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處弼命人清點之後,列了單子,呈送給了李明達。


    與此同時,先前那些負責監視裴駙馬及其身邊重要隨從的侍衛們,也遞來了消息。加之審問胡澤的結果,都指向了一個地方。


    裴駙馬在安州城西的一棟房舍裏,竟養了外室。此女的字倒也應景兒,叫白潔,聽說是裴駙馬納她之後,特意給她取的。其為裴駙馬生了兩個兒子,老大七歲,老二也已經三歲了。而今這外室尚還懷了六月的身孕。


    據胡澤交代,裴駙馬之前偷偷被他私放出來,未去先找公主,而去先見了呂清兒,目的便是為了這些錢財。他讓胡澤把這些錢財都轉到‘秘密之所’,而其所謂的秘密之所正是這外室白潔的住處。裴駙馬深知自己這次事情敗露後,恐難保全自己,便想了用呂清兒的錢來給他的孩子們有個保障。


    李明達隨即命人將這些經過轉述給了呂清兒。


    呂清兒聽後還不信,喊著不可能,但當她看到程處弼遞給她所列的物品清單,皆都是她所藏的寶貝,且一個不差。這事實令呂清兒驚得頓時啞口無言。


    隨後裴駙馬也=被帶了上來。


    呂清兒見其看了證據後真承認了,氣得眼淚直掉,“我不介意你有別的女人,可你怎能這樣,把我辛辛苦苦賣身賺來的錢,拿去給別的女人養孩子。那我呢,我們的孩子呢?”


    “我們有孩子麽?”裴駙馬冷冷白一眼呂清兒。


    “有啊,安豐,你不記得了麽,便是被我寄養在吳大娘家的孩子。你還說過這孩子長得像我,笑起來好看,嚴肅的時候又像你。”


    “呂清兒,那話不過是和你逢場作戲,一時歡愉的亂言罷了,你還真當真了。何以見得你生的那個孽種就是我的孩子?你是個妓女,和多少男人上過床了,生個孽種還想往我身上賴,真當我是頭長綠毛的傻子?”裴駙馬聲音裏帶著濃重的嫌棄,他用萬般厭惡的眼神狠狠地盯著呂清兒,提醒她不要再做夢了,“你們這些身子不潔的女人,最終也隻配做男人的玩物,還想做母親,配麽!”


    “裴子同你怎麽能這麽對我!我自與你在一起後,便再沒有和別的男人有染過,我對你發過誓,你也見了我素日如何潔身自好。那孩子怎麽可能是別人的!你怎麽能這麽沒良心,我可以負,你怎麽能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認!”呂清兒哭得幾乎快斷了氣,沒了命。


    裴駙馬見狀卻沒有絲毫同情,隻是用鼻子出氣冷哼一聲,“拿髒身子和我談感情,你們這些女人怎生都這般惡心。”


    罷了,裴駙馬狠狠唾一口呂清兒,嫌她要求太多,竟不如之前善解人意,“先前也不過瞧你識趣兒,下賤勾搭我,我也就順勢應了。但想我真心對你?嗬,何不先照照鏡子,好好看看你自己放蕩的模樣配不配。”


    裴駙馬罵完之後,呂清兒徹底悲傷至絕。他瞧這女人如此可憐,竟覺得幾分可笑,嗤笑不已。


    轉眸間,恍然看到門口似有一抹熟悉的身影。裴駙馬定睛去看,就見臨海公主沉著一張臉站在那裏。


    裴駙馬頓然失了之前的狂傲之色,略有些尷尬地叫了一聲:“公——主。”


    臨海公主三兩步走到裴駙馬跟前,伸手便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裴駙馬捂著臉,驚詫看李玉瓊,他怎麽都沒想到,會有一天公主打了他。


    “我去看了你的兩個孩子,真是好呢。”李玉瓊自嘲一笑,迴身坐了下來,然後又看了眼呂清兒。默了會兒,漸漸苦笑起來。


    “想想我這輩子又何必呢,為個男人……可笑。我可是堂堂公主,有沒有你,我都是公主。”


    李玉瓊說罷,便起身去了。


    裴駙馬驚惶不已,忙去伸手拉住李玉瓊的衣角,跪地求饒,懇請李玉瓊原諒他。


    “這些年,我每每見你出門,揮霍不少錢財,還以為你不過是為了和我賭氣,在外消愁罷了。原來你搬空我公主府的庫房,你販私鹽、采銀礦,最終是為了外頭那個女人。她在你眼裏有多純潔幹淨,值得你厚待?我今天便叫她不幹淨!”李玉瓊怒道。


    裴駙馬忙表示不是,求李玉瓊放了那女子一馬,“卻是我有負於她,是我誆她跟了我,你要怪也該怪我。”


    “你以為我還會縱著你?你說這話了,我就心軟再次放你一馬?裴子同,今時不同往日,你別做夢了。”李玉瓊無情地甩開裴駙馬的手,然後高揚著手,鏗鏘道,“我要休了你!”


