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打我母親,我去護著母親,他就把我拉了出去,然後關上了門,把門閂上。我就在門外喊叫,扒著門縫兒往裏看。看他對阿娘謾罵,拳打腳踢,一直打,一直打……後來阿娘就不動了,哭聲也停了。”


    齊飛描述到此的時候,眼淚嘩嘩地往下流,但他沒有抽泣聲,隻是單單地掉眼淚,一顆接著一顆,安安靜靜。


    這種哭法對他來說已經形成了一種習慣,自小就養成。


    李明達打發人先把假母帶下去,她又打量一番什麽都不承認的齊飛,對房遺直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根本沒從齊飛的表現上看出什麽破綻。


    “也先把他帶下去吧。”房遺直打發完畢,就對李明達道,“也不排除是做戲做得太逼真,倒是可以用刑罰試一試他。”


    “我覺得他可能真不知情,不過你試試也無妨。”李明達皺眉,陷入了巨大疑惑之中。


    “嗯”房遺直應承,“這案子真奇怪,似乎碰到的每一個人都不正常,審問起來就十分麻煩。”


    李明達想了想運柴張老漢、四兄弟、石紅玉……還真是,沒有一個人是正常的。


    “確如此。”


    “宮裏頭的互相幫查得怎麽樣?而今倒覺得宮裏的正常人多一些,還算好入手。”房遺直道。


    “已經讓人守了,倒要看看趙公公的‘幫助’,誰會前去查看。”李明達道。


    轉眼天色漸黑,仍然沒有等到尉遲寶琪迴來的消息。李明達和房遺直這時候開始有些擔心了,召集人手預備再去尋找。


    正待觸發之時,李明達聽到東邊傳來了急促馬蹄聲,接著是尉遲寶琪的說話聲。


    她示意一眼房遺直,二人就一前一後就去門口迎了尉遲寶琪。


    尉遲寶琪和蕭鍇等人正匆匆的往這邊走,一見到他家,他們忙行禮致歉。


    “今天我和蕭鍇騎馬去城外玩兒了一圈,沒料到公主會找我們,十分抱歉。早知道如此,我一定乖乖在家,就省得貴主和遺直兄為我擔心了。”尉遲寶琪忙行禮致歉。


    “無礙的,找你是臨時決定。人沒事就好,魏世子可跟你講了今天的經過?”


    尉遲寶琪點頭,“說是他們極有可能發現金礦地圖是假的?”


    李明達點了點頭。


    “這就奇怪了,他們沒見過真的,怎知道這是假的。”尉遲寶琪不解道。


    “可能當時的地圖我們是胡亂畫的,大概是標注的地方有紕漏,讓人家發現了端倪。又或者……”李明達打掃視在場的眾人,“我們之中有人往外遞了消息。”


    “我們?”尉遲寶琪驚歎,“這不可能吧!”


    “沒什麽不可能,互相幫已經延伸到了田邯繕那裏,怎知道你們周圍的人就一定沒事?”


    尉遲寶琪點頭,忙拱手表是自己一定會迴去徹查。如果他身邊真的存在‘互相幫’的細作,他絕不會留情。


    蕭鍇和魏叔玉隨即也表示,他們迴頭也會自查一下身邊的人。


    “那現在我們該怎麽辦?”尉遲寶琪問。


    “你迴家好好呆著吧,保護好自己的安全。你父親那邊也要去一封信告知。”李明達囑咐道。


    尉遲寶琪連連點頭,對於公主的囑咐感激不已。


    李明達還不放心,派了一隊侍衛跟著尉遲寶琪,負責他的安全。


    隨後尉遲寶琪和蕭鍇就告辭了,魏叔玉現天色不早,又問房遺直今晚是否要審問石紅玉,得知不必後,他也拱手告辭。


    魏叔玉之前在和程處弼一起出城去找尉遲寶琪的時候,就趁機和他好生談了談。程處弼起初不愛搭理他,後來魏叔玉幾番和他賠禮,坦白承認自己存在的錯誤。程處弼聽到他終於認識到問題的根本,這才有所動容,勉強和魏叔玉聊了幾句。


    程處弼是個有話直說的人。魏叔玉聽程處弼的幾句教訓,十分受用,也很後悔他之前沒有珍惜程處弼這位諍友。


    魏叔玉反思一糟後,決定這就迴去就把他的缺點寫在一個本上,讓自己好好地認識到不足。周小荷就是他的前車之鑒,他絕不了再自作聰明,自以為是。


    當下,李明達眼見著魏叔玉離開後,便和房遺直感慨,“我說怎麽覺得他哪裏不太對。今天的魏叔玉好像少一樣東西。”


    “自傲?”房遺直問。


    李明達點點頭,“以前都是眼高於頂,今天他竟眼睛開始往下看了。”


    房遺直笑了下,不做評判。


    “是好事。”李明達歎一口氣,“希望我們這邊也有好事。這案子查到現在明明有更的多線索了,但卻越來越撲朔迷離。”


