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熏柳,花香醉人,正是南國春光漫爛季節。


    福州府外,有一處酒招子,酒店中卻靜悄悄地,隻見酒爐旁有個青衣少女,頭束雙鬟,插著兩支荊釵,那少女身形婀娜,膚色卻黑黝黝地甚是粗糙,臉上似有不少痘瘢,容貌甚醜。


    店內,內堂裏咳嗽聲響,還有一個白發老人。


    此二人,那白發老人便是趙秋了,那青衣少女正是嶽靈珊,二人喬裝打扮,便是為了打探福威鏢局的虛實。


    “今日,我本不欲前來,隻須取了那辟邪劍譜,溜之大吉便是。隻是那辟邪劍譜藏於向陽巷老的佛堂之中,也不知那林家是否安排了人手照看,雖說我這身武功不差,也大可前去取了,卻擔心惹出動靜。我初來這個世界,能少一事便少一事,悶聲發大財就好。


    料想今日,應該便是那林家遭難之時,待林家玩完,估計那老宅之中,也就沒什麽人看守了。那時,我再前去取了辟邪劍譜,豈不甚妙?”


    忽地,趙秋又歎了口氣,心道:“隻是,那欲練神功,必先自宮,老子為了神功,也隻好先自宮了。幸好這個世界,老子為呆不長久,做幾年太監也無所謂。”


    不多時,便有五騎緩緩行來,當先一匹馬全身雪臼,正是大宛名駒,馬勒腳鐙都是爛銀打就,鞍上一個錦衣少年,約莫十八九歲年紀,俊美的臉龐猶勝少女,隻見他的左肩上停著一頭獵鷹,腰懸寶劍,背負長弓。


    卻聽隨行的一位大漢哈哈笑道:“少鏢頭,咱們去喝一杯怎麽樣?新鮮兔肉、野雞肉,正好炒了下酒。”


    那俊美的少年也笑道:“你跟我出來打獵是假,喝酒才是正經事。若不請你喝上個夠,明兒便懶洋洋的不肯跟我出來了。”一勒馬,飄身躍下馬背,緩步走向酒肆。


    趙秋心中尋思:“這少年人便是林平之了,其餘四人應是那福威鏢局的鏢頭和趟子手了。”說完,他又瞧了一眼嶽靈珊,隻見嶽靈珊正在那酒爐之旁,頭束雙鬟,插著兩支荊釵,正在料理酒水,臉兒向裏,也不轉過身來。


    趙秋心中又道:“這林平之與嶽靈珊之後結為夫婦,可惜那林平之為了修練辟邪劍譜,自宮練劍,再無力人事,隻是,事情還未發展到那一步,嗬嗬......看來,還是我取了那辟邪劍譜,成全了這對玉人吧!”


    隻聽又一位漢子叫道:“老蔡呢,怎麽不出來牽馬?”


    此刻,林平之已與那二位鏢頭坐了一桌,那二位趟子手坐了旁桌。


    趙秋假裝咳嗽,說道:“客官請坐,喝酒麽?”


    那鏢頭說道:“不喝酒,難道還喝茶?先打三斤竹葉青上來。老蔡哪裏去啦?怎麽?這酒店換了掌櫃麽?”


    趙秋心道:“老蔡,早被老子拿錢打發了。”隻聽他口中卻說道:“是,是,宛兒,打三斤竹葉青。不瞞眾位客官說,小老兒姓薩,原是本地人氏,自幼在外做生意,兒子媳婦都死了,心想樹高千丈,葉落歸根,這才帶了這孫女兒迴故鄉來。哪知道離家四十多年,家鄉的親戚朋友一個都不在了。剛好這家酒店的老蔡不想幹了,三十兩銀子賣了給小老兒。唉,總算迴到故鄉啦,聽著人人說這家鄉話,心裏就說不出的受用,慚愧得緊,小老兒自己可都不會說啦。”


