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有我的道理。”蔚嵐沒曾想過桓衡會管起這些事來,搖頭道:“阿衡,你想留在盛京,就留著玩一玩,過些時日,便迴了吧。”


    說著,蔚嵐站起身來,看著桓衡被揉皺的衣袖,他穿不慣盛京這些廣袖華服,總是把衣服弄得歪歪扭扭的,像個小孩子一樣,她抬起手來,替他扯正衣衫,她的手上戴著淡淡的清香,那是一種獨屬於蔚嵐的香味,有點像蘭花,卻更為風雅。她一直很講究,哪怕在軍營那些年,她也一直堅持泡澡沐浴,熏香保養,一雙手白皙雅嫩,比一般男子的手更纖細柔軟,又比一般女子的手更修長分明。


    這樣如玉一般的手帶著香味拂過他的頸側,為他扯上衣服,然後像抱著他一般虛抱到他身後,替他扶正腰帶,最後抬起手來,雙手捧在他的玉冠上,為他正冠。


    有那麽一瞬間,桓衡心頭湧起一種微妙的感覺,他看著麵前剛好到自己眼前的人,在她收手的前一瞬,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那手同他想想一般滑嫩,帶著微微的涼意,蔚嵐抬頭看他,眼裏有些不解。


    “阿嵐,”桓衡心跳有些快:“隨我迴北方吧。”


    這話是他不假思索說出來的,他並沒有什麽太多的想法,他隻是單純想著,讓蔚嵐同他迴去,為他整理一輩子的衣服和發冠。


    蔚嵐似乎是覺得他是玩笑話,歪了歪頭道:“我隨你迴去了,我家人怎麽辦?”


    桓衡皺起眉頭,認真思考這個問題,察覺到桓衡的認真,蔚嵐也沒有再逗弄他,反握住他的手,將目光落到他清澈的眼裏,歎息道:“阿衡,我不會迴去的,我離開時便告訴過你,盛京才是我的歸宿。”


    “這裏有什麽好!”桓衡捏緊了蔚嵐的手,有些焦急:“有什麽值得你如此掛念?”


    聽到這話,蔚嵐不由得笑了。


    她將手從桓衡手中抽開,桓衡想要緊握不放,卻又觸碰到對方的眼神。


    蔚嵐有蔚嵐的底線,他從來明白。


    他頹然鬆手,看麵前人負手而立,轉身看向遠方。


    “阿衡,什麽樣的花,就該開在什麽土壤裏。你不適合盛京,我也不適合北方。”


    聽到這話,桓衡慢慢捏緊了拳頭。


    “你不適合北方,那你在北方那麽多年,算什麽?”


    他咬牙開口,然而在開口之後,又覺得不願再聽蔚嵐的解釋。其實還在北方的時候,他就知道,蔚嵐不屬於他們。無論任何時候,蔚嵐都帶著盛京那股世家子的風流,她能在北方活下去,她能在盛京活得更好。隻是他放不開,或許正是這樣的不一樣,才讓他的目光,長長久久留在這個人身上。


    他尚年少,他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感情,他想,大概是因為這是蔚嵐,如此不一樣的蔚嵐,陪伴他出生入死那麽多年的人,所以無論是什麽感情都不重要,他想要他們一生都能攜手縱馬,僅此而已。


    於是她同他告別,他轉頭就千裏迢迢來了盛京。來的那天,他父親問他:“如果你死在盛京了呢?”


    “你死了,我不會去接你的屍骨,不會讓你入我們桓家的祖營。”


    那時候,聽著這話,他沒有任何畏懼。反而是坦蕩蕩笑開,他騎在馬上,揚聲道:“阿嵐會為我收屍的。”


    他沒怕過,這輩子,他就像一隻不畏生死的豹子,有了目標,就瘋狂前往,然而這一分鍾,他卻覺得害怕。


    於是他抬起手,打住蔚嵐的話:“你別說了,我不想聽了。我隻知道,魏嵐,總有一日,我會將你帶迴去。”


    “我不喜歡盛京,不喜歡盛京的人,也不喜歡盛京的你。”他看著她,眼中全是炙熱:“可是你喜歡,那我陪著你。有一日你待不下去了,我就帶你走。”


    蔚嵐沒說話,她側身看他,溫和笑開,笑容清淺,蘊著桓衡看不懂的層層霧氣。


    “阿衡,”她溫和出聲:“我希望有那麽一天,我位極人臣,你坐鎮北方,我保你後方無虞,你保國安然無恙,你我攜手,讓大楚鐵騎踏平南北,收我漢室天下。”