    “不急,線索雜亂不怕,隻要慢慢理清楚,自然就會出現真相。”房遺直隨即建議李明達早些迴宮歇息,這段日子她一直在為案子操勞,應該適當地放鬆一下。


    李明達點點頭,要上馬之前,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我倒忘了,他們若是衝著真地圖去的,而今那地圖在阿耶手裏,宮裏麵也有不少互相幫的人,需得防備。”


    房遺直應承,然後叮囑李明達一定要小心。


    李明達迴宮之後,就立刻詢問趙公公那邊的進展。


    “一直守著趙公公所說的牆縫,昨天傍晚的時候,有個姓劉的太監從那裏路過,但是沒有拿東西,今晨也也是他。後來在晌午的時候,他又來了,終於取走牆縫裏的東西,然後急匆匆地給了尚食局的一名傳飯太監,名叫邢開。”


    “然後呢?”


    “然後屬下們就一直監視倆人的行動。姓劉的之後就再沒有什麽異常行動,倒是這個叫邢開的太監,送了午飯到東宮去。因東宮門禁森嚴,屬下們沒有特別的恩準,不敢擅闖。”侍衛迴道。


    “知道了。”李明達打發侍衛下去後,等來了左青梅,就打發她去將這名叫邢開的太監偷偷拿下,然後審問清楚。看他與互幫會還有東宮之間,到底有什麽聯係沒有。


    而今負責管理後宮雜事的人是韋貴妃,李明達就親自去和韋貴妃打了招唿。但李明達隻是講了互幫會,至於牽涉東宮的事,她當然不能隨便說。


    韋貴妃一聽什麽荒唐的互幫會,就覺得十分好笑,“這些小太監小宮女,就是給他們幹的活兒少了,平時閑的沒事做,才會張羅這些無聊的東西。是該好好查查,狠狠罰,不然將來指不定鬧出什麽亂子給宮裏添麻煩。”


    韋貴妃說罷,又用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說起來,我真是年歲大了,精神不濟。像你說的這互幫會,已經鬧到武德殿的趙公公和你身邊的田公公身上,我竟然至今半點都沒有發現。我看這協管後宮的重擔,我一個人是做不了了,還得請示你阿耶看看,能不能讓楊妃幫幫我的忙。”


    “楊妃小產後身子好了沒多久至今才調養見了起色,不宜操心這些。貴妃若是覺得管不過來,何不找賢妃幫忙,我見她是個精明的。”


    “她?我可不敢請。”韋貴妃歎了一聲,轉即笑著道歉,她不該跟李明達感慨這些有的沒的,“這宮裏的小太監,要動誰審誰你隨便,以後不必在這和我客氣這些,我不會挑公主的理。”


    “貴妃一向仁厚,我知道您不會如此,但難保會有別人見了後挑三揀四。所以不管怎麽樣還是要和貴妃說一聲,不過是張嘴閉嘴一聲招唿的事,簡單又省去以後的麻煩。”


    “你這丫頭就是規矩聽話,招人喜歡,難不得你阿耶把你疼到心坎裏去。”韋貴妃笑著感慨,又叫人把好吃好喝端上來都給李明達。


    “卻不用了,改日再留,今天還有人要審。”李明達和韋貴妃作別,隨即就帶著太監邢開走了。


    蕭才人的住處和韋貴妃相鄰,這時候聽說晉陽公主到來的消息,她就湊到武才人身邊,一邊嗑核桃,一邊滿臉無聊。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貴妃竟然和晉陽公主的關係好了起來。我記得韋貴妃以前,除了擔心她自己地位不保,見誰都怕東怕西,都是要躲著。”


    “是晉陽公主要和她‘好’。聖人親自撫養的,格局果然和普通人不同。”武才人吐了嘴裏的核桃仁,一腳踩在地上。


    蕭才人不解看武才人,“怎麽了?”


    “這顆味道不對。”武才人道。


    蕭才人笑了笑,然後親自剝開一個,遞給武才人。


    武才人接過來邊吃邊道:“韋貴妃這人一眼就叫人看透了。年紀到了,兒女也有,雖是貴妃之位,但到底是再嫁之身,位份不會再升。這貴妃位她就已經做到頭了,而今要緊的就是穩住地位而已。人老珠黃沒姿色,就越發的謙卑,就越發的怕事,但越怕事,就越辦不了事也成不了事。”


    “對,我聽說以前的韋貴妃年輕的時候,人伶俐漂亮,何等意氣奮發討人喜歡。誰知道這些年怎麽了,老了醜了,連靈氣也沒有了,不怪聖人三年都沒踏進她寢殿一次。”


    “休胡說,哪有那麽誇張。”武才人邊咬著嘴裏的核桃仁,邊推開後窗,隔牆望著那邊韋貴妃所住的寢殿,“我若是老了,住在那麽好的地方,肯定會活成另一番樣子。”


    “別臭美了,宮裏女子千千萬,能做到貴妃位的又有幾個。”蕭才人也湊到武才人身邊,望著那頭,“我不圖這些,能有個體麵,老了有人給我送終就行。”


    “你可行了,先前也不知是誰削尖了腦袋,要在聖人跟前出頭。”


    “哎呀,你就別戳穿我了。”蕭才人撒嬌地拉一下武才人的胳膊,問她,“那你說公主和貴妃關係越來越好,是為何?”