    嶽靈珊所裝扮的宛兒低頭托著一隻木盤,在林平之等人麵前放了杯筷,將三壺酒放在桌上,又低著頭走了開去,始終不敢向客人瞧上一眼。


    林平之見這少女手法笨拙,想是她初做這賣酒勾當,舉止甚是生硬,當下也不在意。


    那鏢頭拿了一隻野雞、一隻黃兔,交給趙秋說道:“洗剝幹淨了,去炒兩大盆。”


    趙秋心道:“是,是!爺們要下酒,先用些牛肉、蠶豆、花生。”


    嶽靈珊也不等趙秋吩咐,便將牛肉、蠶豆之類端上桌來,那鏢頭道:“這位林公子,是福威鏢局的少鏢頭,少年英雄,行俠仗義,揮金如土。你這兩盤菜倘若炒得合少鏢頭的胃口,你那三十兩銀子的本錢,不用一兩個月便賺迴來啦。”


    趙秋說道:”是,是!多謝,多謝!”提了野雞、黃兔自去。


    一邊提,他心中一邊罵道:“吃你妹的野雞、黃兔,待會餘滄海那龜兒子來了,你幾人便大禍臨頭了。”


    其中一位鏢頭替林平之杯中斟了酒,端起酒杯,仰脖子一口喝幹,伸舌頭舐了抵嘴唇,說道:“酒店換了主兒,酒味倒沒變。”又斟了一杯酒,正待再喝,忽聽得馬蹄聲響,兩乘馬自北邊官道上奔來。


    趙秋心道:“餘滄海的那位龜兒子,終於來了!”


    兩匹馬來得好快,倏忽間到了酒店外,隻聽得一人道:“這裏有酒店,喝兩碗去!”


    這口音,卻是川西人氏,隻見兩個漢子身穿青布長袍,將坐騎係在店前的大榕樹下,走進店來,向林平之等晃了一眼,便即大刺刺的坐下。


    這兩人頭上都纏了白布,一身青袍,似是斯文打扮,卻光著兩條腿兒,腳下赤足,穿著無耳麻鞋。隻聽那年輕漢子叫道:“拿酒來!拿酒來!格老子福建的山真多,硬是把馬也累壞了。”


    嶽靈珊低頭走到兩人桌前,低聲問道:“要甚麽酒?”聲音雖低,卻十分清脆動聽。


    那年輕漢子一怔,突然伸出右手,托向嶽靈珊的下頦,笑道:“可惜,可惜!”


    嶽靈珊吃了一驚,急忙退後。


    另一名漢子笑道:“餘兄弟,這花姑娘的身材硬是要得,一張臉蛋嘛,卻是釘鞋踏爛泥,翻轉石榴皮,格老子好一張大麻皮。”那姓餘的哈哈大笑。林平之氣往上衝,伸右手往桌上重重一拍,說道:“甚麽東西,兩個不帶眼的狗崽子,卻到我們福.州府來撒野!”


    那姓餘的年輕漢子笑道:“賈老二,人家在罵街哪,你猜這兔兒爺是在罵誰?”林平之相貌像他母親,眉清目秀,甚是俊美,平日隻消有哪個男人向他擠眉弄眼的瞧上一眼,勢必一個耳光打了過去,此刻聽這漢子叫他“兔兒爺”,哪裏還忍耐得住?提起桌上的一把錫酒壺,兜頭摔將過去,那姓餘漢子一避,錫酒壺直摔到酒店門外的草地上,酒水濺了一地。史鏢頭和鄭鏢頭站起身來,搶到那二人身旁。


    那姓餘的笑道:“這小子上台去唱花旦,倒真勾引得人,要打架可還不成!”


    那鏢頭喝道:“這位是福威鏢局的林少鏢頭,你天大膽子,到太歲頭上動土?”這“土”字剛出口,左手一拳已向他臉上猛擊過去。那姓餘漢子左手上翻,搭上了那鏢頭的脈門,用力一拖,那鏢頭站立不定,身子向板桌急衝。那姓餘漢子左時重重往下一頓,撞在那鏢頭的後頸。喀喇喇一聲,那鏢頭撞垮了板桌,連人帶桌的摔倒。


    趙秋在一旁心中暗暗好笑,心道:“好沒來由的一場爭鬥,你們好好打架!老子看吃瓜看熱鬧。”


    那另外的一位鏢頭見同伴被這人一招之間便即撞倒,可見對方頗有來頭,問道:“尊駕是誰?既是武林同道,難道就不將福威鏢局瞧在眼裏麽?”


