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嵐!!”那守城之人怒目而相,謝子臣閉上眼睛,輕輕歎息了一聲,感覺心中全是酸楚。


    他早知她不在意他。


    但是卻未曾想過,她竟是,如此不在意他。


    這些難過他無從訴說,隻能閉上眼睛,都埋在了心裏。即將接近城門時,潛伏在城門口的暗衛突然衝了出來,謝子臣和蔚嵐的人一起,守門士兵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城門就卡在那剛剛足夠兩個人通過的縫隙之間,雙方人馬廝殺成一片,蔚嵐遲了一步,擋住了周邊士兵,同桓衡道:“出去!”


    桓衡也不遲疑,躍馬而出,見桓衡出去之後,蔚嵐這才跟在了後麵。守城之人見兩人逃脫,終於按耐不住,也顧不上謝子臣,急喝道:“放箭!放箭!”


    羽箭如雨而落,蔚嵐臉色一變,瞬間就想謝子臣轉到她身前,然而也就是那刻,一直僵硬著趴在她身後的謝子臣卻突然一把握住了她握著韁繩的手,同時將身上披風往外一扔,遠處也看不清到底是蔚嵐用了謝子臣的披風,還是謝子臣自己甩出的披風,隻見那披風帶了一股罡氣,瞬間將那羽箭卷入了衣衫之中。與此同時,謝子臣無比強硬握著蔚嵐的手,環著蔚嵐的腰,駕馬狂衝而去。


    “你……”蔚嵐一時不由得呆住了,完全沒有想過,謝子臣竟是早就已經脫離了她的挾持。然而謝子臣沒有說話,第二波箭雨又來,謝子臣抿緊了唇,一拉馬繩,馬受驚高高躍起,卻是狂跳了出去,剛好跳出了那箭雨的射程。身後追兵開了城門追了上來,謝子臣中了箭,卻不改氣息半分,瘋狂打著馬,仿佛是他在逃命一般。


    蔚嵐終於從愣神中迴過神來,心中一時滋味萬千。


    “蔚嵐,”謝子臣卻突然開了口,身後追兵越發近了,這時候兩人布下的第二波暗衛躍了出來,攔下了後麵的追兵。眼見著就到江邊,謝子臣死死抱緊了她。


    不願放手,不肯放手,可是,不能不放手。


    如今他還不夠,遠遠不夠,留不住她,護不了她。所以他要隱忍、克製,將所有行使埋藏起來,隻留他自己一個人,獨自舔舐觀賞。


    “去了北方,就把北方安整下來,我會在盛京安排好一切,等你迴來。”


    他知道她心裏的**,知道她的追求,她疼愛桓衡,但她絕不會為了桓衡,放棄自己想要的權勢。


    於是他許諾她:“你迴來,我許你一個盛京朝堂,你許我一個安穩北方,我們不僅要站在這大楚的頂峰,我還願,他年大楚劍指向北,收我漢室江山!”


    蔚嵐被他的話激起萬丈豪情,上輩子,踏平中原,光複漢室,這便是她的願望,她幾乎做到,沒有做到是她一生最大的遺憾。


    她本以為去北方之後,她所有一切都要重頭再來,卻忘了,她有一個盟友。


    她想要盛京,謝子臣何嚐不想要北方七十萬軍?


    互利互惠,向來是她與謝子臣相處之道。


    眼見江邊漸近,已準備好的船就停在江麵之上,桓衡翻身下馬上了船,謝子臣與蔚嵐也一同下馬,也就是這時候,蔚嵐終於看到,謝子臣背上插著羽箭,鮮血早已濕了他的黑衣。蔚嵐眼神猛地縮緊,一把握住他的手,也不知道怎的,心裏就湧起一股巨大的恐懼,慌張道:“子臣!”


    “趕緊走。”謝子臣咬牙開口,桓衡也皺起眉頭,握住船槳道:“阿嵐!”


    蔚嵐死死看著他,然而局勢容不得她多說什麽,她看著謝子臣滴落在草間的血,咬牙放了手,便匆匆上船,不敢迴頭。


    然而也就是她轉身那一刻,謝子臣卻一把將她拉了迴來,在所有人都沒能反應過來之前,猛地捏起她的下頜,狠狠吻了上去!