    她說著,慢慢靠近他,她的言語仿佛描繪了一個極其美好的夢境,桓衡幻想著那時候的模樣,沉溺其中,直到對方來到他身前,他終於反應過來,然後聽到麵前這個如玉一般的少年,淡然開口:“你我終身,都是生死相托的兄弟。”


    桓衡沒說話,他看著蔚嵐,許久後,猛地抱緊了她。


    “我許諾你,”他沙啞出聲:“你我終身,都是生死相托的兄弟。哪怕有一日,你劍指盛京……”


    “阿衡,”蔚嵐溫和開口,輕拍著他的背:“無需出聲。”


    有些話,無需出聲。


    桓衡抱著懷裏的人,這些時日來一直惶恐的內心終於有了那麽幾分安撫,歡喜在他心裏一層層蕩開,正還要說什麽,就聽到壓抑著笑意的一聲“咳”。兩人轉過頭去,便瞧見王曦和林澈站在門口,林澈滿眼震驚看著抱著的兩人,而王曦眼裏看笑話的意思卻是壓都壓不住了。


    “你們,”王曦用扇子點點剛剛鬆開的兩人,笑道:“互訴衷腸呢?”


    “阿曦說笑了,”蔚嵐撣了撣皺了的衣袖,上下打量了兩人一眼:“你們來,是問三殿下的事的吧?”


    “是你的傷。”林澈有些不好意思道:“三殿下的事,我們也早就清楚了。”


    蔚嵐點點頭,招唿著兩人落座,幾人隨意聊了聊,謝子臣便迴來了,看見屋裏如此熱鬧,他挑了挑眉,似乎是有些意外。


    謝子臣也進來,蔚嵐終於反應過來,拍掌道:“你們都來了,我這才想起來,過幾日我長信侯府有喜事,還望你們來捧個場。”


    聽到這話,剛剛跪坐下來的謝子臣僵了僵,眾人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蔚嵐微微一笑:“家妹魏華,我欲將她許配給好友林夏,林夏乃一介白衣,三日後上門下聘,我希望諸位兄弟能幫忙去撐撐場麵。”


    她長信侯府嫁娶,自然是要辦得隆重的。然而聽到這個消息,所有人麵麵相覷,竟都沒有同喜的味道。桓衡最先反應過來,猛地叫嚷起來:“阿嵐,你妹妹要嫁人,為何不是嫁我?!”


    蔚嵐眉毛一挑,頗有些詫異。


    王曦也跟著點頭,歎了口氣道:“阿嵐的同胞妹妹,必然也是美人,就這樣不聲不響的訂了親,竟是機會都沒有留給我等。”


    “是……是啊……”林澈憋了半天,憋紅了臉,終於憋出聲來:“我本來……本來……”


    在場這麽多人看上魏華,蔚嵐不由得吸了口涼氣,覺得這世上臉真是太重要了。她下意識將目光看向謝子臣,恍惚想起來,最早提出追求魏華的,應該就是這位了。


    然而可能追得比較早,拒絕得也比較早,謝子臣此刻麵上平平淡淡,對這個消息竟也沒什麽反應。在場人都是記得謝子臣追求魏華被蔚嵐打的傳聞的,瞧著他的眼神不免帶了幾分探究,王曦代替眾人先問出聲來:“子臣兄,替林公子去給魏小姐娶親一事,你是怎麽個想法?”


    “與我何幹?”謝子臣淡然抿了口茶:“又不是蔚世子娶親。”


    如果是她娶親……


    謝子臣眼中神色暗了暗,竟是沒敢再想下去。然而聽到蔚嵐娶親這件事,桓衡臉色便是一變。也不知怎麽的,一想到會有個女人和蔚嵐白頭偕老,他心裏就仿佛是被針紮了一般,密密麻麻的疼。於是他點了點頭,附和道:“對的,還好不是阿嵐娶親。”


    “那麽,”蔚嵐微微一笑:“阿嵐就拜托各位,當日去林夏那裏,給我撐個麵子罷。”


