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正乾重重地哼了一聲,“你看不出來就對了。”


    簡瑩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說看不出來還牛轟轟地摔過來讓她看?這皇帝是閑得蛋疼逗她玩呢吧?


    嘴上依然透著十二分的恭敬,“民婦愚鈍,不明白聖上的意思,還請聖上明示。”


    “府衙大牢被劫持之後,朕命大內侍衛詳細地調查了一下,從有人告禦狀開始到宵禁為止,以及今早解禁之後,所有與府衙有過牽扯的人都在這份名單之上。


    他們的身份,來曆,與何人有過接觸,又持有何人的帖子,都做過什麽……


    不能說無一遺漏,可也記錄得八~九不離十。


    濟安王府,簡家,泰遠侯府,那三樁案子將山東最有名望的幾個門庭都牽扯了進去,更關係到新任的禮部尚書簡達的官聲和仕途,可以說轟動四方。


    人們會好奇,會想法設法去府衙探聽消息,再正常不過。


    在這份名單上,該出現的人都出現了,但是……”


    蕭正乾將最後兩個字咬得重重的,“朕沒有看到你和周漱派去的人。”


    他凝視著簡瑩的表情,聲色俱厲地道,“你們夫妻二人一個是被告,一個被告的丈夫,理應是最關心案情發展的人。可是你們竟然一次都沒有派人去府衙打聽消息,這意味著什麽?”


    簡瑩心下吃了一驚,奶奶個熊的,大意了。


    周漱早早就在府衙埋了暗樁,府衙的動靜盡在掌握之中,自然不需要另外派人去打探消息。


    沒想到這位皇帝大佬竟然使用逆向思維。懷疑到她和周漱頭上來了。


    趕忙作出惶恐的模樣兒,伏在地上道:“聖上,昨日民婦就在府衙……”


    “休要狡辯?!”蕭正乾一巴掌拍在案上,發出“砰”地一聲巨響,“朕知道你想說什麽,堂審之時你在堂上,周漱在堂外守候。的確是無需特地派人打探消息。


    那麽離開府衙之後。你們可曾留了人在府衙聽候堂審的結果?難道你們就不好奇方宏生會如何處置這三樁案子?


    還有,昨天夜裏府衙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朕不信你們沒有聽說。


    被刺客劫走的‘賀紅蓮’。在混戰之中死去的‘簡蘭’,無論她們的真實身份是什麽,裏麵總有一個是與你血脈相連的姐妹,你該是怎樣的鐵石心腸。才會對她的遭遇不聞不問?


    即便沒有姐妹情分,她們的生死和下落也與你牽涉在內的案子有著直接的影響。你怎能做到漠不關心?


    這不合常理,除非……”


    他語氣一頓,“你們另有打聽消息的渠道,或是有意避嫌。更或是這兩者皆有。


    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都隻能說明一個問題:昨天晚上潛入府衙之中的刺客與你們夫妻二人脫不了幹係。”


    說著又一巴掌拍在案上,“說。那些刺客是不是你們派去的?你們殺死假的‘簡蘭’,劫走真的簡家嫡女。到底意欲何為?”


    簡瑩聽著案上的茶盞被他一巴掌震得叮當作響,心說這人真把自己的肉爪子當成驚堂木了,拍起來沒完沒了的,這是禦審留下後遺症了吧?


    一麵吐槽,一麵為蕭正乾敏銳的洞察力而震驚。


    她先前說那話並不是虛與委蛇,是真的沒有看出這份名單裏頭有什麽名堂。也許多給她一些時間,細細研究幾遍,她能夠參透些什麽,可未必能夠像蕭正乾一樣,單憑她和周漱沒有派人去府衙打探消息的這樣一條晦暗不明的線索,就能將她和周漱跟那些刺客聯係起來。


    雖然他已經無限地接近了真相,可也隻是推測罷了,她當然不會承認。


    她稍稍調整了一下亂掉的唿吸,將那份名單合起來,放在正前方的地上。然後直起身子,對上他咄咄逼人的視線,“聖上,假設那些刺客是民婦和民婦的夫君派出去的,我們圖什麽呢?


    殺人滅口?


    案子已經有了定論,簡家也好,濟安王府也好,甚至連聖上都不願再生枝節,有殺人滅口的必要嗎?


