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杜荷側眸看向別處。


    “你頭頂襄陽郡公的爵位還不夠?你還要做什麽?做大王?做宰相?”李靜蓉接連追問。


    杜荷瞪著李靜蓉,“休要胡說,事情並非你所想那般,有些事還請讓我自己做決斷。”


    “別的事可以,但這件事不行,”李靜蓉拉著杜荷進屋,把所有人打發了,隻留下自己和他說悄悄話。


    她就從當年大唐打天下開始,細細和他講她父親李世民的種種經曆,她要杜荷明白,她的父親如何英明,她父親麾下的大臣們如何謀思過人……


    李明達趕迴刑部的時候,剛好趕上房遺直再審王豐收。李明達就悄悄進去,站在一邊聽著。


    王豐收跪在大堂中央,該是料到自己認罪後會難逃一死,所以幹脆死鴨子嘴硬,就是不認,或許是存著證據不足他就可以僥幸逃過一劫的心思。


    房遺直:“你是馬黃村人,老大不小,一直沒有娶妻,後來到公主府做了車夫後,日子有所改善。前段日子你就跟村裏的孫寡婦提親,想要娶她。孫寡婦口頭答應你,要你迴頭擇吉日打發媒人跟她提親,怎料四個月前,孫寡婦突然改口迴絕了你,轉而改嫁了同村的陳大勇,你氣不過,隱忍了兩個月,便對陳大勇動了手。那日你趁他早起去鄰村幫忙蓋房的時候,你在山路上截殺了他。”


    王豐收聞言一口迴絕,“奴冤枉,奴對那孫寡婦從沒存什麽異心,倒是那孫寡婦風流,幾次三番勾引奴,令奴與她苟合。奴不願,她就反過來編排奴是求娶她不成,無非是借此來假裝她自己清白。這等下作之舉,真叫人不恥。”


    “你胡說八道,分明是你——”同被帶迴來問話的孫寡婦,被王豐收的話氣得渾身發抖。她嘴唇慘白地哆嗦,一雙眼噴火地看王豐收,對其恨到骨頭裏。“請大人做主,妾身冤枉!王豐收沒有一句話是真的,分明是他幾次三番威脅我,逼我答應和他的婚事,我不願,卻害怕他那狠傷人,所以才不得不在暫且敷衍應下。後來陳郎君知道我的事後,願意保我,為我出頭,我才得以擺脫王豐收。而今妾身才剛嫁了四個月,又再一次守寡,村裏的人都說我克夫命,這可叫我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啊!”


    “我沒殺陳大勇,更沒有殺什麽王長史、衙差,沒殺就是沒殺,我冤枉,你們不能逼著我認罪!”王豐收梗著脖子喊道,看起來其實很足。


    但李明達從他的表情中,已然看到諸多心虛和恐懼。他甚至從始至終都不敢去看孫寡婦,也不敢把目光投向房遺直所在的方向。他每一次張嘴之前,嘴唇都閉得很緊,似乎很怕自己的嘴沒個把門,不小心把真相說漏了。


    王豐收就是兇手。


    房遺直看向李明達,考慮是否用刑逼供。但瞧王豐收這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該是用刑也沒什麽用。


    李明達隨後召來程處弼,對其低聲吩咐幾句。程處弼連連點頭,隨即就去照辦。


    “我看他也未必是兇手,或許真另有其人。”李明達對房遺直道。


    房遺直應承,揮揮手,打發人先把王豐收押。


    “我看還是帶王豐收去瞧一瞧王長史和兩名衙差的身死之地,讓他好生迴憶一下。”李明達提議道,隨即安排侍衛去做。


    房遺直知道李明達此舉一定另有深意。


    “貴主有主意了?”房遺直問。


    “對付他這種不怕燙的人,隻能拿出鐵證。”李明達托著下巴,靠在桌案上,看房遺直,“你覺得用刑他會招麽?”


