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東王靠在車廂一角一動也不動,隻是將雙手掩住了臉。


    留福知道他在哭,王爺從小就特別聰明特別懂事,他知道母親的艱難,從不在靜妃麵前哭,也不在自己麵前哭,但是一直跟著王爺的留福還是知道他有時會哭的。但是今天,一切都不一樣了,留福就道:“我們現在就迴府去抓,罐子裏的□□還在,證據確鑿,他們再也抵賴不過了!”


    “但那又有什麽用?”膠東王放下手,臉上已經沒有一滴淚,他清冷地道:“母妃和哥哥們都不能迴來了,而皇後依舊不可能受到罰處,罪名隻能是鄭典膳的,至多是再加上幾個宗正寺的官員。我不會指望父皇,隻能靠自己讓他們把欠下的還迴來!”


    是的,先前靜妃曾向皇上訴說過,但皇上並不肯信,他一向認為皇後是極賢良的人,隻一心栽培太子。現在王爺拿著這些□□不可能告倒皇後,反而皇後很容易就能推出去,就像萬倉曹的案子最後也傷不到她一樣。而且皇後娘娘若是知道了王爺不傻,還有能力揭開過去的秘密,她一定會更瘋狂地報複王爺,那樣王爺會更難的,畢竟現在膠東王府的實力還是太弱了。


    而王爺並不是隻想自保,他還要討迴公道。


    於是留福也平靜了,“我們不如告訴王妃,讓她不要再用鄭典膳了,再想法子將鄭典膳處置掉。”


    “不必告訴她,也由著她用鄭典膳備膳,畢竟我拿到了□□。”


    “這樣也好,王妃什麽也不知道才對我們最有利。”留福想起了王爺先前說過的話,“這一次還真是多虧了王妃的懵懂,鄭典膳以為他算計了王妃,從宗正寺的魚到王妃身邊的福兒,他一件件準備得都很順利,孰不知王爺早在他身邊布了羅網,就等著他上鉤拿出□□來呢。”


    留福就得了結論,“王妃繼續天真無知,更能迷惑皇後娘娘,我們也好借此機會悄悄地擴大勢力。”


    膠東王輕輕搖了搖頭,“這雖然都不錯,”他第一次承認了,“但是我更希望王妃一直開開心心的,永遠也不必知道世道艱難,人心險惡。”他看著留福,“我們受過的苦,不要讓她再嚐到了。”


    留福鄭重地點頭,“是,王爺,我們一起保護王妃。”


    車子進了王府,膠東王帶著留福下車時一切如常。而他們進了寧淑殿時,就見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而阿仁傳話形容過的那道蓮葉田田正在中間。


    王妃滿臉笑意地催道:“趕緊洗手吃飯,一會兒魚涼了就不好吃了!”還不待大家坐穩,她就急著在蓮蓬中夾了一筷子魚,品了品皺眉道:“這道菜什麽都好,唯有鹹了些,鄭典膳可是宮裏出來的禦廚,怎麽能連鹽量都掌握不準呢?”


    留福恨不得在自己麵前的小幾上用力地拍上幾下,王妃太高明了!阿仁就是用鹽將□□換了下來,因此鄭典膳做的菜裏便會多加了一點鹽。既然不能說,他便嚐了嚐魚肉,公平地說:“其實也沒有多鹹。”


    王妃就道:“這菜借著蓮香,清淡一些方能顯出魚的鮮美,鹹了就成了下品,你再細嚐一嚐。”


    留福再嚐,“果然如此。”


    雖然隻是多加了一點鹽,但這就是敗筆,素波便沒大動荷葉田田,反而用了不少的配菜,又告訴王爺和留福,“別看這幾樣小菜沒什麽特別的,但其實都是精心搭配出來的,味道也都好,鹹度更是適宜。”想了想又替鄭典膳解釋道:“他可能久未操持酒宴,且又緊張,才將主菜的鹽加得多了。”


    留福就趕緊應和,“王妃猜得定然不錯!”


    素波得意地笑笑,卻見膠東王吃得很少,不免疑惑,“你今天怎麽了?不喜歡這些菜?想吃什麽我重新做。”


    盡管想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是膠東王隻要想到母親和哥哥還是什麽也吃不下,而且聽著王妃的歡聲笑語,他就忍不住想哭,並不完全是悲傷,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感動,此時放下筷子起身道了一聲,“我吃飽了!”便去了前殿的書房裏。


    留福也趕緊跟了過去,又不忘迴身向王妃道:“今天王爺要寫一篇策論,恐怕就是因此吃不下晚飯了。”


    小美男懂什麽策論?其實應該自己幫忙寫的,但是寫過一份上表的素波堅決不會再接這樣的差使,於是就道:“王爺的功課不要太緊,策論寫不寫又如何呢?明日你隻管告訴薛大儒,王爺身子不大舒服便沒寫。”


    “這個策論的題目是皇上給諸位皇子出的,先前我們王爺和長沙王因為年紀小不必寫,但這一次長沙王主動請求寫上一篇,我們王爺便也隻能跟著一同試試了。”


    “那又怎麽樣?”素波想了想,畢竟是皇上留的作業,她便退了一步,“既然是皇上吩咐的,就讓王爺隨便寫一篇應付過去好了。”


    留福便昧著良心道:“其實策論也沒多難,上一次王妃寫時王爺一直在看,如今王妃又時常給王爺講律令,因此王爺便能自己寫了。”


