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半月以後,繞了點路的寧王府和衛家上下終於抵達了雲州府,與他們同時到來的,還有昭武帝的宣召聖旨。


    昭武帝果然要召宣逸與林神醫迴京,可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宣逸稱病,又言林神醫遊曆去了,如此把來人打發迴去。


    衛清朗終於知曉了京中變故,一時諱莫如深地盯著宣逸看,宣逸抱著咯咯笑的丫丫故作不知。


    衛清朗歎氣,無怪乎走得這般急,他還以為寧王隻是怕皇上反悔,原來後頭還有這樣一樁官司。


    他不知蠱蟲之事,對於寧王所為很是疑惑不解。衛明沅見了,遞給他一個安撫的目光,到底讓他沉默著沒有問出心中疑慮。


    是夜,宣逸邀衛清朗對月談心,再之後,衛清朗沒再理會京中來人,便是衛國公府來信讓他勸寧王歸京,也隻當沒看見。


    京中文武大臣雖也有將懷疑的目光投到寧王身上的,可也隻是懷疑,皆因若此事真是寧王所為,留在京城可比遠赴西南封地要有利得多,可偏偏寧王不僅跑了個幹淨,對於皇上的宣召也毫不理會。


    “反了天了!”崇政殿內,昭武帝聽得了寧王稱病不歸、林神醫不知所蹤的消息以後,怒不可竭,咬牙切齒地對著空中吩咐道,“暗一,朕要寧王十日內出現在朕麵前!”


    寢殿中不知從何處冒出一個聲音來,機械而冰冷,“遵命。”


    請不來,那便擒來!和他人隻是猜測不同,昭武帝非常肯定,這是寧王作為,至於原因,他忽然間想到那日寧王進宮,為求衛清朗外放時說的話——衛明沅和丫丫是臣的逆鱗,觸之必怒。


    是蠱蟲,蠱蟲之事被他發現了!


    昭武帝瞳孔一縮,忙喚來母蠱的宿主,感應子蠱的存在,卻得到一個令他難以置信的結果。血蠱的子蠱當時的確下到了衛明沅身上,這事他再確定不過,而血蠱一經入體,無法拔除,正因為如此,他才會那麽輕易就放了寧王離京,可結果呢,它竟然沒了?!


    昭武帝神情陰鬱,一會想的是西蜀國的阿巴魯騙了他,一會想的是眼前的母蠱宿主撒了謊,一會又想林神醫高卓的醫術!他甚至想到了衛明沅的佛緣深厚,身負大機緣的說法。


    當下說什麽都晚了,摔了一個瓷枕以泄憤以後,昭武帝能做的也不過是把寧王和林神醫擒來。


    “暗一,毋庸是衛家的哪一個,寧王又或者是寧王妃,朕要見著一個。”他又加了一句。


    昭武帝暫且還未失去理智,皆因他此時還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可如宣逸所言,他這位子坐不久了。


    不待暗衛擒來寧王又或是衛家人,朝中以三朝元老薄太傅為首的老骨頭便上書請求太子監國,言道國不可一日無君。


    太子頓時夾起尾巴來,偏這時賢王晉王與韓王也摻和進來,京城亂起。


    昭武帝為著前朝後宮諸事、疼痛難忍的病腿焦頭難額之時,忽而一陣地動山搖席卷了離京不遠的象山,驚了夏國上下。


    昭武帝暫且將寧王放下,選賢能前往象山賑災,一番角逐以後,賢王脫穎而出,成為了人選。


    當衛明沅得知這一消息時,真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隻得感慨一句,時也,命也。


    象山縣地動,原著中有提及,而當時前往撫民賑災的是太子宣燁,晉王便是在這一遭裏使了手段,毀了太子雙腿,斷了他後路的,如今換了賢王,隻不知毫無上位可能的晉王會不會如同原著的軌跡對他下手。


    再次躲過一劫的太子不再炮灰以後,又會有怎樣的人生?再有榮秀玉,她如今和皇後結了盟,若太子當真繼位,她也隻能夾起尾巴做人,不敢再有旁的心思,如此,她是否會出手阻攔?