    “這人有些脾氣,怕是不會。”房遺直道。


    李明達:“我在想當初杜氏對這人,到底是如何收買的,以錢還是以色。”


    “或許錢色並用,我瞧他該是個貪錢也貪色的。”房遺直迴答道。


    李明達托著下巴仔細想了想,然後試著和房遺直分析:“這等人杜氏必定不會親自出馬,我記得杜氏身邊有個丫鬟,喚做阿花的,有些姿色。這王豐收身份卑賤,一直被人瞧不起,若忽然有漂亮女子稍微待他不同一些,他定會死心塌地的賣命,更何況他手上早已經染血了。”


    房遺直點頭,立刻命人將杜氏身邊的侍女阿花和花花從大理寺的大牢押送過來。


    “你先審問那個花花,我看她早已經對阿花的種種舉動看不順眼,她或許會願意交代更多。”李明達建議道。


    房遺直點頭,隨後二人就依照李明達的建議,先審問了侍女花花,以減輕刑罰為獎勵條件,引誘花花供出了阿花與王豐收有來往之實的證言。但二人具體如何商議,如何殺人一事,花花卻並不清楚。


    考慮到王豐收雖然學問不多,但很會狡辯死喊冤。所以等兩個時辰後,王豐收被帶迴來的時候,李明達安排人把阿花和王豐收關在相鄰的牢房內。這王豐收如果真與阿花有來往,那見到她之後必然慌張,會想盡辦法令阿花不要供出自己。倆人就難免要一起商量,如何串口供。


    李明達這時就站在牢房後頭,聽他們二人會說什麽。


    果然不出所料,王豐收見到阿花之後就慌亂不已,眼見牢房周圍沒人,就悄聲問她怎麽會在這裏,然後就和她說商量一會堂審之時,叫她如何不認和他之間的關係。


    “我已經是戴罪之身,沒什麽好下場,多說一樁事不算多,少說一樁事不算少。可我為什麽要替你說話,有什麽好處?”阿花問。


    “憑我將來能救你。”王豐收鏗鏘道。


    阿花驚訝:“救我?”


    “你的罪行若還不置死,我就可救你。如我反正都殺過人了,多殺一個也是殺,沒什麽的分別。迴頭你被外放,押送離長安城,隻要有機會,我就殺了衙差,救下你,然後我們一起找個地方隱居,做一對亡命鴛鴦,可好?”


    而今境況對於阿花來說,隻要活命就是莫大的好消息,便是和個又窮又醜的車夫過下半輩子,對她來說也是幸事了。阿花兩眼閃希望之光,不停地點頭。隻要王豐收能保證她活命,她絕對閉上嘴,什麽都不交代。


    “這就好,隻要你不認,他們沒辦法用那把家家都有的刀來定我的罪。”王豐收感慨道。


    “那你可小心了,別有什麽其他的證據被他們發現。”


    “沒有證據了,除了你。”王豐收謹慎地看向阿花。


    阿花笑了笑,“我們不是剛說好了,我不會背叛你。”


    王豐收狐疑地點了點頭。


    “她不背叛你有用麽?你二人的證言而今已經被大家聽得清清楚楚。”忽然有男聲從對麵空蕩蕩的牢房傳來,二人俱是一愣,再定睛看,對麵的牢房卻是沒有人,怎麽會有人聲?


    隨即哐的一聲,牆破了,從牆內伸出一個官靴來。接著腳有抽迴,哐哐又踹了幾腳,一麵‘牆’轟然塌了,就見牆後有兩個人。一人正是踹牆的侍衛程處弼,另一位則是文書,此時正坐在一張很小的書桌案後,剛剛把筆放下,而桌麵的宣紙上已然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證詞,正是剛剛王豐收與花兒二人的對話。


    王豐收愣愣地看著那麵轟然倒塌的薄牆,又看向牆後的兩人,整個人瞬間就頹廢了,如被放了血的雞,身體瞬間軟綿綿的沒了氣息一般,癱在了地上。


    阿花見到此情此景,連忙慌慌地推脫罪責,表示自己都是受了王豐收的逼迫和唆使所致。


    王豐收努力扯起眼皮看向阿花,抖了抖唇,要說什麽,卻說不出來。恍然間竟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似乎剛剛發生過,阿花對他,就如他對孫寡婦。


    這世間事,果然是一報還一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王豐收垂淚,用拳頭砸地,低歎了一聲:“我活該!”


