鰣魚與別魚不同,烹飪時並不去鱗,若是去了鱗鮮味便要少了許多,因此若是哪個廚師見了鰣魚去了鱗便會被人嘲笑沒見識。可是素波一擺手,“你隻管聽我的。”


    原來素波去了魚鱗並不真將鱗扔掉,隻見她拿過一根針將魚鱗一片片串起來,做成魚形,放在醃製過的魚身上,這時再上屜清蒸,魚鱗上的美味便融入魚肉之中,待魚熟之後將鱗片拿下,非但完全不失鰣魚的鮮美,又不必在吃的時候挑出鱗片了。


    阿仁嚐了一口魚肉,深為折服,“我總以為自己跟著天後學廚藝許久,就是相差也沒多少,今天吃到這魚才知道還差得遠呢。”因這魚的確做得不凡,不由得又道:“若是皇上和留福中常侍也能在此,該有多好呀!”有心想勸天後迴京,可是又不敢再說,隻怕天後生氣將自己趕迴去。


    鰣魚本就是貢品,加之天後的做法無比地精細,做出的菜肴又特別美觀,正是宮廷裏的風格,無怪阿仁突然想到了皇上。雲哥兒其實在用十緡錢買了魚後也曾想到昔日在京城采買之事,瞧著天後神情黯淡了下來,趕緊就道:“這鰣魚雖然無鱗,不過我們吃起來還是要小心,因為這時鰣魚可是有了名的多刺呢!”


    素波豈不知雲哥兒表麵提醒自己小心魚刺,但其實是為了讓自己別傷感,隻是偶然間得到難得的大鰣魚,她哪裏會想不到皇上呢?現在聽到魚刺二字,便又記起每每吃魚時他都要幫自己挑魚刺,隻怕自己不小心被紮到。


    如今的他,在宮裏過得可好?今日的晚膳用的什麽?想到這裏再鮮美的魚肉也咽不下去了。


    怔了一會兒,終還是打起精神,“食肆我一定要開的,而且就做江魚!”


    雲哥便為難地道:“可鰣魚畢竟是難得之物,我們也未必能經常買到……”


    “誰說我們一定要用鰣魚了?”素波搖頭,“方才我聽你說那條魚船將這條鰣魚賣了十緡錢,而其餘一艙魚連一緡錢都不值,便想著這裏尋常的魚如此便宜,我們不用豈不可惜?”


    既然以烹魚為主,食肆便打算在江邊選一處鋪麵。素波一連跟著牙行看了幾處,不是覺得鋪麵太窄,就是覺得位置不好,總沒有稱心的。她亦知自己恐怕眼光太高,可卻也難降下來,就是阿仁和雲哥兒也是一樣的心思,都覺得鋪麵一定要選好,不能將就。


    原以為還要一番周折,這一日牙行的經紀卻又引他們看了一處新鋪麵,正是臨江的一座三層小樓,租金也還公道,三人看過都點了頭,卻問經紀,“為何不早帶我們到這裏?”


    經紀就笑道:“這間鋪子原本經營南北貨物,近幾日歇了業,方才空出來。”又帶了他們去見東家,卻是一個中年仆婦替家裏夫人出麵定契,原來這間鋪麵正是大戶人家夫人的嫁妝,並不親自經營,隻出租賺取租金。


    一時定了契,素波帶著阿仁和雲哥兒便搬到了小樓後麵的一處房舍,雇夥計買家什置廚具地忙了起來。大半月後,望江樓便開業了,主打菜品——水煮魚!


    水煮魚對魚的品種要求不嚴格,差不多的江魚都能用,而且還不需要名貴的魚種,隻要是鮮魚,魚肉堅實,魚刺少些就好,這在江城這個地方,簡直易如反掌,且價賤如土。既然魚便宜,那麽望江樓的菜價就不會太高,食客就會多。而且,又因為江魚種類繁多,望江樓同樣也有高檔的菜品,專供貴客食用。如此這般,便又突顯出三層樓的好處,一樓大堂,二樓包間,三樓就要加收茶位錢了。


    一連十天打出半價的招牌,望江樓立即吸引了不少食客,吃過水煮魚的人再將又麻又辣,鮮嫩可口的名聲傳播出去,生意便一直很火熱。


    這天剛過了中午飯時,素波正要睡個午覺,雲哥兒突然進來道:“二姐,不好了,竟有徐家人到望江樓來尋親了!”


