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麵走出來一位老婦,花白的頭發梳理得十分整齊,尋常的絹布衣裳幹淨合體,麵容十分慈祥,笑著與雲哥兒打了招唿,又問:“何事?”


    雲哥兒便笑道:“這是文瀾閣新來的徐先生,原說好明日來見陳征事的,可他們沒有住店的錢了,求著我先帶他們進來,何老太太看看能不能先幫著安置下住處?”


    何老太太便轉過頭來看到徐家叔侄,見他們衣著破敝,僅挽著兩個小小的包袱,怎麽也掩不住窮困潦倒的落魄,她原就是極溫和良善的人,心裏立即升起了同情,就柔和地笑道:“院子都是現成的,有什麽不能的?”又抬手撫了撫素波的頭,“好個可愛的小姑娘!”卻又看出她頭上綁的白色麻布繩,歎道:“正在居喪?”


    徐寧點頭,“我們是江陰徐家的,原本家裏就不成了,又遇到了水災,隻逃出了我們叔侄兩個。”


    何老太太是經曆世情的,因此全都明白,這叔侄二人在江陰活不下去了才到了京城,又沒奈何謀了到文瀾閣抄書的活,於是到了這裏,因此點了點頭,卻又道:“我知道江陰徐家,前朝時還真是煊煊赫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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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容身之處


    徐寧聽何老太太知道江陰徐氏,又讚江陰徐氏的煊赫,便立即有了精神,平時蒼白的臉上也多了幾分紅潤,拱手道:“夫人是哪裏人氏?”


    何老太太便苦笑了一聲,“我夫家原籍冀州中山郡。”


    徐寧便行禮道:“原來是中山何家,失敬失敬!”


    素波心裏覺得好笑,何老太太雖然親切善良,但是明顯不再是什麽世家的夫人,隻看她如今的裝束十分平常,而且又住著這樣的小院子,管著這樣的雜事,雖比徐叔父和自己體麵些,究竟與世家夫人相差太遠了。


    大家既然都已經混到了如此的地步,完全不必要再講什麽門戶了吧!


    可是她也了解,一路上便時常嘮叨著江陰徐家的叔父終於遇到了一個知道江陰徐家的人該有多激動,而且他還知道冀州何家!


    何老太太雖然擺手笑道:“什麽冀州何家,早已經灰飛煙滅了,我們如今不過托身丞相府裏度日而已!”但很顯然也與有榮焉,他們這些舊世家還是相互認同的。


    何老太太與徐家叔侄寒暄了幾句,便轉身迴房取了一把鑰匙,帶他們到隔了兩三個門的一處小院,打開院門道:“這裏正空著,你們便先安頓下來吧。”


    一旁的雲哥兒見狀,便笑道:“既然如此,明日一早我就來門前接徐先生去文瀾閣見陳征事,倒也便宜。”說罷轉身就要走。


    徐寧趕緊叫住他,將手又伸進袖袋裏掏錢,可是他卻忘記最後剩下的幾個錢已經給了看門的,因此摸了又摸,卻摸了個空,便僵住了。


    素波見了,趕緊從自己的包袱裏拿出一麵小銅鏡塞給他,“雲哥兒,我們如今果然一個錢都沒有了,這個給你拿著玩吧。”


    徐家早就沒落了,因此他們自江陰逃難出來時身上就沒有什麽像樣的東西,一路上變賣一些,離開客棧時又扔下一些,如今叔侄二人早就身無長物。這麵小鏡子是素波能拿得出來最好的東西,黃燦燦的銅,一麵磨得光光的能照出人影,一麵鏤了許多美麗的花紋,她自初見時就十分喜歡。


    據素波想,這鏡子也是在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前那個真正的徐小姐的心愛之物。想來也能值些錢。


    先前她一直想保住這鏡子的,沒錢的時候也舍不得賣掉,逃難出來時也沒有將它丟下,但是今天如果沒有雲哥兒,自己和叔父進不了丞相府,還不知會落得什麽下場,素波真心要感謝雲哥,也是心甘情願要送他。


    雲哥方才便知他們的窘境,現在推開素波的手,幾步便跑了,又迴頭笑道:“我是男的,要鏡子做什麽,你留著吧!”


    何老太太便拉了素波的手笑道:“雲哥兒這孩子倒好,不似府裏那些捧高踩底之輩,且你們在這裏住下,將來還有機會再來往呢,倒不急於一時。”說著她帶頭走了院子,“這排房子是靠文瀾閣大殿西廂後牆搭建的,雖然是朝西的廂房,但畢竟是青磚所砌,裏麵的陳設也齊全,你們兩人住著也夠用了。”


    又瞧了瞧徐家叔侄手中的小包袱,不禁問:“你們的鋪蓋是不是還在客棧裏,不如趕緊取來?丞相府裏到了酉時便下匙,再不能出去了。


    素波自到了這裏,一點點地知道此時的生活要比她先前所在的時代要艱難得多,出門時就連被褥、米糧都要背在身上,因為不管客棧還是借宿人家,大部分時候都要自己用帶來的東西解決衣食往行的種種問題。


    叔父和自己雖窮,但其實也有這些用品的,盡管一路上變賣了不少,但他們從江陰到了京城還留有兩大包東西。但是今天為了從客棧裏逃出來,他們隻能將那些笨重的都舍棄了,現在自然不能迴去找。他們逃出來時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麵見陳征事,請他幫忙在丞相府裏謀一個差使,然後再不迴去的。