    房遺直和李明達等人隨後到達牢房。房遺直打發屬下處理王豐收後續簽字畫押事宜之後,就囑咐下去,將王豐收關押至刑部死牢。至於阿花,協助杜氏犯下水鬼案,而今又受杜氏安排,做了幫兇,且有意包庇殺人兇手王豐收,數罪並罰,其也難逃一死,同樣也被打入了死牢。


    房遺直對這兩名已經定罪的犯人不感興趣,他倒是對那堵假牆更加感興趣。瞧著是竹條打得框架,上麵編了稻草,然後抹了泥,使其一麵看起來和牢房牆的泥牆十分相似,幾乎可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


    “這主意你是怎麽想出來的?”房遺直笑問。


    李明達用手摸了下自己的耳朵,也笑看房遺直,“你猜呢。”


    房遺直自然而然地把目光落在了李明達的耳上,頓然就明白了。晉陽公主必然是根據她自己偷聽卻不能作為證據這一點,進行思慮改進,隨後就想到了把‘偷聽’轉化為實在證據的想法,這倒是十分厲害。


    房遺直頓了下,隨即想到,“莫非貴主之前讓王豐收去指認現場的時候,就起了這心思?”


    “果然瞞不過你。”李明達笑了笑,瞧房遺直難得有意外的時候,逗問他,“是不是被我的聰明才智折服了?”


    “貴主主意精妙,佩服之至。”房遺直不吝讚美道,然後他又研究了一下這堵薄牆,始終覺得此法十分巧妙,遂問李明達是在短時間內想到這種快速做牆的方法。


    “你小時候一定隻顧著讀書了,沒有玩過泥巴,”李明達隨即解釋道,這是她小時候和魏叔玉一起玩泥蓋房子的時候,發現的一個法子。


    “幹稻草本就吸水,粘上一層黏土,隻要在午後晾曬一會兒,很快就會幹了。”


    房遺直輕輕眯眼,翹起的嘴角看似雲淡風輕,“貴主還和魏世子一起蓋過房子?”


    “何止是蓋房子,我們還——”李明達話說一半,注意到房遺直的目色有些不對,“那時候小,鬧著玩的。”


    第84章 大唐晉陽公主


    房遺直目光灼灼,笑問李明達:“既小時候的事,說說也無妨,還什麽?”


    “我用泥巴建了府邸,當然還需要些人馬才氣派,就騎著竹竿當是馬,”李明達道,“不過後來覺得竹竿是死的,沒意思。”


    房遺直挑眉,“然後貴主就騎人?”


    李明達眨了下眼睛。


    房遺直淡淡扯起嘴角,“公主不會是剛好想要騎一匹‘俊’馬,所以就把魏世子給……”


    李明達有點窘迫地怔住,然後驚訝地看房遺直,露出“你怎麽會知道”的表情。


    “公主活潑起來還真是……獨辟蹊徑。”房遺直斟酌了用詞,隨即若有所思道,“難不得我見魏叔玉有些躲著你,原是因為這個。”


    “他躲著我麽?我倒是沒注意。”李明達驚歎。


    房遺直聽到李明達這話,嘴角的笑意更深。


    這時候小吏來報,告知李明達和房遺直,那名經常給風月樓送柴的張老漢找到了。


    “你來審。”李明達起身讓了位置,站在一邊。


    房遺直心知李明達是為了更全神貫注地去觀察張老漢,也不推辭,就坐在上首位。


    張老漢隨即被帶了進來,說他是老漢,不過是因他頭發花白顯老了才有此稱唿。實則他人年紀才不過三十五,而且身材壯實,皮膚黝黑,雙手有很厚的繭子,一瞧就是很能幹的莊稼人。


    張老漢跪下磕頭之後,就乖乖地低頭等候問話。


    房遺直:“你平常與風月樓的四名廚子可有來往?”


    “草民從三年前開始,就負責給風月樓供柴,那啞巴四兄弟一直在風月樓廚房做活,兩廂難免有些接觸,時間長久了,自然就有些熟悉。平常見個麵,彼此帶些小東西,也就閑聊幾句,最多不過如此,再沒有更深的來往。”張老漢隨即惶恐地磕頭,再三表明自己道,“草民剛聽說那四兄弟殺人了?草民可沒有參與他們的事,請房少卿明鑒!”