    那姓餘漢子冷笑道:“福威鏢局?從來沒聽見過!那是幹甚麽的?”


    林平之縱身而上,喝道:“專打狗崽子的!”左掌擊出,不等招術使老,右掌已從左掌之底穿出,正是祖傳“翻天掌”中的一招“雲裏乾坤”。


    那姓餘的道:“小花旦倒還有兩下子。”揮掌格開,右手來抓林平之肩頭。林平之右肩微沉,左手揮拳擊出。那姓餘的側頭避開,不料林平之左拳突然張開,拳開變掌,直擊化成橫掃,一招“霧裏看花”,拍的一聲,打了他一個耳光。


    姓餘的大怒,飛腳向林平之踢來。林平之衝向右側,還腳賜出。


    林平之等幾人,就已爭鬥起來。


    趙秋在店內,端了杯茶,一邊抿了幾口,一邊看林平之等幾人打架。


    “二師兄,咱們怎麽辦?”嶽靈珊快步過來,輕聲問道。


    “靜觀其變吧!”趙秋的眼睛已眯成了一條直線,忽地,又似笑非笑地問道:“小師妹,你覺得那位林公子的相貌如何?”


    嶽靈珊忽地一驚,嗔怒道:“二師兄,何等時候了,你還竟說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無關緊要嗎?嗬嗬……”趙秋微微一笑。


    不多時,那餘滄海的龜兒子已擒住了林平之,嶽靈珊的眉頭愈發深蹙。


    那姓餘的笑道:“大姑娘,你磕不磕頭!”臂上加勁,將林平之的頭直壓下去,越壓越低,額頭幾欲觸及地麵。


    林平之反手出拳去擊他小腹,始終差了數寸,沒法打到,隻覺頸骨奇痛,似欲折斷,眼前金星亂冒,耳中嗡嗡之聲大作。他雙手亂抓亂打,突然碰到自己腿肚上一件硬物,情急之下,更不思索,隨手一拔,使勁向前送去,插入了那姓餘漢子的小腹。


    那姓餘漢子大叫一聲,鬆開雙手,退後兩步,臉上現出恐怖之極的神色,隻見他小腹上已多了一把匕首,直沒至柄。他臉朝西方,夕陽照在匕首黃金的柄上,閃閃發光。他張開了口想要說話,卻說不出來,伸手想去拔那匕首,卻又不敢。


    林平之也嚇得一顆心似要從口腔中跳了出來,急退數步。其餘人等也被嚇了一跳,當即住手不鬥,驚愕異常的瞧著那姓餘漢子。


    隻見他身子晃了幾晃,右手抓住了匕首柄,用力一拔,登時鮮血直噴出數尺之外,旁觀數人大聲驚唿。


    那姓餘漢子叫道:“賈……賈……跟爹爹說……給……給我報……”右手向後一揮,將匕首擲出。


    那姓賈的叫道:“餘兄弟,餘兄弟。”急步搶將過去。那姓餘的撲地而倒,身子抽搐了幾下,就此不動了。


    一鏢頭低聲道:“抄家夥!”奔到馬旁,取了兵刃在手。他江湖閱曆豐富,眼見鬧出了人命,那姓賈的非拚命不可。那姓賈的向林平之瞪視半晌,搶過去拾起匕首,奔到馬旁,躍上馬背,不及解韁,匕首一揮,便割斷了韁繩,雙腿力夾,縱馬向北疾馳而去。


    趟子手走過去在那姓餘的屍身上踢了一腳,踢得屍身翻了起來,隻見傷口中鮮血兀自汩汩流個不住,說道:“你得罪咱們少鏢頭,這不是活得不耐煩了?那才叫活該!”