    就是鄧十九的事,也約好了保密,畢竟萬一丞相府裏的人知道他們其實是被鄧太尉的兒子逼進來的,總是不好。


    叔父是不會說謊的,因此素波趕緊搶在前麵便向何老太太道:“我們的鋪蓋行李都換了錢,現在什麽都沒有了。”又笑著說:“好在天氣還暖和,我們又帶了幾件衣服,夜裏足夠用的,等文瀾閣發了工錢,就可以再置新被褥。”


    何老太太倒是信了,眼下前朝的世家後代比他們更落魄的也不是沒有,這兩人好歹還帶著兩個小包袱,又進了丞相府。因此便又告訴他們,“陸丞相對讀書人一向極關照的,我們在府裏的日子還算好過,就是工錢,也不必等,明日徐先生去了文瀾閣錄了名姓就有了。我家裏還有多餘的被褥,一會兒拿給你們。”又道:“我去告訴廚房,從今天晚上就給你們送飯過去。”說著囑咐了幾件事,又體貼地關照,“你們一定累了,趕緊將屋子打掃一番早點歇著,我迴去把被褥取來。”說著轉身走了。


    素波跟著叔父進了屋子,見兩間小小的屋子,並不甚明亮,還略有些潮濕,突然想起了剛剛經過的文瀾閣和大殿,真是天地之別啊!


    但是,她卻沒有一絲不滿的意思,事實上她滿意極了——她到了這裏,還是第一次住這樣好的房子呢!


    徐家的房舍在水患中毀了,而一路上,他們最好的時候住在客棧,差的時候借住民宅,最慘的時候就在外麵露宿。荒郊野嶺、幕天席地、風吹雨打,有一次還遇到了野狼,有多可怕便不說了,而許多鄉下人的房子也不過隨便在木板或者地上鋪了一層稻草就是床鋪,客棧好些也有限,用粗糙的木頭隨意拚湊出幾樣勉強能用的器具而已,而這裏竟然擺著十分精美的床榻案幾!


    床榻案幾形狀優雅,上麵還雕著古樸的花紋,烏黑的漆麵反著柔和的光,就象素波曾在電視中曾經看到過的一樣,古香古色,美輪美奐。再一想,她畢竟是進了相府啊!


    素波的手便在書架的雕花上輕輕撫過,“真好!”


    徐叔父搖了搖頭,“這又算什麽?原來我們徐家……”想到素波從生下來就沒有享受過徐家的富貴,略長大一點就遇到災難,還真是可憐,他的迴憶就進行不下去了。


    素波其實沒有那麽多的思緒,先前徐家的事情她完全不知,又與她沒有任何關係,於是滿意地感慨著,“叔父,畢竟我們再不必擔心那些壞人了!”


    他們自江陰經曆了多少艱難逃到了京城,原以為到了這裏一切就都會容易了,可是不想徐家在京城的老宅怎麽也找不到,而一不小心又遇到了鄧太尉的兒子鄧十九,要強買素波為奴。


    好在丞相府的征事是徐叔父的同鄉和同窗,讀書時徐叔父又曾經資助過他,因此一入京就先給他遞了貼子,希望能得到他的援手。現在謀得的差事雖然不甚滿意,但素波還是很滿意的,又開心地笑道:“雖然是在文瀾閣抄書,但是也是多少人想要的正經營生呀!”


    徐寧看著侄女可愛的笑臉,突然也覺得抄書也沒有什麽不能容忍的了。畢竟,叔侄二人從此就有容身之地。而且素波的容貌,也確實生得太好了,如今她還小就遇到幾次麻煩,將來長大後恐怕更容易沾惹事非。


    文瀾閣畢竟在相府之內,而陸丞相又是全天下人都讚譽清正廉明、禮賢下士之人,素波在這裏一定會安全的,隻這一項,便是自己怎麽樣也值得了。


    叔父才放下了江陰徐家的繁華,卻又想到了他們一直在找卻沒有找到的京城舊宅,“聽父親和長兄說起我們徐家在京城的舊宅,正在最繁華的崇仁坊,還帶著花園呢。”


    素波聽得慣了,便提醒他,“經曆了改朝換代,也許徐家的舊宅已經沒了。”她用的是也許,其實在心裏早已經認定了。


    進京之前,素波也曾經憧憬著能找到徐家的大宅子,然後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但是他們在崇仁坊找了好幾天,也沒有打聽到徐宅,反倒遇上了鄧十九,讓她徹底死了心。


    她更在意如今身處的小屋,注意到家俱上的一層薄灰,“叔父,我去打些水來灑掃一番。”


    徐叔父麵色一黯,雖然改朝換代了,但是徐家在京城的舊宅可是私產,總該保留著才對,且他身上還帶著契書。且早聽說舊宅皆是青磚所砌,輕易不能損壞的,而這兩天在坊間尋,發現那裏並沒有經曆戰火,想來那宅子定然還完好,不可能憑空消失了的。


    他不信找不到。


    有機會一個人再悄悄去找找,如果找到了自己和素波就有了家業,不必再寄人籬下。隻是眼下既有了容身之所,又要避著鄧十九之流,倒不必急了。


    想到這裏,徐叔父攔住素波,“初來乍到的,你一個小姑娘不好出頭露麵,還是我去。”


    聽著叔父一麵說話又一麵咳嗽,素波也不肯,“叔父,你咳嗽還沒好呢。”


    “我這咳嗽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不要緊。且打一桶水又能多累,你先在屋子裏看看怎麽安置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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