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 我為了小喵刺你的那一劍?”


    他微微點了下頭:“夜魅真是個難纏的家夥, 非要到了我快死的時候他才肯被迫離體, 他卻不知,天宮是個什麽樣的地方,每道宮門皆高懸照妖鏡,他一旦離開了我的身體, 暴露於照妖鏡下,便會引來天雷誅之。”


    我能想像,連夜魅都不得不棄他而去的時候,他是真的已經一腳邁入了寂滅的邊緣,若非上天垂憐,又讓他奇跡般地活了下來,我與他早已是天人永隔了。


    而那一劍,是我刺的,我幫助他擺脫了夜魅的同時,也差點真的殺死了他。可若是一切重來一次,也許我還是會痛苦,還是會刺出那一劍,我放不下小喵,他是與我患難與共,生死不棄的朋友。


    想到小喵,又讓我再次紅了眼圈:“可是,為什麽你非要殺小喵不可呢?他是一個那麽可愛的妖,他是這世上最好的妖······”


    “若是我說,我沒有殺小喵,你會信我嗎?”他看進我因為意外而怔怔發呆的眼中,複又歎了口氣,“就連我自己,都很難相信。據我所知,這三界之中,會風雷誅的,唯我一人而已······”


    我正欲開口問個究竟,隻見空中一道人影飛來,輕車熟路地闖進了這幻境的中心,隻見花無影滿臉怒氣,來勢洶洶。


    離慕說得沒錯,他早說了她會來。此時,我側過頭去,看著離慕臉上那一副了然於心的神情,可見他不僅早猜到了她會來,還早猜到了她會如此氣急敗壞地來。


    就在花無影向著我們而來的那一刻,離慕突然牽了我的手,他的指尖在我的手掌內輕輕地滑了幾下,又了無痕跡地鬆開了我。


    我愣了一下,腦中細細地迴想著他方才的動作,若是我沒有會錯意,這一次,他在我手心裏寫的,是個“殺”字······


    我極力地用平靜來掩飾著內心的迷茫,我還不明白,這個字到底是何用意。然而,不容我多想,花無影已經從天而降,穩穩地站在了我們的麵前。


    她火冒三丈地攤著她的右手,手心裏是一顆圓潤剔透,放著紅光的珠子,定然便是離慕入幻境前交給她的那顆赤魂珠。她目露兇光,氣洶洶地叫嚷著:“楚離慕,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居然敢用一顆假的赤魂珠來騙我!”


    這顆赤魂珠是假的?我聽了她的話,心中突然覺得輕鬆了許多,罪孽感減輕,如此說來······我倒也還不算那麽像紅顏禍水······


    離慕麵對著她的怒氣,顯得十分地淡定從容,他反問道:“你從前可曾見過赤魂珠?”


    “廢話,”花無影不耐地答道,“那赤魂珠自上古傳下來,便隱匿於紅瀛村中,我怎麽可能見過!”


    “既未見過,你又怎知它不是呢?”離慕淡淡說道,“恐怕,隻是你開啟它的方法不對罷了!”


    見離慕答得這樣平靜,我心中亦有一絲疑惑,難道這真的是赤魂珠麽?我心底又隱隱地有些不安,卻說不出是哪裏不對······


    “哦?”花無影那一雙原本嫵媚動人的眸子流露著陰沉和貪婪,“那你來開啟它,就是現在!別想耍什麽花樣,否則,你們倆都會馬上去死!”


    “好!”離慕果然緩緩地向她走去,他依舊是那樣風姿翩翩,衣帶袂袂,唇角還勾著一抹沉著的似笑非笑,可是不知為何,他每向她靠近一步,我的心便會揪緊一點,他越是顯得沉著,我心中越是不安,仿佛他麵前的,不是花無影,而是一個萬劫不複的深淵。


    就在離慕從花無影的手中接過那赤魂珠的一瞬間,那珠子便赫然綻放出萬道金光,刺得人睜不開眼。金光如一隻帶著魔法的手,在天地間一頓亂舞,兀自幻化得縱橫交錯,不過眨眼間,便於那陰霾的天空中編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


    我此時突然明白了——這果然不是赤魂珠,而是白澤玥!


