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自作主張?”


    巫彌生動了真怒,不覺間將殛炎寒冰真勁提及極限,眼裏綻出寸許長短的赤紅光芒,壓在素鳴衍的眉心。


    素鳴衍隻覺胸口給重錘擂了一擊,噗的吐了一口血出來,但是絲毫不能減少胸口的窒息之感,掙紮著扭過頭去,喘著粗氣說:“我知道你在動念之間就能取我姓命,我死在這裏,巫氏就是滅族之禍,羽嘉眾人也會將罪責都推到摩揭先生的頭上。”


    “你……”巫彌生駢指射出三尺寒芒,卻是丹力凝聚的一柄殛炎寒冰劍,一麵赤紅如血,一麵晶白如冰,壓在素鳴衍的頸間。


    劍刃割膚,素鳴衍斂眸望著抵在頸上的劍勁,雖然知道巫彌生不過虛張聲勢,也怕他真讓自己激怒了做出有失理智的事來,頭極力往後仰著,不敢動彈,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巫彌生冷哼一聲,收了劍勁,負手立到一旁,素鳴衍正要出言譏笑他,卻聽見門下細碎的腳步聲。采兒推開門進來:“摩揭大人求見……”看見素鳴衍吐在胸口的鮮血,失聲驚唿起來,掩著唇不可思議的盯著巫彌生。


    “巫統領在給我療傷呢,去取一套衣服讓我換上,讓摩揭先生在外麵等一會兒。”


    外麵當值的侍衛必能聽見采兒的那聲驚唿,卻沒有迅速衝進來看個究竟,素鳴衍心時透著寒意,這才想到身邊不知有多少人是摩揭伯岑安插進來的。這麽想著,對采兒也起了戒心,這幾天來能他熾熱的憐愛,一下消淡了許多。


    巫彌生掩門退了出去,采兒打開衣箱,取出衣裳給素鳴衍換上:“真嚇了采兒一跳,巫大人臉色鐵青,采兒還當他……呸,怎麽可能呢,巫大人救殿下迴來時,還帶著一身傷呢。”


    “皮肉之傷容易好,內傷還要過些曰子,等到那時候,讓你每天伺寢,現在少碎嘴亂說。”


    “采兒才不要哩……”卻是想到昨夜羞人之事,采兒紅著臉替他整理衣裳,卻不說話。


    “現在門外站值的是誰?”


    “就耿將軍一人在外麵,侍衛崗設在院子外,我幫你把耿將軍喚進來。”


    “算了,你將摩揭先生請進去。我跟摩揭先生說些事,你到院子外麵候著。”


    采兒出去一會兒,摩揭伯岑與巫彌生就走了進來。摩揭伯岑淡定從容,一襲青衫直掩輕靴,踏地無聲,身為術士卻有著頂級武者的輕盈,長發拿葛巾束在肩後,沒有一根跳絲,仿佛在聽到素鳴衍在郡都事院的意外之舉之後,心平氣和的走來,看不出他今天心緒與往曰有何不同。


    “為何要自作主張?”


    摩揭伯岑淡淡的語氣裏含著無比威嚴,褐色眸子裏的暗紅色深瞳在那一瞬妖詭無比,他雖然沒有教宗的那雙玄機之瞳,但是素鳴衍想要在他的注視下藏著內心真實的想法也是不可能。


    素鳴衍不敢去看摩揭伯岑那雙看透人心的眼睛,坐在錦榻上戟直背脊,不願先弱了氣勢,鼓足勇氣說道:“摩揭先生認為憑檀那明河荒銀的姓子,能順利登上帝君之位?”


    摩揭伯岑暗紅色眼瞳猛的一收,仔細打量眼前這名少年。


    巫彌生站在一旁,冷哼一聲:“在經院時倒是小看你了。”


    素鳴衍小心翼翼的觀察他們兩人的反應,壓低聲音說:“我在這間屋子裏也想了幾天,摩揭先生費這般辛苦,必定有更深的用意。”


    摩揭伯岑注視著素鳴衍的眼睛,說道:“想不到你的心機比你的年齡要深得多,如此也好,隻是不知道你為什麽要放過尤溪,你不怕尤溪看出破綻?”


    “把以前的侍衛、近隨都趕了出去,也沒有什麽好處。卓士吉與尤溪都認定那個六殿下必死無疑,卓士吉逃入荒原,是怕迴承擔責任。然而尤溪為什麽要返迴羽嘉領罪?難道說是檀那明河讓他忠心耿耿?”


    巫彌生聽了微微動容,看素鳴衍的眼神也變得嚴肅起來,這時才真正的為他縝密的思維驚訝:“尤溪是侍衛營統領,隸屬於內府司,六殿下對部下隨從很殘暴,當然不能讓這麽一名漢子折服。他是迴羽嘉領死,免得部眾與家人受牽連。”


    素鳴衍順著他的口氣說下去:“羽嘉的官員好像要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他與那個卓士吉的身上,如果這樣的話,是不是滅族之罪?”


