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麗質也察覺出李明達心有疑竇,她緊抓著李明達的手,再次解釋道:“你一定很奇怪,我們既然一個逃走,一個不娶妻,為什麽不能湊在一起過日子,非要這樣折騰分開,甚至我要以放棄尊貴的公主身份,以詐死為代價。但兕子,人生有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彼此在一起,兩廂都難受,分開了,反而不用像在一起那樣互看介懷,都能放得下了。他不必再溫潤有禮地來每天應付我這位刁蠻公主,而我也不會再為看得到卻得不到,而心中負氣難受。”


    李明達:“看得到卻得不到?”


    李麗質知道自己失言了,苦笑道:“五姐其實不想和你承認,是當初自己選擇害了我自己。長孫衝從娶我那一天起,一直是‘盡職盡責’在做一名駙馬,對的,很盡職盡責。每日請禮問安,逢過節和我同聚,甚至願意在我想要孩子的時候,陪著我一路懷孕,照顧我,和我一同養育孩子,與孩子們玩耍。


    我挑不出他的錯來,他每一步都走得如此恰到好處,但唯獨他看我的眼睛裏沒有情感,他的問候從來都是止乎於禮,而非出自真心。起初與他的兩年,我以為他瞧不上我,是為了和我慪氣,我忍一忍,等日子久一些,他自然就會忘記前愁舊恨。


    卻沒有,他的記性比誰都好,他的心比誰都狠都無情,便是我竭盡心力為他生了兩個兒子,他也隻是真心待兒子們好,對我唯有‘恰到好處’。”


    李明達怔了又怔,確實沒有想到長孫衝與李麗質之間的夫妻關係是這樣。不過李麗質所謂的‘前仇舊恨’隻怕是關鍵了。


    “他是個好人,若沒有我,日子本該過得舒心暢快。卻因為我在,這些年他一直拘謹,壓抑自己。而今我這事被你抓個正著,就不怕現醜告訴你,你大表哥他從娶了我之後,就不曾真心笑過,真的開心過。”李麗質很不想承認這些,因為她一旦說出來,就相當於變相承認了自己這些年來的失敗。對於普通人來說,這可能容易些,但對於一名公主來講,卻是丟進麵子的大事。


    “你過得這麽委屈,就該和我們說,和阿耶說。阿耶那般心疼你,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這樣委屈過日子。便是他為長孫家嫡子,可到底抵不過我們皇家。姐姐一直活得明白,怎麽在這件事上竟糊塗了。”李明達緊抓著李麗質的手,讓她好好想想,不要衝動做決定。


    “我一個公主,這十幾年來,活得就像個笑話。再繼續下去也不過是兩敗俱傷,何不自己退一步,海闊天空。我誰都不想麻煩,兕子,你就當看不見,放我走好不好,就當五姐求你了!五姐不怕告訴你,這件事若你真的透露出去,告訴了阿耶,我倒寧願自己真死了,也不會繼續留在這個滿是牢籠的地方,禁錮自己。”


    李明達默默看著李麗質,還想再說什麽。卻在她剛張嘴的時候,李麗質忽然起身,一咬牙就要跟她下跪。


    李明達萬不敢如此,忙拉著她,跟她解釋自己之前不過是因她詐死,聽她不想認公主身份的話,才說了那樣的氣話。而今既然知道她是受了委屈想逃跑,李明達哪有再為難她的道理。


    她本欲再問李麗質‘前仇舊恨’細節,但見李麗質情緒激動,哭得傷心欲絕,加之她身邊的柏廬也在一旁哀求,李明達怕她真做出傻事,也就不好多問了。


    但王長史傳信一事,李明達還是順嘴問了她何故。


    李麗質搖了搖頭,“我卻不清楚,今日詐死,是我早就和你大表哥商量好的事,和那件事無關。而今我也不好出麵幫你問了,你自己隨便調查,我府裏人對你必然不敢造次。”


