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隔的藩籬從一開始就存在,想要跨越,自然無比困難。


    “正因如此,”略微停頓了一下,厲南燭才繼續說道,“才需要官學的存在。”


    無論身份與家世如何,隻需繳納少許的費用,便都能在同一所書院當中習字念書,這其中的意義,自是不必多說。


    這件事,自花辭樹入了厲南燭的麾下伊始,就已經開始著手了,至今已經有好些年了,也算是有些成效,但真要說起來,還真是不盡如人意。


    想要消除那長久存在的隔閡,著實不是輕而易舉就能辦到的事情。


    “任何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看出了厲南燭低落下去的情緒,顧臨安抬手拍了拍她的腦袋,“你隻要知道,這世上,並非隻有你一人在為此努力。”


    如城北的月老觀那樣的地方,今後定然也會越來越多。點滴的水珠,終能匯聚成江河湖海。


    厲南燭聞言愣了愣,繼而忍不住笑了起來,一雙黑色的眸子裏,落滿了最亮的光:“嗯。”


    顧臨安見狀,稍顯無奈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通常的人,如若尋著了問題,都隻會從中為自己定下一個方向,並朝著那個方向努力著,正如剛才的那個觀主,但這個人,卻妄圖將所有的責任都扛在自己的身上,憑著自己一人之力,去對抗那些有如沉重的大山一樣,壓在天下之人頭頂千百年的東西。


    荒謬,頑固,愚笨,卻又那樣的——令人向往。


    低下頭在厲南燭的額上落下一吻,顧臨安看著她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是上天所賜的最好的禮物。”


    無論是對他來說,還是對這世間的百姓來說。


    似是有些沒能迴過神來,厲南燭怔怔地看著麵前之人的雙眼。那裏麵清晰地倒映著自己的身影,仿佛這就是對方所能見到的所有。


    伸手撫上那雙與初見之時有些許不同的眸子,厲南燭的唇角不受控製地上揚。


    “那麽,”她說,“你就是獨屬於我一人的、上天的賞賜了。”


    有風吹過,揚起飄落的花瓣,為眼前的景象增添了一分美好與靜謐。


    “說起來,”收迴手,厲南燭比劃了一下兩人的身高,眼中露出一絲不解的神色,“你最近是不是長高了?”


    明明她以前比這人差不多高出半截小指來著,怎麽這會兒對方還得低頭才能吻到她的額頭了?


    顧臨安:……


    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下明顯比厲南燭高出一大截的地麵,顧臨安表示,他這時候一點都不想說話。


    “咳,”明白自個兒說錯了話,厲南燭幹咳一聲,連忙轉移了話題,“你還記得上迴的那幾個節氣小姐妹嗎?”


    她說的,當然就是那個想要打劫她,結果被她好一頓揍,悄悄賣了她的馬,結果倒黴地撞到了她手裏的那幾個小丫頭,顧臨安還和她一塊兒將裏頭的兩個給送去挑糞了來著。


    “記得,”說起這事,顧臨安的唇邊也不由地浮現出一抹笑容,“怎麽,弄清楚裏頭的蹊蹺了?”


    他可還記得當時厲南燭對那幾個小丫頭的在意。


    想到那兩個小家夥為了脫身,眼睛都不眨地喊自己“爹”的模樣,顧臨安唇邊的笑意更深。


    “算是吧,”拉著顧臨安在樹下的蔭涼處坐了下來,厲南燭隨意地迴道,“不是什麽大事。”


    當初在她將人交到底下的人手裏的時候,就立即有人去調查這事了,前些日子結果就已經交到她手裏了。


    事情說起來算不得複雜,不過又是一個父母意外身亡,惡親戚霸占家產的故事罷了。隻不過,那個小姑娘家裏的人更冷血些,占了家產不算,還妄圖將人趕盡殺絕。


    天知道那麽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姑娘,究竟是怎麽在殺手的追殺下活下來的。


    “據說那個叫秋霜的小丫頭是漳州人士,”隨手摘下了邊上的一朵黃色小花把玩著,厲南燭繼續說了下去,“她是在逃亡的途中,和另外三個小家夥認識的。”


    漳州與京城之間的距離不遠,那幾個鬼靈精就生出了來這裏告禦狀的念頭。結果沒想到,她們剛到地方,來沒來得及進城呢,就被她給撞上了。


    “你說,該說這幾個家夥倒黴呢,還是幸運呢?”厲南燭揚了揚嘴角,顯然也對這妙不可言的緣分感到有趣。


    顧臨安聞言也樂了,這麽巧合的事情,天底下還真是找不出幾樁來。


    “怎麽什麽事都給你撞上了呢?”想起那日也是那兩個小姑娘自己撞上來的,顧臨安不由有點失笑地搖了搖頭。


    聽到顧臨安的話,厲南燭歪著腦袋迴想了一下,發現類似的事情在自己身上還真是不少見。甚至有好幾迴,就是這樣的“巧合”,化解了有可能令她喪命的危機。


    “大概是因為……”摸了摸下巴,厲南燭一臉沉思的表情,“我是上天鍾愛的寵兒?”


