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門的衙差一眼就認出了房遺直、魏叔玉等世家貴公子。且瞧這些貴公子們,竟然一個個都敬著這位新上任的李主事。


    可了不得!守門衙差覺得自己該好好巴結這位李主事,遂笑容可掬,忙要上前去牽馬。不想其身邊的隨從身手利落,跳下馬三兩步就牽住了,明明比他距離更遠,卻快於他。


    守門衙差隨即就見李主事平視前方,快速進了刑部,又一次無視他了。明明第一次來報到的時候,看自己的眼神兒很友善,怎麽翻臉就不認人了。守門衙差悄悄地哼哼兩聲,歎了一句“走著瞧,早晚有你落魄的時候”。


    李明達剛走到堂審之處,腳步隻稍微頓了一下。就被房遺直發現,問她怎麽了。


    “沒事,聽到一隻蒼蠅亂叫。”


    房遺直看了眼四周,不見蒼蠅,心下料到該是什麽人在背地裏說公主閑話,又被公主聽著了。其實這耳朵異常敏銳,有時候也未必是好事,公主真挺不容易的。


    一行人在堂內坐定之後,風月樓的假母就第一個被帶了上來。


    假母聽了衙差告知他們在風月樓發現的種種,嚇得差點兒形神俱散,搖頭直說不知,大唿冤枉。


    “那個叫什麽是紅玉的女子,妾身真不知道,昨天她來時妾身是瞧見了。因為這姑娘以前來我這賣野味的時候,我瞧著她漂亮可人,就有意將她收進樓內。不過人家是良家,我也不能強求。昨日她忽然進門來找我,說我幫她這個忙,她就答應我會在風月樓賣藝三日,我想著既然她願意進來,不管幾天,她早晚會跑不了,遂覺得這是個劃算的買賣,就答應幫了她。不過我是真不知道是官差在追她,她說的是有村裏的漢子要占她便宜,她才逃過來求救。”假母交代罷了,後悔的感慨,“這麽漂亮的小娘子,有人追她不奇怪啊,我也就沒多想,誰曾想招惹了這麽大的麻煩。”


    “那你後來為何不交代?”房遺直問。


    “反正人已經沒了,我若解釋那些,衙差們不信,反過來偏說是我包庇的,那我這風月樓肯定是幹不下去了。做生意的人,從來都是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沒想到她一個小女子能犯下大案子,勞動這麽多貴人查她。”假母繼續巧舌解釋道。


    “那這些呢?”


    李明達問罷,左青梅就把一籃子的人骨頭放在假母跟前。


    “這個……”假母麵色難堪起來也十分慌張,身子劇烈的哆嗦起來。


    “就說說你怎麽殺得這人。”


    “主事冤枉,妾身真沒有殺人,這是人骨不錯,卻是死屍。”假母慌張解釋完,見大家都瞪她,知道沒解釋麽明白,繼續道,“妾身的意思是,這人到我們風月樓就是死的了,他是妾身托人買來的死屍。”


    “什麽?買屍體?”長孫渙驚唿一聲,簡直難以相信。


    尉遲寶琪用扇子抵住嘴,以免自己驚訝太過,把嘴巴張得太大而有失斯文。


    假母咽了咽唾沫,從驚恐中醞釀了一點膽量繼續訴說:“三年前,這風月樓原來不叫風月樓,就是個不知名的地方,生意不好,樓裏接連有小娘子總是跟護院私奔,叫我賠個底兒掉。後來我請了個叫清風道士幫忙看,他說是我這裏陽氣太旺,而女子屬陰,故陰不調,才吸引不了男人。他給我出了個法子,一則讓我改名,月為陰,就叫風月樓;二則就是進死人,加陰氣,而且必須要給客人們吃。卻也不是天天如此,每一年一具就可。誰想到這麽趕巧,就被諸位給碰上了。”


