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佛家真言的之前,居然飄忽著一個白色的身影。那白色身影身輕如雲,恍然間,有幾分詭異。之前它觸及佛家真言,身體接觸真言之處,頓然冒出一股青煙,如此異變,自是嚇得它愴惶逃跑。不過,那事物似極為有靈,逃跑之間,仍往迴望了一眼。

    長發青臉,怨恨的雙眼。

    崔小明心中一突,觸及那雙眼睛,隻覺得胸膛有烈火在燃燒,深深地灼烤著他。

    是不是在年幼的記憶裏,也曾有那麽一次,麵對所有親人被殺害,曾無助流淚,悲傷痛苦,甚至深深地怨恨過?

    他突然停下頌念經咒,悲傷地望著那個受傷的白影,看著它隨著中斷的經咒,淹沒在黑暗裏。

    周圍安靜了,萬簌俱寂,一片荒涼幽靜。

    難以數清的墳墓,安靜地躺在夜色裏,靜看人世變幻,滄海桑田。

    他盤坐在眾墳之間,突然一個念頭升起:百年之後,是不是自己也會成為這眾墳中的一個?

    他又想及自己未滿八歲,想及那般遙遠的問題,不由感覺好笑。

    下一刻,鬼哭又起,淒厲如潮。

    聽著雜亂擾心的淒厲哭聲,忽又明白了,周圍又有許許多多如之前看到的那一個白色身影的事物,圍了上來,隻是,他看不見而已。

    不過,這一次他未再頌念經咒,隻是雙手合十,閉上雙眼,依《般若心經》法訣,進入到修練狀態。

    但是,眾多不明異物,以身觸其體膚,以聲擾其心誌,以往很快進入狀態的他,此次卻是始終難以寂滅。

    “哧!”“哧哧!”

    一身僧衣,不知被那些兇厲異物,割破了多少。

    他小小的身影,在漫天漫地的急風裏,仿佛大海一葉偏舟,脆弱而渺小。

    他努力不去聽,不去感覺,不去想象。

    但不知怎麽,就算閉著眼睛,他仿佛也能看到那些飄忽的身影,如狼群搶食般撲來,更能感覺到它們的利爪割破僧衣觸及皮膚時的陰寒冰涼,更能想象出自己在那些異物爪下化作滿天鮮血碎肉。

    終於,他還是想起了《般若心經》經咒,隻不過,他未再用口頌念,而是以心頌念著。

    佛家真言秘術,漸漸祛除了他心中雜念,心神又寧靜安定下來。

    墳地某處,戒言遠遠地望著崔小明,看著他漸漸安靜,仿佛急風中一塊頑石,任憑急風狂吹,他仍自沉定如山,不搖不動。他的周圍,圍著許許多多飄忽的白色身影,那些白色身影,做著各種挑釁的動作,但當中的那個瘦弱孤單身影,對它們都不理不睬。時間一久,這些白色靈異的東西似乎也感覺無什麽趣味,都散了開來,各自飄忽遊蕩,對它們之間那個打坐的小和尚,竟生不起一點興趣。

    戒言點點頭,麵現欣慰之色。他看了一眼身前,那一張倒在地麵的殘破陳舊墓碑,又望了眼執在手中的畫滿奇異經文的黃色符紙,將其收入懷中。又望了眼打坐的小和尚,身體微微一動,便隱入無邊黑暗裏。

    蒼穹如墨,環蓋大地。

    冥紙陰錢,漫漫急風!

    無名墳地鋪在夜色之中,顯得相對幽靜而詭異。

    “汪,汪,汪——”

    也不知躲在何處的野狗,突然叫起,竟似與急風唿嘯聲爭鳴。

    崔小明睜開了眼,然後,他站起身,抬起頭,看向四周。他辨了一下方位,然後朝著一棵楊樺樹行去。他緩緩走著,看到一些露出土麵的枯骨或頭顱腦蓋,也會彎腰重新灑上土,將其完全掩蓋。