    相傳天地洪荒時期有上古神獸名白澤,獅身羊角,神通無比。它能說人語,通萬物之情,一直為凡間驅除邪魔,被尊為吉祥之獸。其後,白澤坐化於天山,死後留下一顆可驅鬼辟邪的神珠,便是白澤玥。


    此神珠一直被天山派收藏,視為鎮派之寶,想來,離慕來這枯石嶺前,便是去天山,向上陽真君求了這白澤玥。


    花無影此時已知上當受騙,又驚又怒之下,她厲聲喝道:“你在做什麽!”


    離慕並不答話,隻是冷眼看著那金網如同長了眼睛一般向著花無影罩下,一道道金光,帶著無上的殺氣,像一麵密不透風的牆,又像一張疏而不漏的天網······


    這一切發生得不過在須臾之間,我心中一個閃念,莫非,離慕留給我的這個“殺”字,便是說他要用這白澤玥的金網來困住花無影?


    我立即又否定了這種猜想,事情一定不會這樣簡單,以花無影這般出神入化,舉世無雙的靈力,她又怎會坐以待斃?


    如果她選擇逃走,那麽幻境便會瓦解,我和離慕便會脫離她的掌控之中逃出生天。可是,以她那種不可一世的個性,以她對離慕的那種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的恨意,她又怎能容忍一切功敗垂成?


    那麽,她隻有唯一的另一條出路,而那條出路的關鍵,在離慕的身上······


    這一個閃念過後,我渾身冰涼,止不住冒出冷汗來!離慕他明知道花無影不會逃跑,他也沒有期望過用白澤玥的金網來退兵,他知道花無影會和她拚個魚死網破,他是在以身為餌,他是在用自己的命,來換花無影的命,還有我的全身而退!


    果然,當白澤玥的金網落下的那一瞬,花無影並沒有逃走,反而惱怒地反手一抓,便將離慕也抓入了那金網的包圍圈中。以離慕此時那點可憐的靈力,他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而這一切也似乎早在他的預料之中,他絲毫沒有反抗。


    金網落下,將下麵的兩人都罩在了其中,一道道金光慢慢縮緊,他倆誰也跑不了了。


    花無影此時並沒有想要和離慕同歸於盡,她顯然是以為離慕會為了自己活命,收起白澤玥,可是離慕並沒有這樣做,當他與花無影在金網的禁錮之下同時失去了自由的時候,他隻是微微偏頭,看了看我。


    那一眼,如生離死別一般灼痛了我的心!


    我讀懂了他那一眼的意思,此時,正是對花無影最佳的殺機!那個“殺”字的意思,是他以身為餌困住花無影,讓我有機會來殺她,可是,此時他倆被金網緊緊的困在一起,銀魄若出,必是一劍兩命!


    銀魄已在手,我的手卻抖得厲害,此時,叫我怎樣再一次狠下心來,讓自己的劍再一次從他的身體中穿過?


    可就算是我不出手,離慕也是難有生機了,花無影為了掙脫金網,必然會向他出手······


    果然,花無影已經快如閃電般地伸手向離慕抓去,那淩厲的爪風陰狠毒辣,帶著冰冷的氣息,讓我覺得那樣熟悉,又那樣害怕······那正是她教給摘心子的,她的另一項絕學——摘心術。


    就在銀魄未至之時,離慕的身上已經血流如注,失去了心髒的他,還在用最後一點力氣控製著花無影,不讓她逃離。我巨痛之下飛快地一劍刺出,那一劍穿過了離慕胸前那個血窟窿,正中花無影的前胸!


    白澤玥失去了離慕的靈力控製,金網終於消失了。網內的兩個人都倒了下來,花無影用手捂著胸前汩汩流出的鮮血,口中卻又噴出一大口血來。


    我沒有給她喘息的機會,再次祭出銀魄,銀魄得了我的授意,向花無影直飛而去,在她身上一頓揮舞。她的身上被割出一道道的血痕,一個絕世的美人此時看起來猙獰恐怖。她瞪著一雙眼,仿佛到了此刻仍然不肯相信自己也有被殺的一天。


    我一邊跪在地上,抱起離慕,一邊冷冷地說道:“這幾劍,遠不夠為那些你殺過的人償命!我最後給你個痛快吧······白靈,我這就叫她去陪著你!”


    銀魄狠狠地從花無影的身體貫穿而過,花無影的身形終於變得越來越淡,最後便如白靈一般,碎成了一抹細沙似的微塵,消失於天地之間。


    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當初那個一世癡情的妖,他曾經眸光清亮,淺笑溫柔,為她牽一世情腸······


    作者有話要說:  無憂:這叫啥事?打贏了,我男票死了?大大你忍心見死不救嘛?