    他的吻帶著血腥氣,幾乎是在啃咬,他吻得又狠又兇,又匆匆離開,冷聲道:“你給我聽好了,若你不迴來,我就到北方去。”


    他若到了北方,那絕不是自己一個人去。


    他威脅的意思兩人都聽得明白,桓衡拔出劍來,指在謝子臣頸間,怒喝出聲:“你休得猖狂!”


    聽到這話,謝子臣眉眼一挑,豔麗如薔薇帶刺,卻是大笑起來。


    也就那麽一瞬間,蔚嵐才從謝子臣身上驚覺了那一種睥睨王侯的風流氣度,莫要說北方,這天下間,怕是沒有他謝子臣不敢去的地方。


    他廣袖一展,背對江邊,看著蔚嵐眼中全是溫柔。


    “我等你迴來。”


    他聲音溫柔又危險,也就是那瞬間,他閉上眼睛,倒入江中。撲通一聲聲響,江麵便帶了血跡,蔚嵐靜靜看著那人,不由得有些無奈笑了起來。


    她持扇踏上小船,桓衡立刻駕著小船離開,而蔚嵐靜靜注視著那江中沉浮的一襲黑衣,一時之間,竟是移不開了目光。


    她一直覺得謝子臣極其美麗,卻也僅僅隻是在美麗而已。而就在他張開廣袖落江之時,她才驚覺,謝子臣哪怕沒有那樣驚豔的五官,光是那份氣度,也足夠傲視他人。


    若他不是一個庶子要遮掩光芒,若他也如桓衡一般出身高貴、又有她一路相護,他必然,也是一個張狂至極、驕傲至極的模樣。怕就和那些名士相比,也不遑多讓。


    她立於舟上,看著江水靜靜流淌,手中摩挲著小扇,不由得低低笑出聲來。


    桓衡狐疑瞧著她,卻是道:“你笑什麽?”


    “無事,”蔚嵐眺望遠方,眼中帶了笑意:“就是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養了一隻狐狸。”


    又狡猾,又高傲。


    說著,蔚嵐從袖間拿出一隻竹笛,笛聲悠揚而起,帶了瀟灑疏狂之氣,桓衡站在她身後,看見麵前人廣袖翻飛,不見半分狼狽,仿佛他們隻是沿江而去,看青山秀水。


    桓衡靜靜注視著那個背影,感覺這天地間,也就隻剩下這個人。


    他搖著船槳,聽著蔚嵐的笛聲,許久後,他忍不住問她:“阿嵐,你不會拋下我吧?”


    蔚嵐迴頭,眼裏帶了調笑,笛聲一轉,輕快調皮,仿佛是在同他說,你猜?


    桓衡將船槳放在一邊,走到蔚嵐身前來,拉下她握笛的手,眼裏全是鄭重。


    “阿嵐,無論你會不會拋下我,我都絕不會背棄你。”


    蔚嵐靜靜看著他,眼裏全是寬和寵溺,桓衡一時竟忍不住有些哽咽。


    蔚嵐是拋棄一切陪他走的。


    他想到她在大堂裏被魏老太君抽打的模樣,想到她那決絕得不顧一切的神情,他心裏有無數情緒翻動。他如此急於表現自己的感情,如此急迫地想要她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會有所還報。因為有還報,所以,請繼續。


    不要貿然抽身,不要突然離開,不要讓他成為下一個謝子臣。


    是她先開始對他們好,開始了就不該離開。他握著她的手,眼中全是真摯:“阿嵐,隻要我在北方一日,我所有的,就是你的。”


    聽到這話,蔚嵐不由得笑了。


    “傻阿衡。”她揉了揉他的頭,他越發高了,她揉他的頭,都要抬起手來。可在他心裏,他始終是那年從冰雪裏背出來那個孩子,那麽小小瘦瘦的一個,讓人看著就心存憐惜。


    “權利隻有在你手裏,才是你的,”她溫柔出聲:“別把權利給任何人。”


    “可是,”桓衡眼中有了迷茫:“你是阿嵐啊。”


