躲在後花園的某處地方,偷偷抹淚。”


    “有這麽嚴重?”


    房遺直點頭,感歎尉遲寶琪是個沒受過傷的人,所以這次遇挫,該是會十分難過。


    “寶琪這人的性子有些複雜,你瞧他看似嘻嘻哈哈,什麽玩笑都開得起,但他其實心思很柔軟,最受不得傷,特別是情傷。”


    李明達疑惑,“他可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最風流人物,論起多情,沒一個人能比過他,你而今倒跟我說他受不得情傷?”


    “看似多情,實則沒一個都沒用過情,不過逢場作戲的偽裝罷了。”房遺直緩緩吸口氣,然後認真地看著李明達,“他對貴主,應該是第一次用情。”


    “那我現在不傷他,他以後會更傷。”李明達皺眉,“當初已經迴絕了,再來還是迴絕。我瞧你在同情你兄弟,可想好什麽法子勸他了?”


    “不管他就是最好。”房遺直道。


    李明達愣,隨即歎:“你們倒是‘好兄弟’。”


    “這種事誰幫忙都沒用,晾著他,自然就好了。”房遺直說罷,那廂就來人催促房遺直,傳了大理寺卿的話。


    李明達一聽到付春流三個字,對房遺直點點頭,示意趕緊走,“先生和上級還是要敬重。”


    “領命。”房遺直對李明達行一禮,目光又有些留戀地看一眼李明達,方告退。


    李明達耳聽著他的步伐遠了,才起身追了幾步,到門口,望著房遺直離開的背影。卻也不知何故,房遺直忽然迴頭,剛好和她的目光撞個正著。李明達像是做了什麽醜事忽然被揭穿一樣,臉瞬間紅了個透,心也快速的咚咚跳起來。但她麵上還是保持著端莊冷靜,抬手對房遺直揮了揮。房遺直微微頷首行禮,轉即火速地邁步去了。李明達發現見他這幾步走得比先前快很多。


    田邯繕在李明達身後偷偷打了個哈欠,見貴主還是久久矗立在門口不動,就跟著湊過來,往門外頭看去,哪有什麽人,早走遠了。


    “貴主,人走遠了。”田邯繕小聲提醒道。


    “看見了,”李明達悵然,轉而有些緊張地問田邯繕,“我剛剛說話是不是有點過分,那麽問責他,我好像有點不講理。”


    “哪能呢,貴主最溫柔和善不過。”田邯繕有點茫然的否認,他邊說話邊眨眨眼,有點懊惱自己剛剛怎麽會站著就睡著了,這麽關鍵的時候,他身為貴主身邊第一大太監,竟然不爭氣地被睡魔打敗。


    “看來你剛剛真是什麽都沒聽到。”李明達忍不住笑,隨即讓田邯繕趕緊去休息,“昨晚上,到不該讓你盯著左尚宮那邊,弄得你沒睡好。”


    “您瞧奴現在很精神呢,”田邯繕不肯,懷著又興奮又好奇地態度問李明達,“貴主剛剛和房世子怎麽樣,有沒有把話挑明?”


    “沒怎麽樣。”李明達轉臉,看向別處。


    “貴主剛剛說不講理是什麽,您對房世子嗯……了?”田邯繕追問。


    李明達立刻迴頭瞪他:“不許多問。”


    田邯繕忙一臉正經,頷首認錯,“奴閉嘴。”


    李明達揮揮手,打發田邯繕趕緊去睡會兒,趁著現在沒事,她心煩意亂的,正好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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