    因著地動之事,衛明沅眺望著京城的方向,思緒良多,未曾察覺宣逸的靠近,直到落入一個略帶些涼氣的懷抱。


    “在想些什麽?眉頭緊鎖的。”他下巴擱在她肩頭,如此問道。


    衛明沅搖了搖頭,言道,“隻是在想人的命,到底是先天注定的,抑或是後天習得?”


    宣逸沒有急著迴答,隻問,“你覺得呢,是天命,還是人命?”


    衛明沅凝神思索片刻,開口道,“當禍從天降時,我是信天命的,因為它讓我一點反抗的餘地也無。”譬如她的車禍和穿越,譬如原主的被炮灰。


    “可另一方麵,我卻又是不信命的,因為心裏的不甘,若上天給我的命隻是一根朽木,那麽我也應該努力將自己雕琢成木雕。常言道,天無絕人之路,我卻以為,天道無情,之所以不絕人路,也隻是因為我們努力走出來一條路罷了。天命也好,人命也罷,總歸要化作一捧黃土,隻希望在生命的最後迴首,能對得起自己,無愧於心,從容自若。”


    宣逸默默聽著,想到了自己在遇到衛明沅之前,被天命壓製著毫無反抗之力,甚至連一絲不甘也無,隻是靜靜地等待著死期之將至,毫無生氣。可後來,她出現了,他開始變得不甘,變得貪心。他既感謝上天將她帶來他身邊,卻又決意為了她反抗天意。


    到底是天命還是認人命,宣逸也說不清,隻道,“我不管天如何,命如何,我隻管當下的我和你。”


    是啊,她便是再感歎太子宣燁的炮灰逆襲,感慨主角命的榮秀玉變得默默無聞,又能如何呢?她既不是天,也不是他們自個,她管不了別人,卻能立足當下,著眼未來,惜取眼前人。


    “是我魔怔了,操了不該操的心,竟是如此簡單的道理也不曉得。”她淺笑坦言。


    宣逸隻是笑笑不說話。


    第102章 完結


    夜靜謐, 西南寧王府上, 幾抹黑影倏忽略過高聳的牆頭,樹叢微微一晃,仿佛隻是夜裏涼風吹過。


    守衛在寧王房外的寧一忽然睜開了眼, 微微一眯, 沉聲喚了出來,“來者何人, 還不速速現身!”


    迴應他的依然是靜謐,寧一取出一個黑木哨子來,一陣急促的哨聲響起,院中頓時現出許多黑衣影衛,將主院密不透風地圍了起來。


    暗衛的隱匿技巧雖好,等閑人不能發現蹤跡,可寧王府的影衛與皇家暗衛同出一源,便是有所出入, 憑著同行嗅覺也能察覺出來, 來人很快被發現。


    黑衣影衛當中一人冷冰冰地下達了命令,“拿下!”


    寧一始終提著劍警惕在寢室外,冷眼看著以零為首的一眾影衛將來人團團圍住, 而後刀光劍影的廝殺。


    來人身手之不凡著實令寧一佩服,可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們各為其主,當下隻能是敵非友。


    寧王府布下了天羅地網,來人終是寡不敵眾被擒, 零上前將他麵具摘下,一張透著病態白的臉頓時跳入眼簾,是他熟悉不過的人,他們曾經一起被選為死士,又經曆層層磨煉和篩選,最終爬上了頭名的位置。


    他不語,隻是迴首將來人的身份告之寧一,“暗一。”


    寧一點頭,“交給你了,零。”


    成王敗寇,暗一倒是不掙紮,隻是看向零的目光複雜。


    同樣的事同時也在衛清朗與趙氏的院中上演,不同的是,那邊的來人雖沒得手,卻也逃了出去。


    寧一聽聞以後,皺了一下眉頭,而後便麵向內室單膝跪地稟報。


    宣逸聽完,隻道,“讓逃了的那個迴去報信也好,重要的是暗一,讓零與他好生敘敘舊。”


    暗一便是守衛昭武帝的皇家暗衛之首,宣逸對他親自出手倒是有些意外,按理,他不應離開昭武帝的身邊才是,可偏偏是他來了,此番若非不容有失布下嚴密防守,兼之零出手,恐怕還未必能將他擒住。