    蔚嵐微微一愣,隨後笑出來。


    “是啊,我是阿嵐啊。”


    這一生,絕不會傷害你的蔚嵐。


    從盛京出來後,兩人喬裝打扮一番,就很難再找到他們了。蔚嵐向來未雨綢繆,身邊人都準備了假的身份,就是為了等著這種突然出事的時候。暗衛們給他們包裹之後,因為人手不足,蔚嵐便將他們全部留在了魏家保護家人,就連染墨都沒有帶走。暗衛給他們準備的包裹裏,身份是一對夫妻,還給蔚嵐準備了女裝、□□,以及胭脂水粉。兩人不敢入城,便在城外破廟裏換裝,桓衡換上了一聲湖藍色的袍子,玉冠半挽,手裏握著一把小扇,靜靜等在門外。他向來沒怎麽穿過這樣亮色的衣服,一時有些別扭,想到蔚嵐要是換女裝,那必然是更加別扭。


    然而不知道怎麽的,一想到蔚嵐換女裝,他就會想起那場春祭裏,蔚嵐那場祭祀之舞。那是他第一次明白自己的心意,於是格外深刻。


    他斜倚在門前,百無聊賴扔著自己的扇子,心裏莫名其妙就緊張了起來,既緊張,又期待,過了一會兒,他聽到身後傳來蔚嵐的腳步聲。


    他迴過頭去,就看見麵前人穿了一身白色帶青的長裙,長裙交疊而下,用腰封僅僅束著,露出對方纖細的腰身。她在胸口墊了東西,看上去仿佛一個真的女人一般,纖長的頸,豐滿的胸,不盈一握的腰,修長筆直的腿。


    桓衡被自己的幻想弄得有些燥熱,但又不忍移開目光,便將目光落在了蔚嵐的臉上。


    她沒有束冠,頭發散披著,落在臉頰兩側,合著她青白色的長裙,看上去有幾分仙氣。


    她一貫長得好看,此刻身著女子衣衫,更是秀麗非常,眉眼微微垂下時,仿佛是有幾分羞澀,讓桓衡心中不由得飛快跳動起來。


    “阿嵐……”他幹澀開口,覺得聲音都不是自己的了。蔚嵐微微一笑,眼裏帶了幾分狹促:“可覺得我比阿華好看得多?”


    “那自然是如此!”桓衡不假思索開口:“他哪裏有你好看!”


    聞言,蔚嵐不由得有些狐疑:“他與我乃雙生子,不是一張臉嗎?”


    “哪裏是一張臉?”桓衡皺起眉頭,認真道:“我覺得完全不一樣啊。”


    哪裏有任何人,能和蔚嵐一樣?


    蔚嵐向來知道,桓衡是有種趨於野獸的直覺的,哪怕不憑眼睛,他大概也能發現她。她尋了蒲團,盤腿坐下,挺直腰板,閉上眼睛道:“阿衡,上妝吧。”


    易容是他們的必要技能,桓衡雖然不怎麽讀書,但是這種實踐操作還是很拿手的。他盤腿坐在蔚嵐對麵,從包裹裏拿出了眉筆。


    他捧起她的臉,用手中的筆細細描繪。她閉著眼睛,仰頭任由他塗抹,仿佛是在等待他低頭,一親芳澤。


    想到這個念頭,桓衡就愣了愣,蔚嵐張開眼睛:“怎的了?”


    桓衡這才迴神,紅了臉道:“沒什麽,就是在想該畫成什麽樣子。”


    “你想要什麽樣子,便是什麽樣子。”


    蔚嵐輕笑著道:“哪怕是個醜八怪也行?”