    素波不由大驚,當初他們三人用尋親為借口到了江城,其實哪裏有什麽親!阿仁原是打小兒賣到宮裏的,早不知家在何處,姓字名誰了;雲哥兒一家人早從陸府裏出贖身出來,如今都在京城裏住著;而徐家,先前倒是有幾支分散到各地,叔父也曾派人尋過,隻是並沒有找到,是以他們放心地用了江陰徐家的名姓尋親,不想倒真有徐家人來了。


    “估計是冒名的,我叔父雖說過江陰徐家曾有幾支分出,但並沒有落戶江城的,”素波冷靜下來想了想,“也許因為我們望江樓著實太火了,有人就攀附了上來?”


    “我原也以為如此,可是來人卻說得十分肯定,正是江陰徐氏後人,又再三盤問我是徐家哪一房的,”雲哥兒為難地道:“我便不好將他趕出去了。”


    既然這樣,素波隻得見一見,“你把來人請到三樓吧。”理了理衣裳過去了。


    自稱徐家後人的是一對老夫婦,五旬上下年紀,男的頭戴方巾,身穿青袍,麵容清瘦,舉止斯文;女的慈眉善目,衣著整潔,雖隻插了幾樣銀飾,卻不失雍容富態。二人見了素波便一同起身細細打量,又點了點頭,自述祖輩因做官離開江陰已經有三代了,又追問素波所出譜係。


    素波見那老者容貌與叔父頗有幾分相像,又聽他們論起徐家家譜及徐家舊事竟與叔父平日所言甚相符合,心裏便已經相信他們果然是江陰徐氏後人了,差一點脫口而出,叔父可沒有說過江城有徐家人的。於是便問:“不知你們是何時到江城的?”


    老婦人便道:“我們原本不在江城,隻是因為天下大亂才逃難至此,算起來已經有十幾二十年了,倒不知你如何得知我們在這裏,又找了過來的呢?”


    素波臉一紅,便找了個借口,“我原聽叔父說過我們徐家頗有幾支離了江陰,因此到了江城便抱著僥幸之心打聽了一番。”


    老者就問:“你叔父是哪一房的?父祖名諱是什麽?”


    素波隻得將自己知道的講了一迴,又說:“如今叔父已經離世,我便跟著義兄和義弟到了江城謀生。”原本阿仁和雲哥兒也冒了徐姓,現在到了真正的徐家人麵前,她隻能承認他們是自己的義兄義弟了。


    不料老夫婦聽了都露出驚異之色,“散佚大夫隻有一個侄女,如今正是天子正宮天後娘娘,你為何又稱散佚大夫為叔父呢?”


    素波再沒想到他們竟然對叔父和自己的事情如此清楚,要知道這個時代交通很不便利,而信息更是傳播不暢,便以為他們不可能知道叔父隻有自己一個侄女,所以才沒有隱瞞地說了出來,此時靈機一動便問:“你們既然知道叔父做了散佚大夫,為什麽沒有去京城投奔他呢?”


    “其實我們也才知道不久,”老夫婦便道:“一則得知消息時散佚大夫已經過世了,二則便是天後身份高貴,又居椒房後宮,我們不便攀附。”


    一旁的雲哥兒和隨後過來的阿仁聽了,彼此相視,心中都暗道:“本不便攀附天後,可現在卻不知不覺真正攀附上天後了。”


    素波也覺得啼笑皆非,可想到眼前的二位正是叔父一直尋找的族人,未免也有些許親近之情,於是便道:“我亦是叔父的侄女,我們果真都是江陰徐家人。”


    第183章 爐火純青


    素波既然在江城尋到了親, 便按親戚走動起來,一來二去的, 大家便熟了。


    論起來徐家老夫婦與徐寧同輩, 正在五服之內,新朝之前避難逃入江城的,如今寄居於江城郡守府中為西席, 家中現有一女,正值二九年華,又有孫兒兩個, 十歲上下,至於兒子兒媳,卻在京城——原來徐家長子今年恩科入了太學,散佚大夫徐寧的消息便是他自京城傳迴來的。


