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在欲海中掙紮,或沉或浮,或成人或成鬼,本就是人間應有的百態。


    “這並非你能決定的事情,”收迴視線,顧臨安低下頭,對上了厲南燭黝黑的雙眼,“也從來不是你該背負的罪責。”


    厲南燭聞言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就想開口辯駁什麽,卻不想還未說出聲,就被顧臨安給打斷了。


    “所以……”抬手撫上了厲南燭的雙眼,顧臨安的語氣裏帶著幾分疼惜與寵溺,“不要露出這種世上所有的錯事,都是由你造成的表情來啊……”


    這個人,本就將周朝的所有都壓在了自己的肩上,此時見到了禦朝的不平,竟還想著將這些都給一塊兒挑到肩頭——難不成她還真將自己給當成了,那無所不能的仙神了不成?


    稍顯無奈地輕歎了一聲,顧臨安垂下頭,在懷中的人額上落下一記親吻。


    眼前的景象倏地暗了下來,厲南燭感受到額上輕柔的觸感,嘴唇動了動,終是沒有說話——這種時候,她實在是想不出任何一句,用以反駁對方的話。


    “哪怕真的有人需要為這些事負責,那也該是我,而不是你,”移開覆在厲南燭雙眼上的手,顧臨安的一雙眼睛略微彎起,其中盈滿的笑意如醇酒般醉人,“這裏可是禦朝。”


    這個人肩上的擔子已經足夠沉重了,他又如何能將屬於自己的責任,再盡數推到對方的身上?


    再怎麽說,他也是這個國家的帝王。


    怔怔地和顧臨安對視了一會兒,厲南燭才迴過神來,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


    “抱歉,”她說,“我有點急了。”


    無論是周朝,禦朝,還是她與顧臨安之間的事,都亂糟糟地擁堵在一起,讓她實在難以保持該有的平靜與縝密。


    而越是靠近禦朝的京都,這種煩亂的心緒就越為明顯,以至於如今,她都有些不清楚,自己這會兒最為在意的,究竟是什麽了。


    “就是我自己……”深深地吸了口氣,厲南燭的麵上浮現出一個苦笑,“都有點弄不明白,到底為什麽會這樣。”


    分明在離開之前,早已將一切的事情,都考慮清楚了不是嗎?怎的到了這時候,竟然又開始躊躇不前來了?


    這還真是……一點兒都不像是她會做的事情。


    然而,聽了厲南燭的話,顧臨安卻絲毫沒有露出異色,隻是收緊了攬在她腰間的手,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輕輕地摩挲著:“我知道。”


    厲南燭:……?


    被顧臨安的話給弄得愣了一下,厲南燭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睛。


    “因為——”故意拖長了語調,吊足了厲南燭的胃口,顧臨安才將剩下的半句話給說了出來,“你太在乎我了。”


    許是顧臨安這話說得太過直白,就是厲南燭都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呆了一下,繼而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怎麽,”見到厲南燭的反應,顧臨安的嘴角略微上翹,“我說得不對嗎?”


    他相信,如若眼下他與厲南燭的關係並非如此,對方定然能更加理智地處理兩個國家之間的事情,而非現在這樣,在做出任何決定之前,都瞻前顧後,甚至隻因為放心不下他的安危,就親自一路護送他迴禦朝。


    厲南燭張開嘴似乎想說點什麽,但最後隻是輕歎著搖了搖頭,算是默認了顧臨安的說法。


    真要算起來,在遇上對方之後,她的許多言行,就已經失了帝王的身份。


    放在以前,無論她再如何任性,也總是會將周朝與百姓擺在第一位,可如今,她卻著實說不清,自己是否還如當初一樣了。


    見到厲南燭的模樣,顧臨安輕笑一聲,伸手將她耳邊垂落的發絲拂至腦後。


    “你應該知道,”他垂下頭,和厲南燭對視,“我並非周朝那些需要躲在女子的身後,尋求庇護的柔弱男子。”


    厲南燭聞言愣了愣,有些不明白顧臨安為什麽會突然說起這個——要知道,她從未將對方與那些人等同過。


    “既然如此,”看出了厲南燭眼中的疑惑,顧臨安低低地笑了一聲,“你又為何總想著替我包攬所有的事情呢?”


    便是厲南燭自己都沒能察覺到,每當考慮一件事的時候,她總想著自己應該如何,而從不會去想,顧臨安該怎麽做,亦不會尋求顧臨安的幫助——哪怕她的心裏十分清楚,對方的能力,與她相當。


    聽到顧臨安的話,厲南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嘖一聲,一臉頭疼地抬手揉了揉額角:“習慣真是個害人的東西。”


    要是顧臨安不指出來,單憑她自己,還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注意到這一點。


    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發現也說不定。


    看著顧臨安含著笑意的雙眼,厲南燭的唇角不由自主地翹起。


    她萬分慶幸,她遇上的、今後將伴著她一路走下去的,是眼前的這個人。


    “那麽,”顧臨安低下頭,湊到了厲南燭的耳邊,刻意壓低的聲音顯得低沉而曖昧,讓人忍不住就想到了其他的方麵,“接下來的事情,可都該由我做主了?”


    “這可得看你的能力了。”斜睨了顧臨安一眼,厲南燭一點兒都沒給他能夠占便宜的機會。


    顧臨安頓時忍不住笑了出來,低沉的嗓音振動著鼓膜,讓厲南燭的唇角也不由地跟著上揚了幾分。


    有枯黃的樹葉自頭頂落下,飄飄悠悠的,如一隻翩遷的蝶。


    並未在這裏做過久的耽擱,顧臨安與厲南燭在停留了兩日之後,就告辭離開了。


    盡管當前兩人的時間還很是充裕,但為了避免途中出現什麽意外,他們還是早些上路的好。


    想到前些日子,從林秋那兒傳來的消息,厲南燭忍不住看了身側的顧臨安一眼,麵上的神色帶了幾分擔憂。


    近些日子來,有關當今天子病危的流言,愈發的甚囂塵上,就好像所有人都認定了,宮裏頭的那個人,活不過這個冬天一樣。而京城中原先安分的那些家夥,最近也開始有了動作。


    說句實話,厲南燭著實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麽在知曉了那些事情之後,顧臨安依舊能夠如現在這樣不緊不慢地,一點兒焦急的意思都沒有。


    ——哪怕是一早就定好的計劃,難不成他就絲毫不擔心中間有可能會出的差錯嗎?


    比之顧臨安這個當事人,厲南燭的心裏反倒沒法安穩,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這時候將對方送迴京城去,是不是有些不是時候了。


    “在想什麽?”垂在身側的手好似不經意一般輕輕地勾了勾厲南燭的小指,顧臨安側過頭來,看著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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