    宣逸所言的好生敘舊,用意是為探出京中情況,但暗一的嘴巴夠嚴實,一時竟是探不出實情來,隻好等待京城那邊傳來的情報。


    幸而,淩芳等人並未令寧王失望,原來是京中上書請立太子監國的幾位老臣被昭武帝借由地動一事發難,有被革職查辦的、有被勒令閉門思過的、有被申斥的,朝中一時人心惶惶,關於太子監國一事的議論因此平息了一會。


    但很快另一波對昭武帝不利的言論又喧囂塵上——因著象山地動,又兼昭武帝大肆處置朝臣的手段,受了地震餘波的京中百姓私以為這是當今不仁,所以上天降下了天譴,便是昭武帝忽然的腿疾也被認為是上天對他的懲罰。


    原著中類似的責難針對的是太子,如今太子仁厚有賢名且無天災人禍降其身,於是也不能幫昭武帝頂鍋。


    諸事不順的昭武帝心中煩躁,聞得如此言論,震怒,非但不撫民,反令京兆尹逮捕妄議天子的百姓,杖責二十,意在以儆效尤,禁絕此類不利言論。


    可這樣的做法,顯然隻能適得其反,反倒更加印證天子不仁,故天降懲罰的說法。


    法不責眾,便是昭武帝也不能把京中所有百姓都抓起來。


    此時,被“勸退”的薄太傅領著一幫儒生於皇城外跪地上書,請昭武帝立下罪己詔公告天下。


    薄太傅為三朝元老,曾為先帝與當今帝師,門生故舊滿天下,更遑論文人的筆杆子最是尖利,不管是出於孝悌仁義,還是為生前身後名,昭武帝都奈何這幫人不得。


    享受多大的權,坐在多高的位置上,便要承擔多大的責任,承受來自各方的束縛,皇帝這個位置,看似高高在上,一切盡在掌握中,實則最是沒有自由。


    “太傅,朕難道就如此不如你的眼,你如何要如此責難於朕?!”崇政殿內,昭武帝並未對薄太傅賜座,任由八十高齡仍舊精神灼爍的老人跪在地上,陰沉著臉責問。


    “聖上很好,自皇上即位,夏國百姓豐衣足食,便是偶有天災,也盡在掌控之中,隻是皇上既為天子,當順應天之命。如今天有所警示,皇上如何不從?”薄太傅顯然是忠實的天命觀粉絲。


    “朕才是你的天!黎民百姓的天!”昭武帝才不管什麽天之子,他隻知這個天下是他的,換言之,你們都應該聽我的。


    薄太傅神色未變,直視著聖顏,道,“聖上難道要學桀、紂?”


    昭武帝語塞,臉色陰沉得很,薄太傅卻似未見,繼續言道,“聖上年幾何?太子年幾何?”


    昭武帝四十出頭,太子宣燁也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寧王給昭武帝下的藥雖然讓他似鮫人殤一般疼痛難耐、不良於行,卻並未害他性命,若是休養得當,再活個幾十年沒有問題,可他卻不願將權勢交出去,即便是他一直信任重用的接班人也一樣。


    “聖上莫不是怕了?”薄太傅激將。


    昭武帝眯眼看他,話語意味深長,“太子予了太傅什麽好處,令太傅如此為他鋪路?”


    薄太傅卻不是誰的人,聞言匍匐在地,迴道,“臣老了,隻願國之太平,民之安樂。”


    “朕便是瘸了,也能令國家太平,百姓安樂!”昭武帝仍然不服。


    薄太傅卻是搖頭歎息,“聖上已經失了平常心了。”


    昭武帝不語,將自個關在崇政殿內一日後,令欽天監和禮部擇吉日,祭天以息天怒,下罪己詔以平民怨。


    又下旨命太子宣燁監國,終究退讓。


    當務之急,並非與太子爭權,乃是解毒恢複如故!思慮過後,昭武帝下了狠心將暗一派了出去,務求一擊即中,卻不料暗一從此有去無迴。


    聽得逃迴來的暗衛匯報,昭武帝氣血攻心,生生吐了一口血,腿腳上的疼痛蔓延全身,叫他痛不欲生。


    用請的召不迴寧王,用擒的反倒肉包子打狗,有去無迴!作為一個帝皇,他卻不能無緣無故地褫奪寧王的封號與封地,甚至因為衛國公府的緣故連把衛清朗的官職擼去也不行,更不要說明目張膽派兵去抓寧王了,在這百姓皆言他不仁的當口,更是不能!