    “我想要的樣子,這就不用畫了。”桓衡似乎絲毫不懂,自己在說怎樣撩人的言語:“我最喜歡的,就是阿嵐的樣子。”


    蔚嵐沒說話,她垂下了眉眼,也不知道為什麽,風流浪蕩多年,她居然在一個少年麵前,覺得有那麽幾分窘迫。


    “阿嵐,”桓衡唿吸有些急促,他拚命壓製著,用手抬起她的麵頰,看她臉上隱約有那麽點潮紅。他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麵上故作淡定道:“我給你上妝。”


    他們離開後,盛京下了一場暴雨。


    謝子臣從河裏爬出來後,便覺得整個人失去了力氣,好在暗衛們跟得及時,連忙將他救迴了謝府。


    謝家早就知道了他被蔚嵐劫持一事,他父親謝玨更是氣得將蔚嵐從小到大罵了個遍。皇帝沒追到蔚嵐,等迴頭去查封長信侯府,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這時候皇帝才將北境軍情報了出來,朝野上下一片嘩然。大家一麵理解皇帝的行為,但一麵又有所不滿。桓鬆畢竟也是世家出身,雖然手握軍權讓南方世族有些惶恐,但他在北境抵禦外敵多年,多少是讓大家敬佩的。內鬥可以,但是也不該選在外敵入侵的時候。簡單講,要是鬥著鬥著把北邊防線都鬥垮了,他們朝廷又能討了好?


    北方陳國本也強勢,他們皇帝大概是丹藥磕多了,才覺得內亂之下,他們大楚的軍隊也能抵禦北方。


    可這些話大家也不明說,雖然世族權大,但為了維護各家族之間的平衡,還是統一尊重皇族。而且這次桓衡和蔚嵐畢竟狠狠打了謝家的臉,謝家子弟被如此欺辱還不還擊,那讓一個世家大族如何立足?


    謝家二爺謝玨的確是如此想的。謝子臣雖然是他的庶子,他過往也不大寵愛,可是如今他已經是整個二房最有前途的公子,如此重傷謝子臣,便是打了他的臉,還是用鞋底抽那種。於是謝子臣剛被救迴來,他就打算上書皇帝嚴懲蔚嵐。


    隻是奏章寫到一半,他就聽聞謝子臣醒了,讓他過去。


    謝子臣中了兩箭,好在穿了防護甲,隻有肩頭那一箭入了肉。隻是在江裏又泡了許久,傷口感染外加受寒,便發起高燒來。


    他在迴謝府半路上就被抬了迴來,本以為要昏迷很久,他卻以強大的毅力又清醒過來,醒來第一句話便是——叫父親過來。


    謝玨被下人引來的時候,謝子臣正躺著被人喂藥,臉色一片潮紅。謝玨皺起眉頭道:“你還不快快歇下,叫我來做什麽?”


    “父親,莫要管魏家。”謝子臣沙啞開口,謝玨不由得愣了愣,怒嚷起來:“我怎麽不管?你對那魏世子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到,她卻如此對你……”


    “父親,”謝子臣淡然開口:“魏世子去北方在,這時一件好事。”


    “什麽?”謝玨愣了愣,謝子臣喝著藥,哪怕十分疲憊,還是強撐著解釋:“桓鬆太過獨立,北方的軍權太過獨立,我們朝廷雖然出著錢養著他們,但養出來的卻是桓家軍。陛下斷了桓鬆的糧草,桓鬆很快就能找到補充糧草的辦法。到時候,他要麽投靠陳國,要麽自己找到供糧,從此自立為王。陛下此舉,本就不妥。”


    謝玨聽著謝子臣的話,立刻便明了過來,不由得想,自己這位兒子如此聰慧,日後怕是不會僅止步於禦史台。


    他放下心來,點頭道:“那魏世子是你故意放走的?”


    “他會迴來。”謝子臣眼中帶過一絲寒芒:“她若能幫助桓衡穩住北方,自此之後,我們南北之間,才算真的有割不斷的聯係。”


    “那若她留在北方了呢?”謝玨有些擔憂道:“魏世子若真能協助桓衡穩住北方,那能力自然是非同一般,你這樣豈不是放虎歸山?”


    “她不迴來?”聽著謝玨的話,謝子臣慢慢笑了氣來,抿了一口湯藥,那藥苦到他心裏,他唇色因發高燒格外豔麗,被那湯藥浸潤,在燈光下有股妖異的瑩亮感。他搖著湯藥,看向遠方,麵上笑容讓謝玨有些心驚。


    而後他便聽這位兒子溫柔道:“那我便踏平北方,抓她迴來。”


    等到那一日……


    若真有那一日……


    蔚嵐,我一定要你狠狠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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