    不管怎麽樣,自己畢竟親自給膠東王做了一篇範文,讓他懂得了寫文章的步驟與基本方法,而他腹中又有千卷書籍,隨便找些動人的詞匯組合一番就能成了吧。由此可以,自己對膠東王的教導是很成功的。


    膠東王到了書房裏便研開濃墨鋪平宣紙運筆如飛,留福立在後麵悄悄一看,卻不是策論,而是一篇祭文——不必讀留福就知道王爺為靜妃和兩位兄長而寫,多年的迷團一朝破解,今天的一切的確應該告知遠去的人。


    留福便無聲無息地取了香焚上,沒一會兒王爺便將祭文放在香爐上燒了,然後坐在桌旁合目靜思。良久,他便上前道:“夜已經深了,王爺迴房睡吧。”


    膠東王便睜開眼睛,目光清明,“好,迴去吧。”


    春日的夜晚乍暖還寒,兩人披著清冷的月光到了寧淑殿前,見窗紙裏透出一豆昏暗的燈光,遂擺手令守門的內侍不要聲張,這時候王妃應該早睡了,燈是留給他們的。


    殿內一片沉寂,王妃的確是睡了,可是她卻是伏在桌上睡的,此時竟然醒了,矇矓著雙眼問:“你們怎麽才迴來?”


    留福也問:“王妃怎麽不上床睡覺呢?”


    素波就道:“我想你們倆個沒心思吃飯,就做了魚丸等你們寫好了策論迴來當宵夜。”說著起身到了廚房,火爐上煨著的瓦罐裏煮著海帶結,她將火加大,拿出用竹簽子串好的魚丸加到瓦罐裏,魚丸立時就熟了,分裝成三碗端上來,“鱖魚肉鮮而刺少,做魚丸也是極相宜的,這種關東煮正是我上大學時……嗯,在徐家上學時常吃的。”便拿著竹簽示範地吃上麵的魚丸,然後又喝湯,拿著竹簽紮著吃湯裏的海帶結、豆皮。


    膠東王和留福原本沒有一點胃口,但是現在突然都餓了,也學著素波的樣子拿著竹簽咬下一個魚丸,鮮嫩爽滑,真是好味道。接著又紮了海帶結、豆皮等等,早煮得醇香綿軟,而湯裏又加了些辛辣的調料,喝上一口連心裏都熱乎乎的,清冷的傷感立即就完全消散了。


    膠東王梳洗了來到床上,此時王妃已經躺下,卻欠起身來撫著他的頭發道:“我總覺得王爺今天很不開心,一定是第一次寫策論太難了。其實那個策論本應該我幫王爺寫的,但是我真的寫不出來呀!所以王爺也別為難自己了,隨便寫幾句應付皇上就好。總不成因為策論寫得不好,皇上就減了我們王府的用度吧。”


    素波又輕輕地捏了捏小美男的臉,發自肺腹地說“你雖然不大懂事,但是姐姐告訴你,就算是將來沒有皇上罩著,你的幾個哥哥就變了臉並不要緊,哪怕王爺的待遇也沒了也沒關係。姐姐帶著你去開個食肆,每天做許多好好吃的,賣出去自然就賺了錢,賣不出去也不要緊,我們就自己吃,總不會餓著。”


    忽然間想起了文君當壚,相如著犢鼻褌雜作的故事,是不是有些像?自己在食肆裏做菜,就讓膠東王也穿著犢鼻褌打雜,素波就邪惡地笑了——犢鼻褌就是短褲,會露出腿的,不知道小美男穿上會什麽樣。


    雖然與膠東王成親好幾個月了,但素波其實隻見過他的臉、手,最多再加上腳,還真沒看過別的,所以也會好奇。然後她就害羞了,明明自己是心靈純潔的小女生,怎麽會想這樣汙的問題?都是膠東王,長得太好看,讓自己時常忍不住調戲調戲他。


    當然了,如果他不是問題兒童,素波也不會如此的。


    現在素波就重新端正了神色,“所以不要擔心,好好睡吧!”


    第86章 一隻玉蟬


    王妃就是這樣想的, 她從來沒想當王妃, 就是當上了王妃, 也認為王妃沒什麽了不起的,沒有了俸祿和宗正寺的供養,她也能自己開一間食肆繼續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所以她安慰了自己之後立即就睡著了。


    不過看過王妃露出一個特別微笑的膠東王心裏卻久久不能平靜,他湊了過去,感覺王妃輕輕唿出的氣息,熱乎乎香甜甜的,吹到了自己的臉上有些癢,忍不住也欠起了身,在王妃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然後他就又一次琢磨起來, 王妃為什麽不親自己了呢?


    算了,自己替她親一下吧, 膠東王就把臉放到了王妃的嘴唇上, 感覺到那一抹柔軟, 便又將王妃的一隻手拿起來放在胸前, 才沉入了夢鄉。


    素波一早起來煎了魚排,擺在銀食盒的一邊, 接著盛上飯,另一邊又放上青菜,一隻煮得恰到好處的糖心蛋剝成兩半放在米飯上,退了一步覺得很好看,便將蓋子合上遞給留福, “你和王爺一人一份,在馬車上吃。”


    平日小美男是不用上朝的,但是卻要參加每旬一次的朝會,朝會後皇上還會考校幾位皇子,這一天就要起得格外早,素波就想出了這樣的辦法節約時間——不隻節約了她自己的睡覺時間,也節約了王爺和留福的。


    而且,她做的餐盒一向很受歡迎。


    在小美男走前,素波再次叮囑他,“不要擔心策論的事,就算皇上說你寫的差也不要緊,最重要的就是心態好!”


    膠東王就笑答:“我心態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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