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雙手捂住嘴,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人,怎麽有人給折磨成這樣。


    跟著進來的牛庶,看到此,嚇得背過身子,不敢再看。


    “快來把人扶到床上去。”六六使著吃奶的勁扶著人,雖然這人身邊隻剩骨頭,沒甚重量,但六六不過幾歲,也扶不起。


    牛庶閉著眼睛,伸出雙手去扶人,當摸到骨頭時,差點驚叫摔開。


    “快點呀,要不人救不迴來了。”六六催促。


    憑牛庶一人的力氣足夠把此人弄上床去,但她害怕,故和六六把此人抬上床去。


    所謂的床就是一塊木板,上麵鋪著破衣爛褲。


    六六皺了皺小鼻子,對牛庶道:“你是看著她呢?還是去弄點水或是吃的來?”


    “我去弄吃的吧。”牛庶慌不迭地走了。


    一會,牛庶從廂房裏找出茶壺和水杯,用籃子提著一碗粥進來。


    六六趕緊扶起床上的人,讓牛庶給她喂水,幾口茶水下去。床上的人醒過來,盯著牛庶看,顫顫地往牛庶伸出手。


    “別動,你餓久了,得吃點東西。剛好那兩個婆子煮了粥,你吃點有力氣再說。”六六道,又喂了她一碗粥。


    喝了水又吃下一碗粥,何氏幹枯的喉嚨仿佛給甘露澆灌過,有了些生機,頓覺得身上有些力氣了。半坐起來,朝牛庶伸出手,“我的兒。”


    牛庶驚訝地看著麵前這婦人。


    何氏閉了閉眼,眼中的淚水仍是從眼角滑落出來。


    何氏掙紮著從床上爬下來,示意六六和牛庶把床板掀過來,邊角的一個細小縫隙中,何氏用根細細的竹簽輕輕的掏,掏出張紙來。何氏慢慢地展開,把它遞到牛庶麵前,“你看,這是婚書。”何氏歇了口氣,“是你爹娶我的婚書。”


    如震天雷般把牛庶驚得呆楞,目無轉睛的看著眼前的婦人。依稀覺得她眉眼有些熟悉,心底深處的記憶瘋湧而至。輕柔的聲音,溫柔的懷抱……。淚水流了滿麵。


    記得當初不見母親時,她和哥哥吵鬧著,祖母狠狠對他們說,他們的娘不要他們了。稍知事起,耳邊總是有人說他們是賤種,是青樓女子生的賤種,天生低人一等。那時,她恨透了她的生母,本就出生低賤還嫌貧愛富,拋棄他們兄妹。


    為了過的好點,她像條狗似的跟在嫡母嫡姐後麵,以期望她們高興時能給他們兄妹倆根骨頭。


    想到此,牛庶擦掉眼淚。從六六手中搶過婚書,目光在婚書上來來迴迴地掃了幾遍。上麵的確寫著牛侍郎的名諱牛正軒,女何氏。


    牛庶手指頭捏得青白,天大的笑話,原本嫡大小姐卻被冠以庶名,不能跟家中姑娘排序。反而要向一個妾喊母親,向庶女喊大小姐。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這霎那,牛庶心中恨意淘天,如果此刻她手中有刀,她會殺了那對賤母女。


    牛庶強忍著心中的恨意,聽何氏述說往事。


    牛侍郎家中小戶人家,家中略有些餘娘,中秀才後聘得家中富裕的何氏。但接下來好幾年,牛侍郎考舉不中,遂舉家搬遷迴祖居。大概是祖居風水好,迴去沒多久,牛侍郎就中了舉,隨後中了進士,正高興地等候入仕途。不料牛侍郎的父親病逝,牛侍郎隻得迴家守孝。轉眼三年而過,昔日的進士郎早成了昨日黃花,候缺無忘,牛侍郎心灰意冷。何氏是個賢惠人,見相公整日鬱鬱寡歡,遂拿出所有的嫁妝及家中積蓄讓牛侍郎上京候缺。牛侍郎出門前,何氏已有孕在身,千叮萬囑他一年之後務必家迴。誰想這一去就是三年,一雙雙胞胎兒女已二歲,還不曾見過爹爹,且牛老太太思女成疾。何氏和牛老太太商議,變賣家中田地,千裏尋夫。路上遇到牛太太的兄長,被其逛了去,才知牛侍郎琵琶別抱,別娶了她人,在嶽父的安排下當了一個縣丞。