    就算有必要,那也當殺牢中的那一個,為何要殺幫了民婦大忙的那一個?”


    這正是蕭正乾疑惑不解的地方。


    簡瑩見他沉吟不語,繼續說道:“聖上把民婦召來,想必也不是為了追究劫囚殺人這件事本身,您真正想要追查的,是那群刺客的來曆吧?


    民婦唯一能告訴聖上的是,就算那些刺客是民婦和民婦的夫君派出的,我們想要達到的目的,也不是觸犯天威。


    請聖上相信,但凡民婦和民婦夫君能指派的人,都不會對聖上的人身安全造成一絲一毫的威脅。”


    關於這一點,蕭正乾並不懷疑。


    他重用簡大老爺,給了簡家榮耀,使得她從中獲益沾光,她為何要做出弑君這樣禍國殃民、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呢?


    周漱就更沒有理由害他了,真想害他,又何必為了他四處奔走,揭發泰山的叛黨,由著他自生自滅豈不是更好?


    如是想來,他倒是有些希望那群刺客是他們夫妻派出去的了。


    簡瑩見他眉眼微動,心知自己說到點子上了,便又添了一把柴,“聖上同時懷疑民婦和民婦的夫君,卻不叫民婦的夫君禦前問話,而是單獨訊問民婦,是想盡快查出刺客的底細吧?


    因為民婦是弱質女流,比不得男子堅強,在您的天威雷霆之下,一旦支撐不住,精神就會徹底崩潰,然後將自己隱瞞的事情真相吐露出來……


    雖然民婦讓聖上失望了,不過聽說了府衙發生的事情之後,民婦也想了許多。


    依著民婦淺薄的見識,到目前為止,那群來無影去無蹤的刺客隻是在府衙劫囚殺人。並沒有跑來弑君。也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們會跑來弑君。


    聖上大可不必擔心!”


    蕭正乾對那群刺客的確有幾分忌憚,他召了簡瑩來,也確如她所說,認為從她身上比較容易找到突破口。


    被簡瑩直截了當地點出來,又如此這般地寬慰了一番,心下便有些尷尬。麵上依然端著天子的威嚴。“簡氏,你好大膽子,竟敢妄自揣摩聖意。


    隻要朕想。隨時都可以治你一個大不敬之罪,你不怕嗎?”


    “迴聖上,民婦怕。”簡瑩嘴裏這樣說著,卻沒有挪開與他對視的目光。“但是民婦篤信聖上是明君,不會因為民婦說幾句實話就治民婦的罪。”


    “明君?”蕭正乾嘴邊現出一抹自嘲的笑影。一閃即逝,又恢複了威嚴的模樣,“你說了這麽多,卻沒有正麵解釋那名單之上為何沒有你們派出去的人。你莫不是以為插科打諢,再拍一通馬屁,朕把這件事給忘了?”


    簡瑩忙又伏下~身去。“民婦不敢,其實民婦是派了人的。”


    “哦?”蕭正乾眉頭微挑。“你派了何人?”


    “民婦身邊有一個丫頭叫曉笳,她有一個幹哥哥叫羅玉柱。他明麵上是鋪子裏的夥計,實際上是幫民婦辦事的……”


    “都辦什麽事?”蕭正乾插嘴問道。


    “民婦一介婦人,不好隨意出門,有需要跑腿兒的事情就交代羅玉柱去辦,有時候也吩咐他打探消息。


    比如王府要開宴,民婦負責操持宴席,想知道哪位貴客有什麽愛好,有什麽忌諱,不方便派人直接去問,便交代羅玉柱私底下打聽一下。


    他為人油滑,有些小聰明,在市井之間很是吃得開,跟許多府裏的采辦、管事等下人都有交情,消息來源五花八門,幾乎沒有他打聽不到的消息。”


    簡瑩鋪墊了半天,才說到正題上,“像昨天和今天這麽大的事情,不需要民婦特地指派,羅玉柱也會主動打聽清楚,然後傳給民婦的。”


    蕭正乾明白了,後宅婦人之間時常勾心鬥角,身邊可靠的人太顯眼,不顯眼的人往往又不可靠,在府外偷偷養幾個人,替她們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實屬正常。


    就是何皇後這一國之母,在宮外也有一批隻效忠於她的人手。


    簡氏口中的羅玉柱就屬於這種,一個混跡街頭的小混混,跟老鼠一樣,有洞就鑽,去打探消息自然不會拿名帖走正路,想來大內侍衛調查的時候隻當他是一個愛湊熱鬧的市井閑人,沒有將他當成一迴事。


    “這個羅玉柱,隻是你的人?”