    李麗質隨即又懇求李明達,一定要幫她保密。隨即見李明達猶豫,李麗質就垂淚道:“而今就隻有這一條活路了,好妹妹,你要是不成全,姐姐就真的隻有死這一條路可走了。”


    “萬不要如此!”李明達忙阻攔,轉即對李麗質道,“卻不要今夜就離開,公主府已經受牽涉被調查,出入人員自然有人把手。你要是現在出去,勢必會穿幫。”


    李麗質愣了下,忙謝過李明達,表示自己會暫且在公主府留幾日,等風聲過了再走。


    李明達見李麗質躺迴榻上,再無心和自己繼續聊天,知道她不想多說,就囑咐她,“別用太多冰去冰你的胳膊,便是夏日,寒入體內,卻也容易害病。”


    李麗質驚訝不已,沒想到自己用冰來讓胳膊變涼的事兒,竟然被李明達一眼就拆穿了。


    李麗質隨後捂著頭,喊著難受。李明達明白她的意思,她是不想在聽自己質問下去。遂也就隨了她的心意,反正眼下這幾日,她也出不了公主府。


    李麗質聽李明達說要離開,表情放鬆了很多,還再三囑咐李明達,一定要為自己保密。


    李明達從屋內出來後,柏廬就趕忙把房門關上,生怕有人再進去發現了什麽一般。


    長孫衝還在門外,看到李明達有些怒氣地看自己,他無奈地扯起嘴角,問李明達如何了。


    李明達冷冷瞪他,“卻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長孫衝隨即問何故,聽了李明達轉述李麗質的話之後,他便嗤笑一聲,也不多言。


    “你這是什麽態度?”


    “沒什麽,早習慣她避重就輕了。”


    第62章 大唐晉陽公主


    “那‘重’是什麽,你何不說說。”李明達逼問道。


    長孫衝轉眸看她,眼裏充滿了柔和,對於李明達逼問他並不惱,也沒有做解釋的打算。


    “你五姐在公主府,從來都是想如何就如何,我不曾忤逆過她。而今她要詐死,我也從她。我如何不要緊,她開心就好,至於她想說我什麽,也便隨她說去,我不會反駁。”


    李明達盯著長孫衝,眼睛像是被他緊緊地扯住了一般,一動不動。


    長孫衝有點被李明達的樣子嚇到,他伸手在李明達眼前晃了晃,輕聲問她有沒有事。


    李明達這才迴神眨了下眼睛,很是驚詫地打量長孫衝。長孫衝這人有著男人很標致的英俊長相,細長的鳳眼,眼神一向很溫柔,性子謙謙,對誰都彬彬有禮。偏偏他還不是那種特別溫潤的人,高挺鼻梁下薄唇噙著驕傲,很容易激起女人想靠近他懷中的欲望。


    即便是沒有人告訴過她,李明達也猜得出來,像長孫衝這樣的男子在年少時會如何受女人歡迎。其實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這般性子的男子,都討女人喜歡。


    就如房遺直,性子與他就有幾分相似,隻不過他與長孫衝相比,更偏冷一些。人家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到房遺直那裏就有點像是淡如冷水。而對於女子的態度,房遺直就更冷了,不及長孫衝這種謙謙溫和地受歡迎。


    但這些年來,長孫衝除了長樂公主,確實是任何女人都沒碰過,可謂是駙馬裏最不可多得的佼佼者了。也正因此,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豔羨長樂公主。


    “兕子,你怎麽忽然這般看我?”長孫衝問她。


    “就該這樣看你,頭一次知道你是這種人。”李明達慪一口氣,然後靠在廊下的欄杆邊,“五姐說你什麽都盡職盡責,挑不出錯來。剛聽你這番話,我也算是徹底明白了,你們之間的隔閡到底出在哪兒。”


    長孫衝怔了下,也不否認李明達的說法,淡淡笑著,默然相對。


    李明達看他:“你這般倒是真氣人。假若五姐要是真生氣了,你就拿這樣的態度對她,她不瘋就怪了,我看著都瘋。”