    周身狂風不止,僧衣紛飛不斷。

    無形裏,那些看不見的白色身影,是不是還在跟隨著他飄忽遊蕩?他沒有在意。走過幾座墳墓,來到那棵楊華樹下。抬頭仰望,不知是因為水土的原因,還是其它什麽原因,楊樺樹千枝散開,隻是沒有哪怕一片的葉子,仿佛一棵失去水分等待死亡的垂暮老樹。楊樺樹樹枝上,隱隱有幾隻烏鴉,雙爪緊抓著樹枝,將頭躲彎縮在豐盛的漆黑的羽毛裏打著盹兒。

    他仔細地分辨了一下楊樺樹,然後蹲下身,雙手在樹下根部刨了起來。不小片刻,就刨了一個坑出來。他很是認真,一片片泥土,不斷往坑外飛出。

    一道白色影子,自他身側,躥向前方。

    然後,停了下來,迴頭看著,刨坑挖土的和尚。

    他手觸及土中東西,神情一喜,拿出坑來。原來是一根脅骨,他麵色一變,忽若有所感,望向前方。

    在兩座墳墓之間,無一絲雜草的土地上,一隻本前跑的狐狸正靜靜地迴頭望著它。

    白色的,小狐狸。

    它純淨的雙眼,靜靜的望著他,有隱隱的光輝,忽然流過。潔白柔軟的皮毛,仿佛夏夜星空,接引著天地光輝,更在急風裏歪倒在一邊。

    好,乖巧。好,美麗!

    崔小明怔住了,怔怔的看著那隻嬌小的白狐,甚至連手裏還握著一根也許還是死人的脅骨,都忘了放下。他緩緩站了起來,屏住了唿吸。他一雙怔住的雙眸裏,隻有那隻美麗、乖巧、柔弱、嬌小的迴頭狐狸。

    小狐狸的身後,一條蓬鬆的潔白尾巴,卷成一圈兒上揚著,很是,漂亮。

    “汪,汪汪——”

    又起的野狗叫聲,傳了開來。

    停下奔跑腳步而迴望的小狐狸身體一抖,望著崔小明,閉了一下眼睛,複又睜開。接著,它躥了出去,像一道白光。消失在一座新墳之後,而那座新墳,卻是崔小明之前所見的那座新墳。

    還未待他迴過神來,又一道白色影子,掠上前來,停在他身後,“小和尚,你看到一隻白色小妖狐了嗎?你若看到,就……”

    清脆悅耳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他猛然一驚。轉過身去,看著那個白色身影。那是一個小女孩,一身跟小白狐皮毛一樣雪白的衣衫,相貌極美,小小的臉上,一片寒霜,在她右手之中,更是握著一把冒著寒氣的銀白仙劍,劍前的崔小明隻感覺那柄仙劍,有著無窮冰冷,寒意襲人。

    崔小明見小女孩的目光有些驚恐,不由順著她的目光低下頭看去,原來她在看他手中的脅骨。

    再抬頭看去,小女孩本就嫩白的容顏,似乎又白了一些。

    兩個小孩,默然相對。

    時間,仿佛就此凝固一般。

    “啊——”

    不知過了多久,小女孩發出一聲驚叫,劃破夜空。

    小女孩略顯驚慌,當下右手劍訣一指,隨即銀白仙劍祭起,頓時寒意大盛,仙劍淩空劈砍。銀白仙劍卻不是斬向崔小明,而是斬著周圍那些飄忽遊蕩怪叫的無形白影。那把銀白仙劍,非同尋常,崔小明聽到不斷有淒厲慘叫在那劍下響起。片刻之後,小女孩已沒有之前的驚慌,執著仙劍,緩緩升了起來。半空之中,那雙明眸亮若星辰,黑發白衣在漫天漫地急風之中飛舞飄蕩,小小年紀,風姿絕世,動人心魄。她口中似在低低念誦咒文,滿是冰霜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隨著她的念誦,隻看見此刻飛在半空中的那柄銀白光仙劍上光芒大盛,突地一聲大響,猶如千年冰川破裂,狂龍出淵,仙劍自劍鞘中衝出,一陣旋轉,銀白光芒頓時籠罩十丈方圓,身處其中的崔小明隻覺冷意凜凜,仿佛置身霜雪紛飛的臘月寒冬。

    “啊!”“啊!”“啊!”