    “各取所需。韋貴妃年老色衰,隻有地位沒有寵愛,圖個平穩。公主意氣奮發,很想有所作為,但後宮這種地方拿捏分寸太重要了,就必須要有人配合她才行。韋貴妃就剛剛合適。”


    “我們不行麽?”蕭才人自報奮勇道,“我們有也可以支持公主。”


    “你什麽位份,拿什麽支持。再者說瞧瞧我們這副年輕的樣貌,你隻要一靠近,公主隻怕就覺得你另有所圖了。”武才人推敲道。


    “竟是如此。”蕭才人明白了。


    武才人:“其實你也確實另有所圖。”


    “討厭!你快住嘴!”蕭才人忙推一下武才人。


    ……


    李明達忽然停住腳步,身子一抖。


    田邯繕見狀,忙來詢問情況。


    李明達對他擺擺手,表示己沒什麽。她剛剛不過是被遠方傳來的撒嬌音驚了一下。當然她也沒想到,武才人和蕭才人會這麽看她。


    “希望這迴能從邢開身上問出點什麽來。”田邯繕感慨案情。


    “左尚宮審問人很有手段,先等著看看。那個姓劉的太監,也不能放過,你來問清楚。”


    田邯繕一一應承。


    李明達吩咐罷了,就被勸慰迴房歇息。


    小憩之後,李明達就見田邯繕樂嗬嗬地和自己迴稟,那姓劉的太監就招供了。


    此人叫劉鳴,他是經邢開的介紹,加入了互幫會。加入方式和田邯繕之前的大同小異,都是寫個紙條放到某處石洞裏。劉鳴在嚐過第一次‘幫助’之後,就有些無法自拔,覺得互幫會是個好東西,他要多攢一些‘幫助’,所以就一直熱衷於‘出力’。後來因為他表現良好,互幫會就提升他做了護信使。所謂護信使,就是負責傳遞互幫會內部成員之間的一些消息。而他所搜集到的消息,最終都交給太監邢開來負責。


    “說是奴當初寫著生辰八字,想要申請加入互幫會的紙條,也是由這個劉鳴負責傳遞的。”田邯繕解釋道。


    李明達點頭,“這種傳消息的方法,必然要有人去搜集把消息取迴來,匯在一起,再看看邢開怎麽招供了。”


    次日一早,李明達梳洗完畢,左青梅就頂著一張疲憊的臉來給李明達請安。


    “是條忠狗,一開始嘴巴硬得很,好在婢子還懂一些對付混賬的法子。”左青梅隨即告知李明達,邢開所有的證供都指向了東宮的太子家令葉屹。


    “葉屹。”李明達對此人很有印象,畢竟他統管東宮內所有的家事家務,以前太子妃蘇氏還在東宮的時候,他偶爾會去拜見太子妃,李明達在旁陪同,就見到過葉屹幾迴。李明達不曾特別注意他,所以對他的印象沒有太多。四十多歲,人很謙卑穩重。


    而今邢開供出葉屹,那問題就不是葉屹一個人身上的事,而是整個東宮。


    相對於宮外,宮裏的調查查得很順暢,似乎有些太順暢了。李明達有些存疑,暫且壓住此事不說。她吃過早飯之後,就直奔刑部。


    房遺直早等在那裏,手裏拿一卷證供。房遺直一見李明達就告知:“石紅玉招供了。”


    “終於招了?拿來我看看,”李明達接了證供後,就急忙打開來瞧。她就開始快速通覽第一篇,發現其供述也沒有什麽太新鮮的地方。不過卻也沒有說謊,跟他們目前所調查的情況基本相符。


    “她稱齊飛為主人。”李明達皺眉,翻篇繼續看,然後吃了一驚,“這齊飛可以有兩個人?”


    第99章 大唐晉陽公主


    房遺直點了點頭,“貴主之所以覺得他說話誠摯,看似無辜,是因現在的這個齊飛真以為自己無辜,他不知道做過這些事。”


    “這世上真有這種人,性子可以一分為二,截然不同?”李明達疑惑問。


    “我曾在一本名為《吾聞百怪》的書中見過。書中描述著者所見一人有兩種性子,截然不同,又不記得彼此。看古書記載,北齊高氏一族也很可能有類似這種問題。所以說眼下很可能真正的‘接頭人齊飛’還沒有出來,還是老實憨厚的‘賬房齊飛’。”


    李明達有些懂了,邊沉思邊點頭,“之前在肆意樓的時候,我聽那些人對齊飛的評斷就是好壞分明。難不得有人說他真憨厚,有說他裝假是頭狼。原來就是因為他兩種性子造成的。不過這種事不能光聽石紅玉一人說,要與風月樓假母等人證實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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