    這樣的小事,眾人自是應了下來,蔚嵐又同嵇韶阮康成打了聲招唿,一行人便當天下午,便申請出宮,然後浩浩蕩蕩去了太醫署,蹲守林夏。


    前些時日,林夏順利考進了太醫署,從最底層的醫官開始做起,太醫署多是些普通士族的去處,此刻看到林家、王家、謝家以及長信侯府的馬車一派侯在外麵,早些出來的醫官便立刻知道他們是在等人,也不知道是誰這麽大的架子,讓這些天子驕子都在外麵候著。醫官們想了一圈新進來的人,也沒想出來是誰,便幹脆折了迴去,躲在暗處,想將這位“貴人”等出來。


    太陽下山時,按理來說太醫署的人便都該出來了,然而等了許久,卻也沒等到人,染墨有些焦急,蔚嵐坐在馬車中翻著書,倒也沒有不耐煩,染墨想了想,突然站起來:“世子,我去看……”


    話沒說完,染墨就瞪大了眼,瞧著有個人蒙著臉,像做賊一樣從太醫署裏彎著腰跑了出來。


    這麽猥瑣的樣子,除了林夏別無他人。蔚嵐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淡道:“把她抓過來。”


    “是。”染墨立刻躍了過去,一把抓住林夏,幾位公子聽到聲音,說說笑笑,同蔚嵐一起下了各自的馬車。


    眾人下馬車時,林夏剛好被提了過來,她一看見蔚嵐就知道不好,用袖子拚命擋著臉,蔚嵐皺了皺眉頭,用扇子將她的手一壓,便將那張臉露了出來。


    林夏立刻閉上了眼睛,蔚嵐瞧見林夏臉上的鞭痕,冷下聲來:“誰打的?”


    聽到蔚嵐的口氣,眾人立刻知道有人要倒黴了,大家一麵打量著這個蔚嵐的未來妹夫,一麵揣測著到底是誰在太醫署打人。


    “世子啊,”林夏諂媚笑了起來:“您今天怎麽這麽……”


    “誰打的?”蔚嵐眯了眯眼,林夏立刻乖巧迴答:“是病人。”


    “在哪裏?”


    這次林夏學乖了,抬起手,指向了裏麵,蔚嵐二話不說,提著林夏領子就往裏麵走。林夏被她拽著走到太醫署門口,正想敲門,就看到染墨一腳踢開了大門,認真道:“世子裏麵走。”


    眾人被她土匪作態驚了一下,隻有謝子臣和桓衡見怪不怪跟上,桓衡見他們遲疑,轉頭道:“走啊,怕什麽?”


    林澈咽了咽口水,有種不祥的預感:“王七,”他緊張道:“不會出事吧?”


    “出事……”王曦沉吟,隨後認真道:“那就出事吧。”


    說完,他便帶著林澈嵇韶阮康成跟著走了進去。


    蔚嵐走得很快,在林夏的指揮下進了太醫署照看病人的內院,剛好看到醫官走進來,蔚嵐往那醫官方向一看,謝子臣便一把將那醫官拉了過來。


    “認識她嗎?”謝子臣指著林夏,那醫官也是個懂眼色的,立刻明白過來,這是林夏帶著人來尋仇了,而這些人明顯非富即貴,不是他一個普通人家出身的醫官惹得起的,於是立刻道:“公子,我沒欺負過林夏,不信你問她!”


    “欺負?”蔚嵐轉頭看向林夏,林夏抬頭看天,假裝什麽都沒聽見。蔚嵐把林夏使勁兒一搖,林夏立刻道:“世子放手放手!我說,我什麽都說!就是,我白衣出身嘛,”林夏有些不好意思:“那個,天才總是被人嫉妒的。”


    “所以,你被欺負了也沒迴來說?”蔚嵐冷笑出聲:“打狗也要看主子,你不要臉麵,我還要!”


    要是讓別人知道,她哥哥的妻主在外麵是個慫包,誰想打她臉就打她臉,她蔚嵐還有什麽臉麵?


    蔚嵐心中一下火起,指著林夏臉上的鞭痕,看著一旁的醫官道:“她臉上誰打的?”