    縣丞家的小姐自然是不能做小的,要牛侍郎休妻,又怕牛侍郎的官聲有瑕。於是,把何氏關起來,謊稱是犯錯的仆人。把何氏的一雙兒女當成低賤的庶女養著,並編造其生母是青樓女子,和牛侍郎早前相識,無媒苟合,後又嫌牛侍郎貧困,跟一個富商走了。


    牛庶聽了,痛上心頭,為自己也為何氏,牛庶抱著何氏失聲痛哭。


    六六也陪著掉了一串串的淚水,抽噎著問:“牛家老太太怎麽由著別人作賤自己的親孫親孫女?”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夥伴的文,喜歡就收藏一下唄《將軍獨女的戀愛日常》


    ps:今晚改了兩次文,真是瘋了,寫到這麽晚


    明天一定要早睡


    第74章


    此時, 牛庶那裏還有害怕,一雙淚眼模糊地看著何氏,她也想知道這究竟是為什麽?


    何氏喝了口水, 道:“起初被關起來的時候,我以為她會讓人放我出來。當年那王八蛋離開後,家中無甚錢財, 隻有些餘糧,我和她相依為命。一月一迴的葷菜, 我們能互讓上半天。”何氏枯瘦的眼角微微皺些,有些笑意溢出, 語調輕快,“那時,我對她像自己的新生母親,她也把我當自個兒的女兒對待。後來你們兄妹倆出生後, 她是極高興,成天白日的帶著你倆, 嘴裏寶兒心兒的叫個不停。不帶你們的時候,就在給你們做小衣服小鞋子。”


    “那她為什麽不讓她兒子放了你?她為什麽眼睜睜地看著我和哥哥受欺辱?”牛庶喝問,“為什麽?為什麽?”


    何氏眼中的笑意頓時消得無影無蹤, “我被關一個黑暗的屋子裏, 不知晝夜, 又擔憂你們,怕你們離了娘,吃不飽穿不暖。但在心裏又告訴自己, 你們畢竟是那王八蛋的親骨肉,都說虎毒不食子,怎麽也不會虧待你們兄妹倆。”


    “可後來,我聽到什麽?”何氏牙根咬得哢擦哢擦地響,“守門的婆子說要把你們兄妹倆賣到那肮髒的暗窯子去,說你倆年紀小,可以從小□□。”


    何氏胸口猛地起伏,一口氣喘不上來,六六和牛庶手慌腳亂地給她順氣。


    好一會兒,何氏自己喘過氣來,拉過牛庶的手,給她擦著眼淚,慢慢道:“娘不會那麽容易死的,娘要好好活著,活著給我的心兒作嫁衣,等著我的寶兒給我掙鳳冠霞披。”


    “還要給那群賤人好看,不能饒了她們!”牛庶咬牙切齒。


    何氏幹枯的手輕拍牛庶,緩緩道:“我聽了,心如刀絞,拚命地敲打著門,對著門喊,我是王八蛋的原配嫡妻,我要見老太太。不知是給我唬住了,還是別的。有一個婆子出去了。我以為,看在曾經的母女情份上,她會來看我一眼。不想來的是個仆婦,衝著兩個婆子發火,說屋子裏的人是個青樓女子,想給老爺當夫人想瘋了。”


    “從那以後,我心如死灰,想一頭撞死。可總舍不得你們兄妹倆,睡夢中老是夢見寶兒在被打,心兒在哭。有一天,我跟守門的婆子說我願意去死,隻求見老太太最後一麵。後來來了一個婆子,那是我被關起來後頭次見到外麵的陽光。我眯著眼睛,聽到婆子在耳邊說婚書,還要自證有失婦道。我想想,同意了,卻要求見見我的兒女及老太太。然而我卻沒有等到人,但也讓我意識到婚書怕是禍。果然等我藏好婚書,先前那婆子帶了人闖了進來,把我攆出去,把屋子翻了個遍,也沒有人去碰碰屋子裏的恭桶。”何氏語氣頗是不平靜,“天長日久,我也琢磨出來,她為了兒子也為了自己的富貴,自是要避著我的。隻是我沒想到她會如此心狠,眼看著你們受委屈。想當初,她是何等的疼愛你們,捧在手心含在嘴裏。然而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何氏的聲音陡然撥高,尖銳而粗糲,神情頗是有些猙獰。


    “原來如此。”牛庶的語氣中充滿了恨意。


    六六的淚水匯成了河,紅腫著眼睛安慰,“她們是壞人,壞人會壞死的。”


    “小姑娘,今兒多謝你。要不是你,我們母女怕是要陰陽相隔了。”何氏迴過神來,掙紮著要起來,給六六磕頭。


    六六阻攔不住,急急轉了話道:“我的丫頭怎麽去了半天?”