    長孫衝聽這話無奈地眨了下眼睛,仍然是保持著之前的微笑,輕聲似問似歎道,“竟是這樣麽。”


    “你麵上做工夫,虛假唱戲而已,從來都沒有走過心。我真難想象,我五姐這些年來,受了多少委屈。但這些委屈她說不出來,因為所有人看著你待她很好,而她除了說你不夠誠摯之外,挑不出其它的毛病。偏偏不夠心誠這個理由,在外人聽起來,往往會覺得是她不知足,在無理取鬧。


    長孫駙馬,你做得‘好’啊,這麽多年對五姐‘一心一意’,身邊不說小妾,連個暖床的丫鬟都沒有。待妻子溫柔,待兒子耐心,人人眼中的好郎君,好父親。”李明達看出長孫衝的不介懷,心裏自然有氣。


    長孫衝聽了李明達這些‘刁難’的話後,雖明知她是為了刺激自己說得更多,但心下還是有些難受,表情自然也不會如先前那樣淡定。他沉下眼眸,勾起的嘴角有些抖,複地壓了下去,欲言又止。


    “你令兕子很失望。”李明達微微眯著眼看他,眼睛裏騰著怨艾,“五姐這些年來對你用盡心思,可能還是有做得欠缺的地方,但人都有缺點,她是你也是。為你的妻子,為你生育了兩個兒子,還不夠麽?當年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不開心的事,都過去這麽多年了,還不值得你原諒?這事我肯定要死揪著不放,那可是我親姐姐,我是她娘家人!”


    “罷了,就交底幾句話給你。兕子,你不清楚的事情真的太多了。你五姐這個人,不值得挽留,她有今日皆是她咎由自取。”長孫衝說得很無情,眼睛裏不帶一絲絲憐憫和同情。


    李明達凝視長孫衝,嗤笑問:“這就是你的交底?”


    任誰的親姐姐被另一個男人說下場是“咎由自取”,誰也不會在心裏高興。


    長孫衝再不肯多說,拱手要和李明達告辭。


    “你站住,我不許你走。”李明達喊道。


    長孫衝就站住了,又和李明達恭敬地行禮,問她還有何事。


    “今天你不把事情跟我說清楚,我們就都站在這裏扛著。我可不像五姐,做什麽事兒還要考慮公主的體麵,麵子不麵子的。外頭人說我溫婉德芳,那都是忽悠人的,我這人撒起潑來,就不是個公主的樣子。”李明達橫道。


    長孫衝見狀,不禁笑一聲,“殊不知你就是這樣子,反而更討人喜歡。”


    “你還有心情說笑。”李明達被長孫衝的話氣得沒邊了,衝他瞪眼道,“別人家的閑事我管不了,但這是決定我五姐後半輩子怎麽過活的時候,我不管成什麽了。我都要問清楚。若說是你委屈過,我五姐做了什麽壞事對不起你,你也交代清楚,讓我評判評判,過了我這一關,我才能管好我這張嘴,緘口不言。”


    “你不會緘口不言,這件事早晚還是會鬧到聖人耳中,你做不到瞞著他。”長孫衝一眼就看透了李明達。


    李明達怔了下,瞄一眼長孫衝,“好啊,那我就去說。”


    長孫衝拱手道:“恭送公主。”


    “在質問清楚你之後。”李明達料到長孫衝難纏了,卻沒想到他這麽難纏。她幹脆坐在欄杆上,看著那邊站著的長孫衝,然後招手示意身邊人把長孫渙叫來。


    轉即見長孫衝麵容不動,李明達想了想,又道:“不用了,你們去喊房遺直和尉遲寶琪來。”