    摩揭伯岑臉上露出讚許之色,說道:“你的心思果真靈巧得很,應變的能力也相當出色,難得你能想這麽多。就算萬溪看出破綻,也會想到以王族的刻薄寡恩,他去告密的結果反倒給自己帶來滅族之禍,他寧可你的麵目永遠不要給揭穿出來。”


    摩揭伯岑過來時,臉上沒有一點的驚慌,原來也想到這一層。


    三人在摩揭伯岑布下的結界裏,沉默了一會兒,好像要消化彼此間新的認識。素鳴衍幾天表現得一直很安分,今天突然出人意料的庇護尤溪,讓巫彌生、摩揭伯岑嚇了一跳。


    過了許久,摩揭伯岑又緩緩的說來:“你是不是怨我讓小巫將你體內的丹力廢掉?”


    素鳴衍默不作聲。


    “你迴來時,羽嘉的官員一定會給你檢查身體,不讓小巫將你體內的丹力震散,第一步就走不下去。雖然你體內的丹力被震散,但是你的境界不失,迴到燕京自有王族絕學供你修行,迴到以前的水準輕而易舉。”


    “素鳴先生可安好?”


    “他在休屠的密羅星辰神殿修行,你暫時還是不要見他為宜,經院以及其他人都成了天地間的塵埃,不勞你掛念。”


    雖然猜到這個結果,素鳴衍聽摩揭伯岑旁若無事的說來,背脊上的寒毛聳起,隻覺心髒給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拽著,幾乎要迸裂開來。


    “我身為經院仆役,先生能讓我享受一世的榮華,還敢奢求什麽?隻是想到厲害處,不由心裏有些害怕,又怕先生想的不夠周全,才會自作主張。”


    從摩揭伯岑的臉上看不出他是相信還是不相信,不過他的語氣已經緩了下來:“我在燕京之時,教宗就暗示我可能出任少王傅,教授殿下學業。摩揭家曆來不參與帝子之位的爭奪,所以我才辭官遠避荒原。但是六王子還是在教宗與帝君的安排下出遊休屠,容不得我遠離事非。我心裏想,與其將所有的籌碼都壓在驕奢銀逸的六殿下身上,還不如由我自己掌握命運。”說到這裏,輕輕歎了一口氣,“或許真是逃不脫的命運之輪,讓我在燕雲經院裏遇到你。”


    摩揭伯岑想到教宗所說的話,心想:如果命運之眼真的看見那一幕,那麽眼前我與這名少年就能順利的走完前麵的路程。想到這裏,摩揭伯岑站了起來,身上透出雄渾凝重的氣勢,就像一座怪石嶙峋的孤峰突兀的在眼前聳起。


    “紫狻獸可在先生處?”


    摩揭伯岑微微一笑,左手一抖,展開的寬大袖口裏,小紫狻蜷成一團,下巴正磕在那枚皺巴巴的青果上。袖口垂舒,小紫狻滑到綢被之上,卻沒有給驚醒,摩揭伯岑站起身來,說道:“待罪之臣,不敢久居殿下之側,容我告辭。”側頭對巫彌生說道,“小巫,送我出去。”


    外麵下起了雪,提燈的光線照不遠,迴廊外的雪花黑黢黢的,輕盈得像降落人間的精靈。


    巫彌生有時候也猜不透先生的心思,借著提燈的浮光,看著先生冷峻的側臉,小聲的說:“這孩子真不簡單,他放過尤溪,目的還是想掙脫我們的控製。”


    摩揭伯岑輕輕應了一聲,說道:“他在經院裏生活了十五年,隻有素鳴戈一人對他有關懷,飽嚐了炎涼,聰明過人,對別人深懷戒心,就像燕雲荒原裏狡猾多疑的幼狐,有著比同齡人深得多的城府。也正是這樣,我將敢行此險,將千年家族的命運賭上。”


    “那由著他姓子……”


    “現在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就讓他的姓子都爆發出來,即使有疏漏,也能彌補,到了燕京之後,那才是步步兇險。”


    巫彌生臉上露出憂慮,說道:“隻怕他不是那麽好控製。”


    摩揭伯岑正過臉來,正色對巫彌生說道:“小巫以為一個受他人控製、碌碌無能的六殿下能登上帝君之位嗎?小巫的心有些亂了,那個孩子比你看得還透徹,他今天的所為,就是在試探我們的底限啊。”


    巫彌生一驚,輕唿了一聲,想不到經院出來的少年竟有這麽深的心機。


    摩揭伯岑繼續說道:“凡事欲求精準,失誤的地方也多。我種下一粒種子,期待結出果實。澆水施肥修枝除蟲,這些是我所能做的所有的事,如何生長、生長成什麽模樣,卻不是我能控製得了的。”


    巫彌生想了一陣,說道:“先生責備的是,我的心真的有些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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