    林平之從來沒殺過人,這時已嚇得臉上全無血色,顫聲道:“史……史鏢頭,那……那怎麽辦?我本來……本來沒想殺他。”


    史鏢頭皺眉道:“咱們快將屍首挪到酒店裏,這裏鄰近大道,莫讓人見了。”好在其時天色向晚,道上並無別人。那二位趟子手將屍身抬入店中。


    史鏢頭低聲道:“少鏢頭,身邊有銀子沒有?””林平之忙道:“有,有,有!”將懷中帶著的二十幾兩碎銀子都掏了出來。


    史鏢頭伸手接過,走進酒店,放在桌上,向趙秋說道:“薩老頭,這外路人調戲你家姑娘,我家少鏢頭仗義相助,迫於無奈,這才殺了他。大家都是親眼瞧見的。這件事由你身上而起,倘若鬧了出來,誰都脫不了幹係。這些銀子你先使著,大夥兒先將屍首埋了,再慢慢兒想法子遮掩。”


    趙秋拿了那二十幾兩碎銀子,在手中把玩,眼神中似笑非笑,說道:“諸位可是闖下了大禍!這位林公子,隻怕命途多舛了!”


    史鏢頭等怒喝道:“你胡說什麽?”


    另一人也聲色俱厲道:“十天之內,我們要是沒聽到消息走漏,再送五十兩銀子來給你做棺材本。你倘若亂嚼舌根,哼哼,福威鏢局刀下殺的賊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再殺你一老一少,也不過是在你菜園子的土底再添兩具死屍。”


    趙秋指了指那姓餘的屍體,說道:“這位死去的仁兄,嗬嗬......倒也算不上什麽仁兄,性子也惡得很,他姓餘,據小老二所知,那青城派掌門、鬆風觀觀主,似乎也姓餘。”


    那史鏢頭等人,紛紛亮出兵器,喝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趙秋長笑數聲,怒目一瞪,說道:“想跟我耍橫?你幾位還不是我的對手,我對你等也無敵意,識相的,還是把兵器收起來吧!”


    說完,他又看了看林平之,說道:“今日,我特來告知被你殺死的人的身份,你也提早有了防範,至於渡不渡得過劫數,卻與我無關了。今日種下因,明日我得果,如此也就兩清了。”待此間事了,趙秋便要去取了辟邪劍譜,辟邪劍譜係林家的絕學,得了劍譜,便欠了這林家的人情,雖然別人不知道,但趙秋的心裏卻知曉,所以提前向林平之透露死者與餘滄海的關係,林家便提前有了防備,今日種下善因,明日便去取了那劍譜,如此便兩不虧欠。


    那鏢頭和趟子手收了兵器,臉上均是惶恐之色,問道:“你說地上這姓餘的是青城派的人?他是餘滄海的兒子?還是侄子?或者其他……”


    趙秋歎道:“死的那位,姓名餘人彥,跑的那位是賈人達,這二位究竟是什麽人,自己去打聽打聽吧!”


    他說完,轉頭又看了一眼嶽靈珊,歎道:“嶽小姐,煩你向你父親傳個話,就說我勞德諾與華山派以後再不相幹!”


    “二師兄!你這話是何意?豈不知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要出華山,須得自己向我爹爹去說。”嶽靈珊跺了跺腳道。


    “原來他們是華山派的人!”林平之心中暗道。


    趙秋也一陣長笑,出了酒肆,一邊走,一邊說道:“荒謬,不過是師徒而已,又不是簽了賣身契,我勞德諾要來便來,要走便走。怎麽,嶽小姐以為僅憑你一人,便可留下我?”


    嶽靈珊咬了咬牙,這勞德諾忽地口出大逆不道之言,她自忖自己的武藝,未必便是勞德諾的對手,於是不再言語。


    “二師兄……不,勞德諾平日裏唯唯諾諾,惟父親之命是從,不知今日怎地變了個人似的,我倒要前去瞧個究竟。”待勞德諾離開稍遠,她便暗暗跟了去。


    待二人離開後,林平之等人趕緊埋了那餘人彥的屍首。


    “我闖下了大禍,還是趁早迴去告訴爹爹媽媽,早做打算,大不了……大不了我去外公家避一避……”林平之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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