    長孫衝聽此話,麵容才微動。


    李明達心下了然,看來能破長孫衝的人,也就隻能是他們兩個了。


    李明達立刻使眼色給田邯繕。


    田邯繕點頭,這就退下,親自騎馬帶著人去找了房遺直。


    房遺直剛好從外頭歸家,衣服尚未來得及換,就聽人說晉陽公主身邊的太監來了。


    盧氏正帶著丫鬟在外走,準備給房遺直送參湯,不巧一耳朵聽了這話。盧氏無比高興起來,急急忙忙三兩步就邁進屋內,催促房遺直,“去去去,快去。”


    房遺直看眼丫鬟端的東西,問是什麽。


    丫鬟忙用鶯叫般的嗓音乖巧道:“這是娘子親手給大郎熬得參湯,擔心大郎前段日子出行累著身子了,補一補。”


    房遺直伸手要了過來,正欲喝,被盧氏一把奪了去。


    房遺直不解看盧氏。


    “喝什麽喝,公主找你呢,肯定有急事。快去,快去,快去啊!”


    “再急也不急這一時半刻,喝了就走。”房遺直去取盧氏手裏的碗。


    盧氏偏不給,“一刻都不得耽誤,參湯以後有很多機會喝,你要那麽愛喝,迴頭阿娘給你熬八鍋。快走!”


    房遺直看眼不講理的母親,無奈地點點頭,這就去了。


    盧氏笑眯眯地在後麵跟著相送,一直目送房遺直身影走遠了,她才滿意的鬆口氣,然後抬手,把自己手裏的參湯一飲而盡了。


    “那剩下的參湯就留給老爺吧。”丫鬟道。


    盧氏轉即狠瞪一眼那丫鬟,“這會子你說話怎麽正常了,沒變腔調?”


    丫鬟被盧氏一眼看透心思,羞臊地低下頭去。


    盧氏轉而對她,目光也波及房遺直屋內所有待命的丫鬟們,“敢打歪心思,想使狐媚手段爬床的,休怪我手狠,一個不留,都打死!”


    ‘打死’當然是盧氏說的氣話,她還不至於為這事弄死人,但狠狠懲罰不留在府是一定的了。


    眾丫鬟們一聽自家娘子發這麽大的脾氣,個個都心裏打鼓,曉得其中的利害關係。遂等娘子一走,有兩個長得漂亮的丫鬟,就被警告了。


    “別家存著這樣的心思,倒可能還會為自己謀條出路,偏偏房家,萬萬不可。”


    “你還好意思說呢,當初是誰跟我們說,便是沒有名分,能睡到大郎那樣的人物,死也值了!”


    “呸,我才沒說過那話。”


    被鬧的丫鬟捂著紅紅的臉,立刻就跑了出去。


    ……


    房遺直見了田邯繕後,就問他到底在公主府出了什麽意外,莫非長樂公主的死有它因。


    田邯繕搖頭,“這次可不是奴有意想瞞著房大郎,奴是真不知道。”


    田邯繕隨即把自家公主奔喪後的種種表現說給了房遺直。


    房遺直隨即在心裏簡單地將經過總結了下,提了“主幹”來想。


    晉陽公主單獨在屋內與長樂公主留了一段時間,而後就主動要求留宿一宿,與長孫衝私下談話不讓人聽,轉即又去見了一次長樂公主,且又在停屍的屋內留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離開,這之後就與長孫衝對峙到現在。


    聽起來確實是長樂公主之死有異況。至於什麽異況,房遺直心裏有幾個猜測,但在沒有證據的佐證下,他也不敢肯定。


    房遺直隨後騎上馬,心下又有別的擔心,忙問田邯繕公主身邊可有程處弼護衛。


    “有,聖人要離開時,公主特意將他要到了身邊來。”田邯繕道。


    房遺直扯起嘴角,“那走吧。”


    房遺直到達長樂公主府的時候,尉遲寶琪騎著馬剛好從街頭過來。他遠遠一見房遺直就猛力招手,讓他等自己。


    房遺直定住腳步,揚首看著公主府掛著白綾的大門,順便問府中看門的小廝,這些東西都是什麽時候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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