    裴駙馬一怔再怔,手抖了抖,仰頭看著李玉瓊。似在探究她說的是氣話,還是認真的話。


    李玉瓊卻沒給裴駙馬任何反應機會,拂袖便去了。


    裴駙馬失神不已,眼中顏色暗淡,整個人了無生氣地蹲坐在原地,在心隻裏冒出一句:是真話。


    ……


    李玉瓊直接來找了李明達。


    這個丫頭還是鬼靈,把呂清兒的事掀開後,便留了裴駙馬和呂清兒在屋裏隨便鬧,又把她叫了去瞧戲。而她卻逃了出來,在這靠著大樹乘涼。


    李玉瓊走到李明達身邊,見李明達要和她行禮,伸手示意她不必如此,“繁文縟節就免了吧,反正你也不是真心敬著我。我也知道,自己不配你這樣端方的女子敬重。”


    “姑母頓悟了?”李明達問。


    李玉瓊苦笑了下,然後緩緩地歎口氣,“情海太深什麽都懂,但就是跳不出來,而今倒是感謝你一再逼我麵對真相。裴子同那樣的男人,不要也罷了。”


    “他不信姑母清白,我卻信的。”李明達看著李玉瓊還在顫抖的手,低聲道。


    李玉瓊怔了下,眼睛裏隨即含淚道:“女人就是命苦。兕子你記著,以後一定要找個待你好的男人,方可用情。不好,便不如獨善自身,來得幹淨爽快,了然無事。”


    “嗯。”


    暖風緩緩吹拂,半黃的落葉輕輕地從李玉瓊眼前落下。


    李玉瓊仰頭看著這棵李明達依靠的大樹,“該靠的地方還是要靠著,你父親待你最與別個不同。”


    李明達應承,雖然有些不解李玉瓊為何突然性轉對自己這樣平和了,但到底是好事,希望她頓悟了,“以後的日子能更好些,有錯懺悔便罷。日子還會往前走,忘了舊人,才有新人。”


    李玉瓊怔了下,喃喃道:“忘了舊人,才有新人。兕子,你這話說的有趣。”


    李玉瓊說罷,便轉身去了,走了幾步,又頓住腳跟李明達道:“之前上書誣陷你的那些話,我會收迴,跟你父親澄清,甘願領罰。”


    李玉瓊說罷,嘴角扯起一抹笑,最後含笑地看一眼李明達,方去了。


    李明達目送李玉瓊的身影消失,但不久之後,她整個身子就僵住了,忙高聲喊人道:“都去給我攔住臨海公主!”


    第48章 大唐晉陽公主


    侍衛們依命立刻前去攔截,趕過去的時候,臨海公主的馬車剛好駛出府門。


    “快去牽馬!”侍衛首領急急地吩咐屬下。


    正逢房遺直和尉遲寶琪從外迴來。房遺直一眼就看出有緣故,聽侍衛說公主要攔馬車,直接騎馬疾馳至臨海公主的馬車前。


    車夫見狀急刹。


    尉遲寶琪緊隨而至。


    “出什麽事?”車內傳出李玉瓊的聲音。


    “迴公主,房大郎攔車。”


    李玉瓊挑開簾子,往外探看,不解問房遺直,“房世子有事?”


    一般大戶人家的主人乘車,身邊總會跟侍從在旁侍奉。李玉瓊是公主,馬車規製更大更好,且身份顯赫,車內最該留人。而今她卻親自動手挑簾,可見反常之處。


    房遺直放眼見那邊的侍衛未到,便隨口對李玉瓊道:“遺直臨行前曾遇鄭公,他讓遺直捎句話給公主。”


    “你說。”李玉瓊道。


    房遺直未及再言,李玉瓊卻多想了。


    鄭公魏征曾是李建成生前得用之人,也曾與裴駙馬的父親裴寂是至交好友,莫非這句話涉及前事,所以房遺直才不便當著眾人麵講。


    李玉瓊認真想了下,便幹脆下了馬車,讓房遺直有話這就告訴她。


    剛巧這時候侍衛們趕了過來,請李玉瓊迴去。


    李玉瓊不解地看著這些侍衛,“你們公主找我還有何事?”