    “是。”簡瑩知道蕭正乾想問什麽,“羅玉柱擅長的隻是一些瑣碎的小事,為民婦所用賺些零花錢罷了。


    民婦的夫君雖不成器,可也是王府的嫡公子,有幾個像雍親王世子一樣的至交好友,羅玉柱這種人他是看不上眼的。”


    蕭正乾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周漱雖是嫡出,可上有世子兄,下有現任王府所出的嫡弟,身份頗為尷尬,在府裏行事多有不便,也有可能在府外養了人手。


    況且有蕭錚那個好事的家夥在,也確實不用周漱親自派人去打探消息。


    心念轉罷,又將目光投向簡瑩,打量著,審視著。


    他很確定,看似恭敬地跪在自己麵前的這名女子說的不全是實話,卻分辨不出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看似說了許多,卻沒有一句是落在實處的,想從她的言辭之中尋找漏洞很難。


    像泥鰍一樣滑不留手,還真個難纏的女子!


    無論是臣子還是嬪妃,他都欣賞聰慧而坦率,一眼就能看穿的人。比如古板固執、不分時間場合講實話的王禦史,比如尖刻小氣,心裏想什麽就說什麽的何皇後。


    奸詐乖滑的人他並不討厭,可絕對談不上喜歡。每日有那麽多的政務需要處理,他實在懶得講時間浪費在去琢磨臣下的心思上。


    尤其是去後宮的時候,他隻想好好休息。那些自作聰明,在他跟前耍心眼兒的嬪妃,隻會讓他覺得累,覺得厭煩。


    許多人不懂,他明明可以選一個端莊大方、賢惠有德的女人做皇後,為什麽一直近乎偏執地維護寵愛著沒有任何可以稱得上國母素養的何皇後?


    其實理由很簡單,跟何皇後在一起的時候,他最放鬆,不用費心思費腦子去考慮這個女人想幹什麽,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


    對他來說,何皇後也是一塊試金石。當何皇後出言不遜的時候,他作為旁觀者,往往能夠清楚地洞悉某個人的性情和人品。


    比如鞠妃,每次被何皇後冷嘲熱諷,當時都會極力隱忍,表現自己的馴良,事後必定會對遷怒身邊的人,打罵發泄,也必定會找機會報複。


    他因此知道這個女人表裏不一,慣於背後行事。


    而石妃每次都遮掩不住自己的情緒,甚至會迴嘴頂撞,時常被何皇後責罰,是個莽撞又沒什麽心眼兒的。


    何皇後會不知道自己不夠賢良,被所有人指點議論,說她不夠格做一國之母嗎?當然不是。


    要問這天底下誰最了解當今聖上,何皇後會當仁不讓地站出來。


    從嫁給他的那一天開始,她就知道這個男人雄才偉略的皮囊之下,裝著一顆向往平凡普通的心。在朝堂上,他會全心投入,做一個最優秀的帝王。


    迴到後宮,他就會變成一個普通的男人,喜歡聽妻子絮叨柴米油鹽、雞毛蒜皮的小事,喜歡看兒女嬉戲打鬧。


    她的尖酸刻薄,有五分是天生的,另外五分是在配合逢迎丈夫的過程之中滋長出來的。


    被別人指點嫌惡的時候,要說她不在乎,那是假話,隻是在她看來,全天下的人喜歡她,都比不上丈夫一個人喜歡她來得有意義。


    隻要丈夫偏愛她捧著她,她成為青史上最不夠格的皇後又能如何?


    她寧願犧牲可以流傳千古的芳名,換得一世夫妻的默契。


    簡瑩並不知道自己這濟南府人民口封的“第一賢婦”給蕭正乾留下了“難纏”的印象,隻覺兩隻膝蓋火辣辣的,鑽心地疼,心裏巴望著蕭正乾趕快問完,放她迴去。


    可蕭正乾就像是故意要整她一樣,隻盯著她看,許久沒有言語。


    就在她叫苦不迭的時候,裕德邁著小碎步進門而來,“聖上,濟安王府二少爺求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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