    何氏的動作一頓。


    “那兩個婆子也走了,她們是去報信了。你的丫頭肯定是給攔住了,我們該怎麽辦?”牛庶語氣急切又帶著恐慌,“她會打死我的。”


    何氏摟住牛庶抖動的身子,拍著她的背,“娘在這裏,娘會保護你的。她不敢,她不過是一個妾。今天來了這麽多人的客人,娘要撥了她的皮,讓世上見見所謂的牛太太不過是個上得台麵的妾。”


    牛庶抖動的身子漸漸平靜下來,見此,何氏道:“扶娘起來,讓娘去揭了她的真麵目,咱們娘三才能活下去。”


    “對,對。”六六符合,幫著扶何氏起來。


    綠婆子匆匆而去,直奔園中戲台。然她一個三等婆子怎會讓她入內,自有牛太太院中的丫鬟攔住。綠婆子急得跳腳,嘴裏喚道:“姑奶奶,我這有急事稟報太太。”


    黃衣丫鬟撩起眼皮,眼珠子一翻,“誰來找太太不說有急事,沒急事還見不著太太呢。你忒沒眼色了,今兒是什麽日子?老太太的大喜日子,你喪著臉給誰看?”


    “要是讓太太知道,你攔著我不讓我去稟報,有你吃不了。”綠婆子急了,口中帶著威脅。可她忘了眼前的丫鬟可是太太院中的,平時誰不給點麵子,豈能受綠婆子的威脅。


    黃衣丫鬟聽了,冷笑一聲,“今兒我就攔住你,看誰讓我吃不了。”又命幾個婆子把綠婆子拉了下去。


    那廂,朱紅衝出了小門,因著著急,悶頭往前跑,直到有人喝止,她才停止腳步,打量眼前的小廝。


    “你誰的丫頭?跑爺們的地兒來了?”小廝不客氣的教訓道。


    朱紅一愣,她怎麽來這兒了?她不是原路跑迴的嗎?忙跟小廝問女眷看戲往何處走。得了指點,朱紅甩開腳丫又跑開了,又擔心錯了路,一路小跑一路迴頭看。二盞茶的功夫,才找到地兒,遠遠地聽到唱戲的聲音。朱紅擦了把額上的汗水,快步跑去,到了陳太太的麵前,大聲喊道:“太太,小姐讓牛家下人給打了。”


    恰巧一出戲唱完,安靜之時,猛地聽到朱紅的大嗓門,猶如一鍋熱油中加入水,四下飛濺起來。


    陳太太猛地起身,人險些跌倒,抓著朱紅的手問:“六六在哪?在哪裏?”


    “娘別急,讓朱紅前麵帶路,我們趕緊去。”薛氏命春蘭扶著陳太太。


    牛老太太和牛太太急忙過來道:“貴府丫鬟弄錯了,我們府裏的下人怎麽敢打小姐?她們可沒那膽子。”


    “是不是?去看了不就知道。”薛氏可不客氣,一點臉麵都不給。


    說完,一行人在朱紅的帶領下匆匆而去。


    牛太太想叫下人攔住的話到底憋在喉嚨裏,這麽多雙眼睛看著。如果再出現牛府下人阻攔的事,豈不坐實牛府下人打客人的事。


    牛太太扶著牛老太太跟著而去,餘下的眾人,自有那好奇者,也有和牛府不對付的,皆跟著去瞧熱鬧。


    於是,一群人往西北角趕去。


    陳太太和薛氏先行一步,來到那荒蕪的院子,見六六和牛庶正在扶起一個似人非人的婦人。


    “六六。”陳太太像個年輕人似的幾步鑹進屋子,拉著六六上下打量,見她眼睛紅腫,並不額外傷處,放下心來。遂問:“六六,這是怎麽會事?朱紅說牛府下人打你?”


    “諾。”六六伸出小手腕,一圈青紫。


    “誰?是誰?”陳太太語氣不善,揚聲高唿,“好個牛府,是這樣待客的?”