    這個解釋雖然駭人,但竟然講得通。


    李明達側首和房遺直商量了幾句,便讓假母在一旁閉嘴待命,召來風月樓的四名廚子問話。


    這四名廚子都是男子,長得膀大腰圓。據假母交代,這四位是她花重金請來,願意保密,為她分死屍做菜的四兄弟。而這四兄弟家裏遺傳一種啞病,所以他們四兄弟都是啞巴。


    四兄弟被衙差嗬斥跪下的時候,地麵幾乎震了一下。


    “石紅玉可是你們殺得?”李明達問。


    四兄弟低著頭,都點頭應是。


    “為何要殺她?她身上的地圖呢?”李明達又問。


    四兄弟不說話。


    再細問,還是不說。


    “緝拿之前,不管是房間還是人身,都已經徹底搜查過,沒有地圖。”房遺直跟李明達道。


    這時候其中一名兄弟抬手,用手比劃。


    假母忙轉達道:“他說他們把那小娘子身上的衣服扒了之後,就直接燒了,沒注意什麽地圖。”


    “那你問他們為什麽要殺人?”李明達道。


    隨後又比劃一通。


    假母道:“他說他們幾個兄弟瞧見來躲藏的小娘子漂亮,就心生歹意,誰知她不從,結果用力過猛,就把那小娘子給掐死了。”


    “為何把頭腳砍了放進鍋裏,而軀幹留著?”李明達繼續問。


    “因為鍋裏的肉滿了,頭腳太容易分辨出是人,就順手丟進鍋裏煮了。軀幹則留著,打算迴頭再混成羊肉一起賣。”假母繼續轉達道。


    李明達眯著眼,看著這幾個兄弟的表情,他們四個對於假母的話並沒有異議。如此看起來,假母並沒有將他們說表達的意思轉述錯了。


    之後再審問風月樓其她人,皆說假母平常不允她們隨便出入廚房和存菜的地窖倉庫,對於四兄弟殺人燉肉的事情也都不知情。


    用了逐個審問,軟硬兼施,使詐等等花樣手段,這些小娘子們的證詞都基本一致,該是沒有撒謊。


    “看起來這案子就像結束了。”房遺直在恭送公主迴宮的時候,歎道。


    李明達點頭,“如果沒有石紅玉盜圖,把此案與尉遲府上的無名女屍死亡聯係在一起,那這案子看起來還真是沒有破綻。”


    房遺直:“事情不簡單,對方策劃的很周密,連可能存在的意外他們大概都想到了。”


    李明達十分讚同。


    二人隨即分別,各自迴家。


    李明達騎馬快迴到承天門時,天已經蒙蒙黑。


    李明達遠遠地就看到前頭路邊有一人牽著馬站著,身形熟悉,她一眼就認出是尉遲寶琪。這麽晚了,他在路邊等誰?剛剛分開的時候,他分明著急要先走。


    第81章 大唐晉陽公主


    尉遲寶琪手裏攥的韁繩已經快被他的汗水浸透了。


    終於,他終於等來了想見的人。


    李明達放緩馬速,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尉遲寶琪,“你怎麽在這?”


    “寶琪有些話憋在心裏很久了,想說出來。”尉遲寶琪對李明達行一禮,對於自己的唐突的舉動先行道歉。


    “既然是憋在心裏很久的話,想必此話說出來可能會帶來些後果,”李明達的墨瞳在蒙蒙夜色下閃著點點光亮,“你確定你說出來了,可承受其後果?”


    尉遲寶琪愣住,有些不解地呆呆地望著李明達。


    李明達仰頭瞧了瞧天上的星辰,“今日天色好,月朗星稀,最適合你這樣的人吟詩作賦。我倒想薦你一首詩,有空你可以迴去讀一讀。”


    “什麽詩?”尉遲寶琪忙問。


    “《碧玉歌》。”李明達笑著看他一眼,然後揮起馬鞭,策馬疾馳,直奔承天門。


    尉遲寶琪拱手相送,眼見公主的馬直驅入了承天門,他才緩緩放下手。


    尉遲寶琪騎上馬,晃悠悠地往迴走。多福等隨從都在下一個路口很緊張地等待,一瞧自家二郎迴來了,忙迎上來。


    多福:“二郎,怎麽樣了?”


    尉遲寶琪不迴答。


    多福就不好多問了,在前牽著馬,一邊走一邊琢磨著,自家郎君八成是被公主拒絕了,不然依照他的性子,不可能這麽安靜。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貴德。


    感郎千金意,慚無傾城色。”


    多福忽然聽到二郎念詩,忙激動問:“二郎,這詩是什麽意思?”