    素波得知此情,對伯父伯母更生了些敬意, 他們果真沒有讓兒子兒媳找自己謀取富貴, 而是完全靠著寒窗苦讀,學問深厚才考上了太學。


    而徐老夫婦,又憐素波身世飄零,又佩服素波以一女子之力在江城開望江樓, 掙下一份不小的家業, 頗為愛護。又有徐家女明霞,隻比素波大一歲,既為堂姐妹,另有一番親昵。


    這一天望江樓烤了一隻全羊, 素波便留了一隻羊腿送去徐家,原來徐家早失去先前的家業,又供養兒子讀書,家計並不富裕,羊肉這等貴重的食物一年到頭買不上幾迴,偏偏兩個上侄子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十分嘴饞,素波有心常帶些吃食過來。


    徐家既為郡守府西席,便住在郡守府東北角一處房舍裏,素波穿了角門進了一處小院,就見徐伯母正帶著明霞在院子中做魚鮓,見了她就笑著招手道:“素波先坐著,我讓明霞洗了手陪你說話。”


    素波知道徐家伯父和兩個侄子此時正在讀書,家裏隻有她們娘倆兒,便笑道:“我又不是客,陪什麽。”卻過來看她們做魚鮓。她一向喜歡看市井人家的家常菜,雖然用料未必高檔,方法未必精妙,賣相未必好看,但時常都有不凡的滋味。此時見伯母在將醃好的帶骨魚塊在壇中擺了一層後又加了一層黑色的粉末,便問:“這是什麽?”


    “這是黑米炒香後磨出的粉,裏麵又加了米酒、蜀椒、麻椒、八角、桂皮等物,”徐伯母就笑著告訴至少波,“這是江城民間的做法,我也是到了這裏才學會的。且用這米粉,不隻做可魚鮓,就是蝦、蟹、肉、菜蔬都是一樣的,做成了用油一煎,特別下飯。”又迴想過去,“那時逃難至此,家裏困頓不堪,我見江城魚價甚賤,便買魚做魚鮓賣了供大兒讀書。”


    沒想到竟與自己英雄所見略同了,素波就笑,“我道伯母怎麽不嫌我是商戶呢?”


    “過去我與你伯父自負為江陰徐氏後人,也曾自命清高,後來經曆多了,也就明白讀書固然好,但若是經營得法廣有家私也不為低人一等,便是太史公也曾為貨殖列傳,又道千金之子即為素封呢。”不過伯母隨後還感慨地道:“但是若為富不仁、不義、不信,那便不怪讀書人看不起他們了。”


    素波為什麽與徐家往來?就是因為三觀與他們十分相近,便笑著點了點頭,“不錯,不論是誰,那不仁不義不信的事都不要做。”又用心跟伯母學做鮓,“那菜蔬怎麽做才好呢?”


    “菜蔬不同魚肉,要先蒸再曬,然後才能做成,”伯母就又想起一事,“有一次,我家大兒曾到山中捉了許多小雀,我拿來做了雀肉鮓,那味道還真是其美無比呢。”


    素波聽了立即食指大動,有心也做一壇雀肉鮓,不由得神思飄忽。


    正此時徐家院裏走進兩位婦人,都穿著綾羅,戴著珠寶,其中一位便在庭院裏就向伯母道:“喬夫人來了。”又瞧了瞧素波,“這就是望江樓的徐二姐吧?”


    伯母平時總帶著三分笑意,此時臉色卻沉了下去,起身向開口說話的婦人道:“這正是我家侄女。不過黃嬤嬤可能不知道,我們家與喬家早退了親。”


    素波聽稱唿便知黃嬤嬤應該是郡守府上的管家娘子,又覺她話語對自己很有些不屑,因此也不理她,心裏卻疑惑伯母所說退了親的喬家究竟是誰家,是否與喬二十三有關?


    好在不必她多思忖,那位被稱為喬夫人的便笑道:“徐夫人,親事可是我們倆家早就定下的,哪裏因為二十三一句孩子話就退了呢?今日我便把聘禮重新送迴來了。”說著一擺頭,早有幾個仆婦捧了幾個托盤走了上來,兩塊美玉、十幾錠金餅,又有衣料、首飾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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