    沒有最憋屈,隻有更憋屈。但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譬如對雲州府進行經濟製裁,把雲州府的官員換上自個的,可這樣的手段,真正實施起來卻並非那般容易。


    現如今,太子雖隻是監國,可因著那罪己詔,昭武帝的威信並不如前,朝廷也並非他的一言堂,若他一意孤行針對寧王,太後第一個便不會答應,朝中大臣也不會答應,而黎民百姓恐怕不止會認為他不仁,更會認為他不義。


    更何況,寧王也不是吃素的,雲州府的經濟命脈,他雖未全數掌握,卻也不是昭武帝能夠輕易製裁得了的,而官員調遣也非易事,雲州府有寧王這麽一樽大佛坐鎮,這差事又是這般吃力不討好,恐怕願意前來的人極在少數,宣逸再稍稍使些手段,不是不能瓦解的。


    昭武帝處處被掣肘著,而寧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此你來我往了一年,丫丫都會滿地跑了,雲州府如今盡數落入了寧王手中,昭武帝這邊卻是越來越難了。


    他還是皇帝,卻不是當初說一不二的那個,太子的威望日隆,他便處處打壓,又提拔賢王晉王和韓王,朝臣站隊的不在少數。雖如此,太子終歸是曆練出來了,天家無父子,昭武帝在消磨著太子心中的父子親情而不自知,又或是他知道卻不能任由太子發展壯大而威脅自身。


    隻是監國一年,太子便明白過來,自個上位的最大阻礙並非來自他的兄弟,而是他那不甘退讓的父皇。


    恰此時,西北蠻族入侵,太子自請親征,代表皇族討伐西北蠻子。


    昭武帝不知出於何種考慮,準了。太子監軍,衛國公衛清明掛帥,親率西北軍抵禦蠻族,其子衛明翰、子侄衛明哲也在大軍之列。


    對於衛國公府,昭武帝的感官很是複雜,既明白這是寧王的其中一個倚仗,不能重用,卻不得不用他們,皆因衛國公府世代統領西北軍,是百姓心中的護國英雄。


    接下來發生的事與原著中是何其相似,西北蠻族彪悍,此番來勢洶洶,聞得太子監軍更是直取他而去,一如原著中直取昭武帝,不同的是,原著中昭武帝命喪於蠻族鐵蹄之下,太子宣燁卻再一次被他的副將衛明哲所救,保住了一命。


    這一仗打得極為艱難,衛清明傷了一條手臂,以後恐怕再難帶兵出征,但其子衛明翰、子侄衛明哲卻異軍突起,屢立奇功,便是昭武帝也不能忽略他們的功勞。


    當昭武帝艱難說出“封衛明哲為虎賁校尉”時,他不期然地想到了同樣被他打壓的另一個衛家子——豐神俊逸的探花郎衛明彥,隻恨上天眷顧寧王,眷顧衛家人!


    衛明彥這兩年來,因為昭武帝有意打壓的緣故,雖政績屢被評為優等,卻得不到應得的待遇,他倒是看得開,也不知是不是身上流著商人精明的血——趙氏的父族乃富商巨賈,反倒借著安南郡繁盛的商貿往來,在商人當中混了個風生水起。


    當然,衛明彥自己並不從商,他畢竟是一方官員,但卻不妨礙他從中牟利,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安南郡商人竟以他馬首是瞻,尊他為商會會長,真真的奇了。


    這其中少不了南昭國斕曦公主的照應,昭武帝正是知道這一點才更覺抑鬱。


    迴過神來,他看著朝堂下方如朝陽一般的青年才俊,再看越發沉穩的太子,想起比太子還小兩歲的寧王,依然是朝陽般的年紀,而他卻是身子越來越不好了。


    太子因為西北戰事,威望又升了升,便是昭武帝也不得不承認,他是最為合適繼承皇位的那個,可到底不甘心。


    那便繼續死磕吧。


    相對於昭武帝的力不從心和心有不甘,宣逸和衛明沅過得卻是再逍遙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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