    張老漢說罷,就有些幹嚎地哭著,雙臂放地,額頭就打在胳膊上,乍看起來真覺得他磕頭磕得十分猛力,很有誠心。


    其實不管張老漢怎麽鬧騰,房遺直的眼裏都不會起波瀾,他隻依舊如常地問下一個問題。在石紅玉出現在風月樓的事發時,張老漢是否也在風月樓。


    張老漢怔了下,嘴唇緊閉片刻後張開,他先做了個‘沒’的口型卻沒有發音,隨即口型又變了,艱難地承認,“草民當時剛好在,但草民去那裏沒有別的事,隻是去送柴!每天申時,草民都會去風月樓送柴,這是很多人都都知道的事。可以問那四名廚子,不,問風月樓其他人,還有街麵上其他的商販,他們都知道的,他們天天看我送柴過去。”


    房遺直沒有迴應張老漢的話,繼續問張老漢,他那天是否與廚房的啞巴四兄弟有所接觸。


    “說過兩句話,就是卸柴的事。”張老漢壓低語調道。


    李明達發現張老漢迴話的時候,越到後麵眼神越飄忽的厲害,額頭上的虛汗也發起來了。汗冒得不算太明顯,但依舊逃不過她的眼。還有他麵目緊張的時候,整張臉的肉都繃緊,特別是當房遺直問到案發當日的時候,張老漢的緊張狀態最甚。


    李明達還注意到張老漢的手,伴隨著房遺直的發問,他的手指在一點點的彎曲握拳,原本按在地上的手,正微微地向自己身體的位置挪動,意圖在防備什麽。


    看來房遺直的話已經刺激到了張老漢,令其身體在麵臨危險時,本能地想要自我保護。


    李明達看向房遺直。


    房遺直立刻感受到李明達示意,接著就對張老漢反複提事發當天也就是三天前送柴的事,仔細詢問他送的什麽柴,用的什麽車,柴一共有幾捆,走的時候車是否是空的。


    “草民用的是牛車,送的是鬆木柴,因前些日子四兄弟說要一車鬆木柴,專門燉雞用,說那樣味道好,我這前幾日就一直攢著,然後湊了一車在那天送過去。至於柴一共有幾捆,倒是沒有記清楚,大概二十多捆,一人抱那麽粗。鬆枝有粗有細,細的有拇指頭那麽粗,粗得跟胳膊差不多。當時柴卸下了,車也就空了。草民接了四兄弟送我的幾個胡餅,就駕車走了,此後就再沒去過風月樓。”張老漢交代道,“對了,當時離開的時候,後門突然來了官差把守,不許我走。再後來等了會兒,允我可以走了,當時還要搜查,不過我就一牛一人,一輛車,也沒什麽可查的。”


    房遺直聽完之後,直覺得這老漢有些問題,但具體問題在哪兒,他卻瞧不出端倪,遂看向眼睛敏銳的公主,想必她已經觀察到了什麽。


    李明達已然發現張老漢說到牛車的時候,特別緊張。但誠如他所言,如果牛車上是空的,沒有什麽,侍衛也檢查過,他又緊張什麽?李明達思量片刻,轉即問程處弼等人:“當時你們誰負責搜查他的車?”


    當時負責看守風月樓的侍衛忙來迴稟,“在石紅玉進了風月樓不久之後,確實有一輛運柴車卸了柴之後欲離開。屬下們起初攔截,不允他走。後來得了主事之令,依命查看沒有藏匿第二人後,就放他走了。”


    李明達注意到侍衛說到查看馬車的時候,張老漢有些緊張,不僅整臉上的肉收縮,連整身體都繃得很緊。


    李明達目光淩厲地盯著迴話的侍衛,讓他好生確認,“車下可檢查了?”


    侍衛點頭,“車下檢查了,屬下們把每一輛從風月樓駛出的車都仔細檢查過,每一位從風月樓離開的人,也都對其身份做了記錄。”


    “你們確定車是空的,上麵什麽東西都沒有,沒認可可能藏第二個人?”李明達音量加重,緊盯著侍衛,公主的凜凜威儀盡顯,令侍衛們驚得幾番反思,不敢亂言。


    “其實也不算是空車,車上還有一根粗木沒有卸下。”另一名侍衛小聲道。


    張老漢慌忙解釋,“那是別人托我留意粗點的木頭,要我幫忙留著,給他蓋房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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