    周圍有慘叫,不斷響起。崔小明雙手合十,肅然而立,口中振振有詞。或是因為太過於急切,在他雙掌之間,那根肋骨都來不及放下。

    不大會兒,寒意消退,他睜開眼睛,向前望去。隻見前方還有青煙升騰,似乎是那些白色的靈異事物,在這世間的最後一絲痕跡。

    銀白仙劍,落了下來,被小女孩伸手接過。

    小女孩猛然落地,腳步一個踉蹌,身影歪倒,情急之下,她以劍鞘拄地,終是穩住了身影。或是之前那一招消耗甚巨,她目前尚不足以完全把握。

    她一手握著劍鞘,一劍握著劍。

    劍如秋水,倒映著她幼小而冰冷的容顏。

    小女孩的目光仿佛比仙劍散發出的寒氣還要冰冷些,直寒到了崔小明的心裏,幾乎有手足無地可放的感覺。特別是他手間的那根脅骨,好似一個燙手芋,令他甚為無措。

    “小和尚,深更半夜,你在如此荒涼的地方做什麽?”小女孩將劍入鞘,老氣秋橫般的問道。冰涼的目光更是審視著他,特別見及他一身破爛僧衣,頓時麵現異色。

    崔小明見小女孩居然在如此深夜,如此地方,居然不感覺害怕,心中著實驚異。要知道,他在此便練了一年半載,方使不怕。而小女孩年紀與她相仿,也不知道她何來這樣大的膽子。不過,在小音寺的近兩年時間裏,終日與光頭為伍,平日裏難得看到一個年歲相近的異性,心裏著實有幾分歡喜。不過他見小女孩如此冰冷,似拒人於千裏之外,有心想嚇她一嚇,便揚著手中脅骨,嘿嘿一笑,故作沉聲道:“正所謂風高放火,天黑吃人,小僧已經五百年沒有吃過人肉啃過人骨,難得今夜風高天黑,當然得來這片墳地找找野食了,嘿嘿!”

    崔小明說完,還故意雙眼放光的看著小女孩,磨牙赫赫。

    小女孩麵色又白了幾分,道:“墳地?你騙誰呢?”

    急風飛舞,掀得滿天冥紙陰錢。恰好就有一張飛舞著撞向小女孩,那小女孩不以為意的一把抓住,執在身前,望了一眼。隻見那紙上刻畫陰森殿堂,似九幽冥城,紙張一角更印著“冥錢”的字樣。這張紙幣,不正是人間清明掃墓、七月半為祖宗先人封錢的冥錢麽?

    小女孩驚恐急切地將那冥錢扔了出去,冰冷的眼神中,多了許些驚恐。

    她緩緩扭頭,望向四周。

    黑暗無盡,依稀裏,可看到一座座墳墓層層鋪了開去,密密如網,數不勝數。天地間飛舞的萬千冥錢,張張如鬼,迎風撲麵,猙獰兇惡。

    再看向那小和尚之時,見小和尚僧衣破爛,手間更握著一根死人脅骨,這不由小女孩不亂想。

    隻見她“哇呀”一聲,接著一道白影,衝進了黑暗裏,眨眼便消失不見,她竟是去時比來時更快。

    崔小明呆呆地看望著遠方,嘴巴張了張,卻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驀然,自遠方傳來清脆女聲,字字如劍,透露著無窮冷意,竟是比那小女孩的話,更冷上七分,“你這小和尚,是哪家寺廟的?若是嚇壞我徒,定然有你好看!”

    崔小明一個機靈,四下望卻,隻見黑暗如墨,哪裏尋得如話人的身影?

    他又忽地想起那隻美麗白狐,想來那小女孩便是一路追它而來,以至進了這無名墳地還不知覺。

    隔了甚久,那隻白狐都未再出現,想來也是跑走了罷。

    他又呆了一陣,忽想起正事來,陡見見自己還握著脅骨,急急將其重新入土,並不斷連道“阿彌陀佛”,直到將其完全被土淹蓋。他又在枯老楊樺樹下挖了一會兒,終於將那綠玉小佛給挖了出來。手捧著綠玉小佛,隻見其身體冰涼光滑,體內隱隱綠瑩流動。深埋在這樹下墳地一年多,居然沒有沾染一點泥土。他欣喜地看了一陣,將綠玉小佛收了起來。又想及那美麗小女孩的銀白仙劍,不由有幾分羨慕。不過,他卻是知道,佛門弟子,多是以佛珠念珠或木魚為法寶神器,用鋒利仙劍的,怕是沒有了。

    “小明,你沒事吧?”戒言和尚仿佛鬼魅,陡然出現在他身邊。

    他當即一驚,看清來人麵容,放才鎮定心神,道:“徒兒沒事!”

