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簡府迴來,簡瑩派人去菁莪院打聲招唿,就帶著薑媽和四個丫頭迴了采藍院,周漱則直奔茗園。


    他喜歡茶,愛屋及烏,也喜歡茶花。收集了許多品種的植株,移栽到茗園之中。


    沒成親之前,他一直住在茗園,眼下這裏是蕭錚的行館。


    蕭錚正跟幾名隨從摔跤,見他進來,趕忙停了手,和他到亭子裏落座。見他神色怏怏的,便打趣道:“怎麽,嶽家給你氣受了?”


    “那倒不是。”周漱欲言又止。


    蕭錚會意,揮手將隨從遣走,又問道:“出什麽事了?”


    “我親了她。”


    蕭錚一愣,“你說誰?”


    “還能有誰?”周漱用下巴指了指采藍院的方向。


    蕭錚瞪大了眼睛,“然後呢?”


    “她吐了。”周漱悻悻地道。


    蕭錚眼睛張得更大了,“當著你的麵兒?”


    周漱點頭,“吐得昏天暗地。”


    “哈……”蕭錚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這一開閘就止不住了,抱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上氣不接下氣。


    許久收了聲,擦著笑出來的眼淚問道:“你確定是她,而不是你吐了?”


    蕭錚六歲那年隨先帝到泰山祭天,途經濟南,下榻在濟安王府。因與周漱同年,和他成為了“好朋友”。


    年少的周漱有相當嚴重的潔癖,沾身的東西必要每日換洗,碗筷茶具得先拿了滾水燙過才用,房間裏的家具物件要一天三時清理,不能瞧見丁點浮灰。


    蕭錚卻是個淘氣的,一天到晚泥裏土裏打滾,每每瞧見周漱一塵不染的樣子就想使壞。於是仗著皇孫的身份,狠狠地欺負了周漱幾迴。


    周漱既哭鬧也不告狀,默默地洗澡換衣服。被人問起,也隻說自己不小心。


    蕭錚瞧不上周漱軟弱可欺的樣子,做起壞事愈發肆無忌憚。


    有一天他支使隨從將馬桶架在房門上,周漱推門進屋的時候被從頭到腳淋上汙穢之物。在浴池裏泡了足足四個時辰,險些將一身的皮都搓掉了。


    便是如此,先皇追問起來的時候,周漱還是沒有將蕭錚供出來。


    蕭錚也被周漱滿身血淋淋的樣子嚇到了,就此收手。


    原以為事情就這麽過去了,迴京的前一天,周漱將他單獨約到濯纓軒,二話不說,就拉著他跳下了濯纓湖。


    他嚇壞了,在水裏拚命地撲騰。


    周漱握著他的手,靜靜地看著他,每當他要沉下去的時候,便拉他一把,然後繼續看著他掙紮。直到他筋疲力竭,喝了滿滿一肚子水,才將他拖上岸。


    “被你欺負的人殺死的感覺如何?”


    從頭到尾,周漱隻說了這麽一句話。


    他永遠忘不了周漱說那句話時的眼神,冷漠,無情,讓人不寒而栗。


    他沒有告狀,便是告了先帝也不會相信,而且他也不想告狀。


    那一天,他明白了一個道理。時至今日,依然牢記,再怎麽驕縱任性,從不做欺壓之舉,凡事都要給人給己留足餘地。也正因為如此,他有很多朋友。


    然而在他心裏,真正的朋友隻有周漱一個。


    盡管周漱對他愛答不理,他還是每年來濟南府走一趟,在濟安王府盤桓幾日。別人因為好男風的傳聞對周漱敬而遠之,他卻絲毫不在意,過去怎樣,現在還樣。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周漱也對他漸漸敞開心扉。


    他清楚地記得,第一次帶周漱去青樓,那裏的花魁對周漱一見傾心,趁其不備,大著膽子親了他一下。


    周漱立刻衝出青樓,扶牆大吐,把張臉吐得跟金紙一樣。


    那位花魁姑娘大受打擊,沒多久就從良嫁人了。


    這還真是風水輪流轉,如今也有女人被他親吐了!


    周漱以手扶額,搖頭苦笑,“我也以為會吐的那個人是我……”


    大概是近墨者黑,與蕭錚打交道久了,他的潔癖已經不似少年時那般厲害了。隻是因那一迴落下了病根,不能與女人太過親近,否則定會胃腸不適。


    今天他是做好了吐一迴的心理準備,才親下去的。


    哪曾想到,竟會是這樣的結果。


    相處了十幾年,蕭錚第一次瞧見他如此挫敗的樣子,又不~厚道地笑了一陣子,才好奇地探問起來,“你親她做什麽?難不成你對她動心了?”


    “為什麽?”周漱長出了一口氣,望著天上的一絲浮雲,緩緩笑道,“也許是覺得她嫁給我已經夠委屈的了,不忍她再被人指點議論吧?”


    蕭錚不以為然,“不過是個呆板無趣的女人,也值得你這般憐香惜玉?”


    周漱收迴視線,掃了蕭錚一眼,心說她若呆板無趣,這世上怕是就沒有有趣的女子了。


    不僅不呆板,還讓人搞不懂。明明是個牙尖嘴利、不肯吃虧的人,為何總讓他心生憐惜呢?


    不過經了此事,他和她怕是再也無法走近了。


    想到這一層,心裏忽然空落落的。


    采藍院裏,簡瑩連喝了兩碗酸梅湯,那股惡心還是揮之不去。


    薑媽見她臉色煞白,有些擔心,“六小姐,要不請個大夫來瞧瞧吧。”


    “不用。”簡瑩靠在貴妃椅上,有氣無力地搖頭,“我沒病,就是同性相斥,反應了一下。”


    薑媽沒聽懂,卻也識趣,沒再提請大夫的事。


    在簡家後花園發生的事,她聽雪琴說了。心知這件事不好張揚,否則會傷了姑爺的心,也會讓濟安王府的人對六小姐產生不好的印象。


    她隻是覺得可惜,姑爺有那份情意,六小姐理應抓住機會更近一步才是,怎的就在那節骨眼兒上吐了?


    簡瑩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吐了,不過是四片嘴唇碰了一下,跟握手沒什麽區別,至於反應這麽激烈嗎?


    果然這身子不是原裝的就是不行,容易出故障。


    想起周漱那掩飾不住愕然和尷尬的表情,她心裏有點兒過意不去。


    “二少爺去哪兒了?”她問道。


    “想是去了茗園。”迴話的是甘露,“二少夫人可是想見二少爺?要不要奴婢派人去請?”


    “算了,我就是隨便問問。”簡瑩擺了一下手,心裏琢磨著要怎樣賠禮道歉才好。


    甘露便不提這茬,說起另一件事,“早上出門的時候,二少爺吩咐叫靈若、君萍和妙織申時正刻過來拜見二少夫人,她們三個已經在外頭候著了。


    既然您身子不適,要不要打發了她們,叫她們改日再來?”


    簡瑩心知這三頭就是周漱的通房了,於是吩咐道:“來都來了,就別改日了,叫她們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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