    “張……張二公子……”


    “誰?”蔚嵐目光看向盛京百事通王曦,王曦憋著笑意,提醒道:“兵部尚書張程的公子,三殿下伴讀張盛的弟弟,任南城軍中千人督校尉。”


    “千人督校尉?”蔚嵐冷笑出聲來,看向林夏:“帶路。”


    林夏默不作聲上前帶路,然後就來到一個吵吵鬧鬧的房間,房間裏似乎有許多人正在大笑,南城軍今日比試,傷了不少人,便由張二公子帶著來太醫署看診,當兵的許多人脾氣不大好,林夏包紮的時候下手重了些,便被張二公子一鞭抽了出來。


    林夏簡單說了一下過程,到門口的時候,染墨正準備踹門,蔚嵐便已經一腳踹開了大門。


    她踹門的時候,裏麵的人便有警覺,當場拔了刀,蔚嵐站在門口,看著裏麵擠著的幾十個士兵,將林夏往旁邊一扔,撣了撣衣袖,溫和笑開:“哪位是張二公子?”


    “你他媽是誰?”站在中央一個小公子站起身來,手中鞭子輕輕拍打著手心,走到蔚嵐麵前來,目光肆無忌憚打量著她的麵容:“這位姑娘長得好生俊俏,穿著個男人的衣服,是要勾引誰呢?”


    聽到這話,染墨瞬間冷了神色,蔚嵐麵色不動,手中折扇猛地就抽了出去,那折扇又快又猛又準,迅速敲打在張二身上,張二連反應都沒來得及反應,就當場跪了下去,發出痛唿之聲,正準備起身,便被謝子臣一把按住了肩頭,將他當場按著跪了下去。


    “你他媽……”


    張二怒罵出聲,隻是話還沒完,便被桓衡一腳踹飛開去,桓衡將衣擺一甩,用更洪亮的聲音將軍營裏學的葷話一串罵了出來,一麵罵一麵追著踹張二,怒道:“你他媽再看阿嵐一樣,老子剝了你的皮!”


    踹著,張二嘔出一口血來,南城軍的人這才反應過來,怒罵出聲:“你們這群雜種!”


    聞言,王曦皺了皺眉,而這時,房裏幾十名士兵已經衝了出來,將他們團團圍住,其中一人還朝天放了個信號,這時候,林澈便徹底冷了神色。


    他們來的時候沒想過會遇到這種事,沒帶多少侍衛,而這些人明顯也不會真的殺了他們,動用暗衛又顯得太過招搖了些,於是王曦歎息了一聲,有些無奈道:“阿嵐,與你相識後,在下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得多了。”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當街鬥毆。


    蔚嵐仍舊保持著那一貫溫和的微笑,而桓衡將玉冠拆了一扔,常常的衣擺直接撕開,蔚嵐麵皮一抽,忙道:“阿衡,不用這麽大陣仗。”


    “阿嵐你別管,”桓衡啐了一口,惡狠狠道:“老子要讓他們知道,什麽才叫真正的將士!”


    蔚嵐:“……”


    片刻後,她看著撲上去的桓衡,有些無奈。


    “你開心就好……”


    說著,她抬起小扇,一巴掌抽開了一個撲過來的人。


    雙方都沒存著殺人的意思,對方人多,一時竟同他們打了個難舍難分,蔚嵐始終是那副從容淡定的樣子,其他人卻都打出了些熱血來,蔚嵐看著一貫優雅的嵇韶一把提起桌子當著武器將所有人抽開,一麵抽一麵跑,零散著頭發怒吼:“來啊!有種就上啊!”的時候,她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什麽……不太好的事。


    南城軍放了信號燈,不遠處的士兵源源不斷趕了過來。


    一群人肉搏了一會兒,蔚嵐見勢不對,便開了路,讓桓衡謝子臣招唿著人跟著她突圍衝了出去。幾個人也來不及多想什麽,跟著蔚嵐們一路狂奔,蔚嵐們拐進小巷,然後衝出城外,來到城郊護城河邊時,終於才甩開那些追兵。等甩開後,眾人喘息著停了下來,體力不太好的嵇韶一屁股坐了下去,王曦們靠在樹邊,氣喘籲籲,唯有蔚嵐和謝子臣,一直是那副淡定的模樣,大家喘了一會兒,而後麵麵相覷,片刻後,王曦大笑出聲來。


    “此處有風有月,應有清酒一杯!”


    他朗笑出聲。


    蔚嵐勾了勾嘴角,而謝子臣二話沒說,便往遠處人群走了出去。


    “他去做什麽?”林澈有些奇怪,蔚嵐沒有說話,她看著那人遠走的背影,第一次覺得,打從認識謝子臣以來,她從未見過他這樣的背影。


    以前他的背影,從來都是清清冷冷,仿佛一人就是一個世界,唯獨今夜,他似乎終於融在了這個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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