    大大:救······當然要救······你自己努力!


    大大遁······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忘月閣中覓奇術


    “不會讓你死的, 我一定會讓你平安地離開······”


    如今,我平安了,可是對我說這話的人, 卻睡得那樣寧靜。他在決定要來到這幻境的時候,一定早已經料到了這樣的結局, 他執意地前來,赴一場死亡的約會, 就是為了換我一個平安。


    他知道如果他一早向我說出他的計劃, 我一定不會讓他這樣做,所以,他隻在最後給了我一個“殺”字。而當事態發展到令我領悟這個字的含義時,我已經無法將他挽迴。


    我強行以靈力將他的魂魄封存在他的體內,又護著他的最後一縷氣息,不讓它散去, 我要與天爭, 我不讓他死, 決不能!


    讓我感到意外的是,這幻境並沒有有隨著花無影的死而消失, 她的幻境之術果然已經煉化到了獨步天下的境地, 即便她死了, 這幻境也已然失去了壓製靈力的威力,可我仍然沒有看出這幻境的出口在哪裏。


    可我必須找到出口,打開結界,帶離慕離開, 如果再晚,我便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魂飛魄散。


    我終於想到了那冰山上的發釵,當時花無影一怒之下將這支金羽發釵釘入了冰山壁上,山體出現幾道巨大的裂痕。因此我猜想,這發釵所在的位置,便是此時幻境最薄弱的地方。


    我將靈力聚於指尖,對著發釵之處激射而出,隻聽見一聲巨響,頓時天崩地裂,幻境一片片坍塌,我終於打開了這幻境的結界。


    原來這幻境的位置,便是枯石嶺的入口。


    如潮水一般的天兵自打破的結界之處湧入,向著枯石嶺上殺去,為首者,正是我殺離慕那日,一身盔甲大罵我是禍水的那員天將。


    此時,我無心去看他們,隻是抱著離慕想要快些離開。上一次,離慕渾身是血,這一次也是;上一次,他奄奄一息,這一次也是。


    那天將經過我的身邊,氣吼吼地歎了一句:“唉,你這······”


    我知道,我這禍水。


    我不想離慕死,可是我害了他一次又一次,我也不想掀起兩界大戰,可是,上次仙魔一戰是因為我,今日仙妖又將一戰,還是因為我······


    我徑直將離慕帶迴了蓬萊,此後,我便隻將一顆心放在救離慕之事上,兩耳不聞窗外事,也是後來我才知道,仙妖那一場兩界之戰因為花無影已死,妖界群龍無首,以慘敗告終。凡有作惡在案的妖皆已正法,隨從一眾小妖均各自散去,從此枯石嶺一片荒蕪,妖界已是名存實亡。


    我殺了花無影,帶迴了奄奄一息的離慕。這消息當下便驚動了天君和天後,天後見我殺了妖王,怎麽說也是將功折罪,隻能將之前要抓我迴去領罰之事按下不提。天君則叫我送離慕迴天宮,我不肯,他倒也沒有勉強我,隻是遣了一眾的禦醫,送了一撥撥的名貴補品來蓬萊,差點將蓬萊的門檻踩爛。


    然而,那一眾禦醫都是鼻孔朝上地來,垂頭喪氣地離開,也不知他們跟天君說了些什麽,天君竟然親自來了趟蓬萊,站在離慕的身邊抹了半天淚,最終還是啥也不說地走了。


    也許世人都覺得離慕沒救了,隻有我偏不信。


    自從我將離慕帶迴了蓬萊,他便一直這般安安靜靜地睡著,如今,我不敢奢求他醒來,隻求他能一直維持著這一息尚存的狀態,等我尋到救他的辦法。他胸前的傷口已經止了血,我又用靈力助了它癒合,隻是,那裏麵空空的,少了一顆跳動的心。