    “你耳背嗎,這麽白的詩聽不懂?”尉遲寶琪沒好氣道。


    多福想了想,自己跟著念了一遍,頓然雙眼冒光。


    “懂了,這是……”多福後知後覺,“啊——二郎,貴主果然拒絕您了。”


    尉遲寶琪哀傷地瞪一眼多福。令他傷心地不止是公主的婉拒,還有多福的反應,瞧他這樣子,他該是早就料到這結果了。可恨他身在其中竟不自知,眼觀連個下人都不如。


    心悶悶地,鈍痛,很是受傷。


    “二郎,咱們晚上要不去羊三娘家瞧瞧去?”


    羊三娘家,是長安城另一處有名的妓院,其規模僅次於風月樓。當然,現在風月樓必然要倒了,這羊三娘家自然就成了京城第一大妓院了。


    “不去!”尉遲寶琪鏗鏘道。


    “那咱們迴府?”多福繼續提議道,“奴叫廚房準備些小酒,炙烤羊肉——”


    “呸!這輩子都不想吃羊肉!”尉遲寶琪厲聲道。


    多福打自己一嘴巴,“瞧我,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不吃羊肉。”


    說到這裏,多福又被尉遲寶琪狠狠瞪一眼。


    多福忙道:“光明炙蝦,切鱠……”


    “去房家吧。”尉遲寶琪歎一聲氣。這種時候,隻能找他的至交好友房遺直,讓他開解開解自己了。


    多福忙讚這主意好,趕緊也騎上馬,跟著尉遲寶琪去了梁國公府。


    房玄齡正和孩子們一起用飯,聽了迴報後,看向房遺直。


    房遺直立刻放下筷子,跟父母作揖後就欲告退。


    房玄齡料知房遺直此去定會和尉遲寶琪相聚很晚,他們父子今天就再沒時間說話,遂就趁此時問房遺直:“聽說你們今天去妓院查案了,場麵還有些惡心人。”


    盧氏也吃完了,放下筷子,好奇問:“怎麽個惡心人法?”


    房玄齡看眼還在吃飯的三兒子,對盧氏道:“燉羊肉裏麵混著人手人頭。”


    “唔——”房遺則立刻捂住嘴,訝異的看父親一眼,然後滿麵怨氣地急忙忙轉身跑了出去。


    盧氏看了眼桌上的那盤炙烤羊肉,語調淡淡地抱怨房玄齡說話不分場合,害得他們三兒子都吐了。不過這抱怨不怎麽走心,一點生氣和怒意都沒有。


    “這孩子愈發能吃,肚子都快胖成山了。雖說以胖為美,可也不能太過,對身體不好。”房玄齡歎道。


    盧氏讚同點點頭,覺得該讓房遺則學學騎射,“多在馬背上顛簸幾迴,多少能讓身上的肉下去一些。”


    房玄齡點頭,立刻表示改日就給他找個先生。


    “案子確如父親所了解的那般,我這也沒什麽新鮮的東西。寶琪此刻找我,估計是有急事。阿耶阿娘若沒什麽吩咐,兒子就先告退了。”房遺直道。


    房玄齡和盧氏點了點頭,讓他去了。


    房遺則才漱口迴來,見到大哥要走,又往屋內看了看,“可吃不下去了,我光聽都覺得惡心。大哥你親眼見識了,怎麽還這樣淡定?”


    “吃人肉很稀奇麽。”房遺直看他一眼,撂下這話後就去了。


    房遺則怔了怔,嘴裏重複了一句他大哥的話,然後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扭頭驚詫地望著他大哥的背影,“什麽叫很稀奇麽,這難道不稀奇麽,家家常見不成?”


    “‘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自古就有,如何算稀奇。”盧氏出了門,就順便接了話。


    房遺則愣愣地看母親,見母親正含笑看著自己,他驚恐地眼睛微微睜大,雙手抱胸。“我得保護好自己,得虧咱家還有點錢,不然我是不是會被吃了。不對,就算吃,也該是大哥先被吃。他老大,他打頭陣。”


    “糊塗,嫡長子自然要留著。”盧氏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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