    隨後而來的牛老太太和太太,見竟到了此處院子,兩人麵麵相視,心中有好的預感。


    聽得陳太太的話,牛太太在屋外陪笑道:“陳太太,此地兒偏僻,不好待客,我們去別地吧。”語氣中再無剛才的強硬。


    “祖母,別跟她說話。她是個妾,牛府讓個妾招唿大家,太過分了。”六六出言道。


    如果說之前朱紅的話像是熱油中的一滴水,六六的話就像是炸了鍋的整勺開水,立時四下沸騰起來。


    緊隨其後的各家官眷聞言,麵麵相覷。倘若六六說的是真的,她們豈不是被牛府給耍了,跟一個妾平頭論交。


    有心急的,之前說牛家不招待來客的麗人,拿著手帕掩唇笑,“牛府還真奇怪,把個妾當正頭夫人。鄉下地兒來的人,就是沒規矩,分不清正房和妾。”


    也有和牛太太交好的,斥道:“一個小孩的話,也信得?”


    “小孩天真直率,她們的話最可信不過。可不像大人,肚子裏彎彎繞繞,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更有甚的是為了拍馬屁,把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先前的麗人口舌不饒人。


    和牛太太交好的婦人急了,這人竟然說她拍馬屁,是非不分。兩人立時爭執起來。


    牛老太太見事如此,氣得發抖,甚是牛府成了別人嘴裏的笑話了。想到此,她昏暗的老眼,狠狠地瞪了何氏一眼。


    不像何氏好似知道,迎上她的視線,嘴角扯動,“娘,你還記得兒媳嗎?十多年來,兒媳是天天惦記著你老人家呀。”陰森的語氣仿若從地獄深處冒出來的鬼魂。


    牛老太太的後背陡然升起股寒氣,讓她不寒而栗。


    作者有話要說:  又好晚了


    第75章


    牛老太太下意識抓緊手中的拐杖, 那是今早兒子親手送給她的壽禮。紫檀木做的福壽拐杖,精美的雕刻,飾著金玉。此時, 牛老太太緊緊了手,挺了挺背,刻意忽視那股寒氣, 麵帶憐惜道:“何氏,老身知道你有恨意。恨我兒不給你名份, 可你想,當初你一個青樓女子, 我兒不嫌棄,納了你。可你呢?是怎麽樣對待我兒的?”牛老太太的聲音忽地高揚,義正嚴辭,“你嫌棄我們牛家貧困, 瞧過路的商人許你穿金戴銀,你就撇下他們父子三人跟著富商跑了。你沒想到吧, 富商破產,你又聽說我兒當了京官,投奔而來。你這樣, 我們如何敢收留你?給你盤纏, 你不要, 非得留在這裏。我們無法,隻好把此處院子給你,供你吃供穿。可你嫌衣不美食不精, 竟然自作孽要活生生餓自己來逼迫我兒重新納了你。”牛老太太喘口氣繼續,“今兒你故意弄出事來,要壞了我兒名聲,毀了牛家。你就不怕你的兒女會因此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畜生都尚知曉護著崽子。”


    牛老太太的拐杖篤篤地敲在地上,痛惜之情溢於言表。


    滿院的喁喁私語和爭吵立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皆盯著屋子裏的人。牛太太灰白的臉色立時煥出光彩,眼光掃過何氏,目露不屑,昂起頭,親昵地扶著牛老太太,低眉垂眼道:“娘,我們仁至義盡了。”


    六六睜圓了眼,嘴張得極大,看著這個麵容慈祥的老太太信口雌黃,一口唾沫呸了出去。


    六六剛要開口,給陳太太一把捂住,把她拉在身後。


    何氏深陷於眼眶中眼珠子透著陰寒死死地盯著牛老太太,牛老太太不禁瑟縮了一下。旋即抬起下巴盯著她,她篤定何氏為了她的一雙兒女,必定會乖乖地按她所說行事,認了青樓女子的身份。


    “女子自古艱難,楊閣老心懷天下,體諒女子的不易。特意取消女戶製,不容夫家或娘家驅家中女子。”牛老太太不願在此地糾纏,頻頻催促,話中的言外之意,她相信何氏一定能明了,並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驟然,何氏瘋狂大笑,見骨不見肉的手指頭指著牛老太太,“你敢指著天地神靈,地下鬼魂發誓,倘若你說的話有一字說謊,你和你兒將不得好死,死後下十八層地獄,生生不得超生。你敢嗎?”


    牛老太太的臉沉了下來,緊閉著嘴不說話。


    “喲喲,說的好聽,怎麽不敢發誓呀?我差點信以為真了呢。”仍是先前的麗人甩著帕子咯咯笑。


    牛太太扶著牛老太太的手臂使勁捏了牛老太太一把,耳語,“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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