    戒言和尚上下打量著他,看得他心頭發虛,暗自揣測綠玉小佛的秘密是不是被師傅發現了。偷偷看向戒言,又看見戒言和尚四處觀看著什麽。崔小明見及自己取綠玉小佛所挖的那個小坑甚為明顯,於是不著痕跡的站了上去,道:“師傅,你在看什麽?”

    戒言和尚看了一陣,點了點頭,斷言道:“冰魄玄陰訣!寒冰劍!”

    “什麽?”崔小明望著師傅戒言老和尚。

    戒言說道,一個人的修為,不僅要靠自身努力,如果輔助一些法寶秘器,則進步更快。萬劍門便是如此的一個門派,其五行劍訣威震天下,如果再輔以神兵利器,更是威力絕倫。昔日萬劍門開山祖師萬歸藏,便是憑借五行劍訣之二《青木密劍訣》、《紫金重陽劍訣》以及青木劍、紫金劍行走天下,幾番腥風血雨,最終創立了萬劍門。

    萬劍門後世弟子奇才眾多,又補齊了五行劍訣其它三訣,當中便是《冰魄玄陰訣》,更尋得法寶材質練得了寒冰劍等五行劍,是以成就了萬劍門今日如日中天的名聲。青木、紫金、寒冰等五行劍,擁有莫大威力,是萬劍門中赫赫有名的名劍,青木劍能清心鎮神、恢複疲勞;紫金劍陽剛正氣,天下無雙;寒冰劍毀山斷流,冰封湖池……

    戒言老和尚談興大發,對天下名劍侃侃而談,聽得崔小明悠然神往,對那些法寶秘器,也有了初步的認識。

    一夜時間,眨眼即過,天色微明之時,戒言說道:“迴去罷!”

    “是,有勞師傅了!”崔小明微笑望著戒言道。

    戒言將崔小明一提,身體升起,往天禪群山而起。隻是衝出去不久,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麽,折返了迴來。落在墳地中某處,他將崔小明放下,伸手入懷,取出那張黃色符紙。隨手一拋,那張黃色符紙破風而去,貼在一張倒在地麵的殘破陳舊墓碑上,頓見黃色符紙紙麵奇妙經文一亮,接著又暗了下去,陰森墳地,漫天漫地的急風頓然消停,墳地裏飛飛揚揚的冥紙陰錢,飄飄灑灑地落向地麵。

    蒼茫荒涼墳地,漸漸安靜。這一夜好大的狂亂急風,終是停了。

    崔小明張了張嘴,難怪昨夜急風來得那般突然,原來是師傅動的手腳。崔小明向貼了黃色符紙的墓碑望了一眼,甚感奇異。

    戒言向某座墳墓處望了一眼,嘴邊噙起一絲微笑,那是一座新墳。將崔小明一提,一道金光,拔地而起,劃向天禪群山。

    不久,一個嬌小的白色狐狸,自戒言所望之處悠然踱了出來。

    它抬頭望著遠山,天禪聖地如佛,莊嚴神秘。

    “師傅,昨夜我看到一個白色的影子,其身輕如雲,長發青麵,雙眼充滿怨恨,那種靈異事物是什麽?”

    “怨靈!”

    “什麽是怨靈?”

    “就是人死後還有願望沒完成或者有很強烈的怨氣,不肯去超生,甘願在天地間陰氣濃鬱的地方遊蕩,吸收足夠陰氣死氣而形成的具有一點靈智的遊魂!”

    天光微放,黑夜漸漸隱去,破曉的晨光慢慢喚醒墳地裏沉睡的生靈。墳地中,升起一片片輕柔灰暗的霧靄,將荒涼幽靜墓地,一點點籠罩。而那隻嬌小白狐,仍蹲在墳地之中,抬首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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