    蓬萊有寶珠,名曰將軍淚,我自迴蓬萊的那日起,便已將此珠置於離慕口中,可護他一月之內魂魄不散,氣息不絕。


    極少下雨的蓬萊,今日下了一整天的雨,雨從廊簷前夾著風飄進窗來,身上臉上都是濕濕的涼意,而這雨淅淅瀝瀝的,沒有要停歇的跡象。


    我返身迴到榻前,坐在離慕的身邊,俯下身去,將臉貼進他的手心裏,他的手很涼,全不似他從前那般讓我心安的溫度。


    我總也忘不了那血淋淋的一幕,我親眼看著,那不過電光火石的一瞬間,花無影用摘心術將他的心捏成了粉末,隻在他的前胸留下一個血肉模糊的窟窿······


    所有的事,都發生得太快,片刻的工夫,這世界仿佛已是桑田滄海。


    其實,在花無影來之前,我還有一句話,沒有來得及對他說——我相信他沒有殺小喵,隻要他說他沒有,我便會相信。


    因為,對於我而言,恨他,是件太苦太苦的事。


    一頓胡思亂想,我突然想到了忘月閣,忘月閣中奇書眾多,離慕既然能在那裏查到數百萬年前的事,或許,我也能在那裏找到一個救治他的辦法。


    時間緊迫,說走就走,我駕雲而往,飛快地到了天宮。


    我在忘月閣中不眠不休地翻了三日,還真叫我找到了個絕本醫書,上麵所記載的醫術,皆是聞所未聞。


    其中就有“造心術”:苗疆奇毒之地有蠱名曰血蠶,以靈力深厚之人的鮮血喂養半年,可造心。


    另外,造心術還需一味特別之物做為藥引,那便是受心之人雙親的鮮血各十滴。


    看完這方子,我算是徹底傻了。短短幾句話,看起來荒謬離奇,是否可信暫且不說,就算這方子是千真萬確的靈驗仙方,又叫我如何做得到?


    其一,離慕雖有將軍淚護體,也隻有一月之期,那苗疆奇毒之地的血蠶蠱,我也不知找不找得到,便是找到了,他又哪裏等得了我喂上半年?


    其二,離慕的身世是這仙界不可言說的一件隱秘,他是天君與魔界中人的私生子,可以說是件觸犯了天規的醜聞。天君對此隱瞞了多年都不肯承認離慕的身份,如今我不僅要讓天君承認離慕是他親生子,還要叫他告訴我離慕的生母是何人,這不異於要在太歲頭上動土,老虎頭上拔毛,這動靜鬧出來,恐怕是要將整個仙界的天,都捅個窟窿啊。


    我捧著那方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經意間便撞倒了身後立著的書架子,那書架子向後倒去,又撞倒了另一個書架子······一時間,忘月閣中“劈劈啪啪”響成了一片,書架東倒西歪,一室的書籍堆成了小山,我仍自呆呆地坐在那一地狼藉之中,緩不過神來。


    這一番動靜,到底引來了許多宮人和侍衛,我聽見一個聲音對我說道:“蓬萊公主······此處究竟是發生了何事?”


    我抬頭看了看,是天宮中的卷簾大將。


    我沒有迴答他的問題,隻是突然地起了身,向著天君寢殿的方向徑直而去。


    我想明白了,這世間,原沒有什麽比離慕的命更重要!我要救他,我決不會讓他死,哪怕隻有渺茫的希望,我也願意為了他,傾我所有!


    我還是那個雲灩飛,當年,我可以為了子煊闖下滔天大禍,如今,我也可以為了離慕,把這仙界的天,捅上一個窟窿!


    卷簾大將見我麵色不善,一麵示意那些宮人留下收拾忘月閣中的爛攤子,一麵緊隨身後,追著我一路到了天君的寢殿——聖禦殿之前。


    聖禦殿既是天君寢殿,自是這天宮之中最為莊重輝煌的所在,常年有重兵把守,由不得我亂闖。我迴過身一把拉住那卷簾大將說道:“煩請為我通傳一聲吧,我要見天君,現在,馬上!”


    老實巴交的卷簾大將見我急吼吼的樣子,好心問道:“蓬萊公主急著見天君有何事?可否告知在下,也好為公主通傳。”


    我怔了怔,隻說了一句:“我想要天君的血······”話音未落,他已經驚得倒退一步,麵容失色。那一排守衛在寢殿前的侍衛更是誇張,一個個都拔了劍,嚴陣以待地看著我。


    我欲哭無淚,我是來求藥引的,並非是刺客,我若是真的要硬闖,這幾個侍衛倒了攔不住我,可是為了離慕,我不能這樣做。


    聖禦殿前的石階又硬又涼,我手提著裙擺,膝蓋一彎,便麵朝著殿門,直直地跪了下來。


    卷簾大將驚道:“公主這是做什麽?”


    我將手中的方子交於他,對他說道:“煩請將此物上呈天君,他看了,自然明白我的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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