    侍衛們說不清,隻在馬車前拱手行禮,請李玉瓊務必迴去一趟。


    李玉瓊看眼房遺直,又看了看這些侍衛們,往後退了一步,“我迴府還有事,沒空多留。”


    說罷,李玉瓊便讓隨從扶她上馬,然落手之處卻發現纖細柔嫩。李玉瓊轉首一瞧,竟是李明達。


    李明達看眼李玉瓊,然後立刻自己先上了馬車,“我送姑母迴去。”


    李玉瓊見狀頓顯慌色,忙也跟了進去。不想還是晚了,她鑽進馬車的那一刻,李明達已經拿起她藏在座位下的白瓷瓶看。


    “這是……”李玉瓊慌忙解釋,“我的頭疼藥。”


    “剛好最近我也頭疼,吃兩粒看看好不好用。”李明達晃了下瓷瓶,感受到裏麵有水聲,“竟不是藥丸?”


    “是藥酒,你還是別喝了,年紀輕輕不能亂吃藥。”李玉瓊說罷就要去奪藥。


    “我若年輕不能亂吃藥,姑母上了年紀,就更加不能亂吃了。”李明達說罷,就直接撩起窗紗把瓷瓶丟了出去,動作之快,令李玉瓊恍然間沒反應過來。


    房遺直等人正要撤退,聽見碎瓷的聲音,不覺迴頭看一眼。不明經過的人,還以為晉陽公主和臨海公主又吵了起來,遂都看向房遺直,請他拿主意。房遺直看眼瓷瓶內淌出來的酒,立即帶著眾人撤退。


    車內的李玉瓊還在發怔,她看著李明達,嘴唇幾欲要動,但都沒有成功地說出話來。


    李明達拉住李玉瓊的手,“能不吃的藥還是別吃,人生苦短,誰知是不是真有下輩子。”


    李玉瓊尷尬地笑了下,正欲跟李明達解釋,又聽李明達說了話。


    “姑母何不和我一樣,得空出來走走,散散心,比吃藥好用。”


    李玉瓊心知肚明李明達沒把話挑破,是在給她留麵子。心想這孩子在麵對她時,還能如此心細如塵,體諒她的感受,倒叫她內心萬般有愧。


    “兕子,以前我待你並不真心,而今你卻以德報怨,令我自慚形穢。”李玉瓊垂下眼眸,手微微顫抖著。


    “你覺得對我有愧?”李明達直接問。


    李玉瓊怔了下,點了點頭。


    “那便應我以後不要亂吃藥,就當迴報我了。”李明達緊盯著李玉瓊,“我相信姑母是睿智之人,自然懂其中的道理。您沒大婚前,不也一個人?而今就當是迴到了從前,又有什麽不可?您是大唐公主,是我們眾多小輩公主敬重的長輩。”


    李明達深知李玉瓊不過是當下傷心欲絕,一時鑽到死角想不開。等這個勁兒過了,她發現日子裏還有其它樂趣,自然也不會衝動尋死。


    李玉瓊有些愧於麵對李明達,她低頭躊躇了會兒,才緩緩對李明達點頭。


    “好,姑母依你。”


    李明達觀察李玉瓊說話態度誠摯,明白她是真心應答自己,這下算稍稍放了心。迴頭將她送迴公主府,把李玉瓊安頓下來之後,李明達方騎馬迴了吳王府。


    李恪已經從房遺直口中得知經過,正焦急地等李明達迴來。


    這會兒見她進門,李恪忙迎上來詢問情況如何。


    “我聽遺直說,她好像要自盡。我還不信,特意讓人拿了銀針去驗了那碎瓶子裏殘留的毒,果然變黑了。”李恪驚地不行,追問李明達,“她怎麽這麽想不開?”


    “她什麽時候想開過。”李明達歎道。


    “也是,”李恪隨即反應過來,奇怪問李明達:“你是怎麽發現她想自盡?”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李明達便把她之前站在樹下,和李玉瓊的對話說給了李恪聽。


    李恪恍然點點頭,“是有那麽點奇怪,對你態度忽然好了。不過你竟然僅憑她幾句‘溫和善言’,便能猜出她要尋死,卻也是厲害。兕子妹妹,三哥對你佩服之至!


    你而今可是為了我們皇家女兒們做了一樁大好事。裴駙馬若是忠君愛國,為國捐軀,她尋死可稱之為忠貞烈節。可而今他是這麽一個獸貉,她若還因此尋死了,可真有辱我們大唐公主的清貴身份。”


    “姑母那邊還要勞煩你多操勞一下,讓她熬過這段日子就好了。事情既然都安定下了,我也該走了。”李明達遂告知李恪,她準備於三日後啟程離開安州。至於裴駙馬販私鹽、采銀礦的後續事宜,自然是由李恪一人處理便可。


    李恪一聽此話,有點舍不得李明達。“多留幾日,三哥帶你好好逛一逛安州城附近的山水,白兆山便十分好玩的地方,你不得不去。”


    “有兩天的工夫足夠,總不能讓你陪我玩上十天半月。”李明達笑了下,便與李恪告別。


    李恪嘿嘿笑著,看著李明達的背影,忽然又叫住她。李明達不解地迴頭問他何故。李恪又有些不好意思了,躊躇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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