    就像她和花辭樹所說的那樣,這一輩子走來,她淨碰上些幸運的事情了。


    “你啊……”點了點厲南燭的掌心,顧臨安輕歎了一聲。


    這個人就是這樣,無論經曆了什麽,眼睛所注視的,永遠都是光明的那一麵。


    或許唯有這樣的人,才能將他從那深陷的泥淖當中,給拖拽出來吧?


    “既然你一點兒都不急著處理這事,”沒有過分地糾結心中的感慨,顧臨安笑著問道,“那麽看來事情應該是解決了?”


    “那當然,”厲南燭咧了咧嘴,語氣裏帶上了一分自傲,“我挑選出來的人裏麵,可沒有什麽廢物。”


    既然調查出了這些事情,那些家夥可不會浪費時間,非得等消息傳到厲南燭的手上,再讓她下令——要是她們真這麽做了,厲南燭反倒會覺得這些人無用。


    事實上,當厲南燭知曉這件事的時候,那些被派遣出去的人,已經把事情辦得差不多了。


    這種顯而易見的事情,不必空等什麽命令,隻要有良知的人,就知道該如何做。不管是那強行霸占了秋霜家產的惡人,還是與之暗中勾結的官員,最後都沒能落得什麽好下場。


    作者有話要說:  顧臨安:不談身高我們還是好朋友。


    類似保護私奔男女的機構,印度就有。沒錯,這個神奇的國度裏,自由戀愛的人還會遭遇厭惡排斥甚至殺害……簡直可怕。


    至於厲南燭為什麽不直接參與其中,是因為她要是這麽做了,肯定會引起極大的反彈,反而會起到反效果。


    ☆、第132章


    “那幾個小姑娘呢?”看到厲南燭揚起的嘴角, 顧臨安彎起雙眸,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明顯的笑意,“還在挑糞?”


    這樣清奇的懲戒方式,大概就隻有這個人能夠想得出來了。


    “當然不, ”聽顧臨安提起這事,厲南燭略感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她們好歹救人一命, 理當有所賞賜。”


    “所以你就讓她們功過相抵了?”似笑非笑地看了厲南燭一眼, 顧臨安的語氣中帶著幾分調侃。


    “……我是那樣摳門的人嗎?”忍不住白了顧臨安一眼, 厲南燭的頓了頓, 才繼續說道,“隻不過……比起金銀之物來,那幾個小丫頭想要的, 顯然別有他物。”


    秋霜姓常, 為漳州大戶之女, 祖上有爵位加身, 後人雖不再為官,但那爵位,卻是世代流傳下來的了。


    原本日夜相處, 共同出生入死的夥伴,突然成了遙不可及的官爵之後,那三個小家夥的心情如何,自是不必多言。


    她們的心裏都很清楚,等秋霜迴了漳州, 她們或許就再沒有見麵的機會了。即便秋霜自身並不在意所謂的身份之別,但她家中的其他人,卻不可能任由她隨著自己的性子胡鬧。


    “然後啊,”說到這裏,厲南燭驀地笑了起來,“那些個鬼靈精,就把主意打到了賞賜上來。”


    “哦?”聽到這話,顧臨安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頭,“她們想讓你給她們弄個官位?”


    “哪能呢,”身子一歪,直接躺在了顧臨安的腿上,厲南燭眯起眼,看著從樹葉的縫隙間漏下來的陽光,嘴角略微翹起,“別看那些個小丫頭年紀小,心裏頭可精明著呢。”


    說到底她們的行為,不過就是幫助了自己的友人,官府就算有賞賜,至多也就是些錢財之流,斷不可能涉及官位這種東西,這其中的道理,三個小家夥當然明白。


    “她們隻是向我求了一個機會,”厲南燭說道,“一個前往軍營的機會。”


    如果說科舉是專為讀書人準備的入朝之途的話,那麽軍營,就是所有人都能進入的,往上爬的渠道了。


    “你給了?”顧臨安垂下頭,和厲南燭對視著。


    “那當然,”厲南燭笑了一下,“為什麽不?”


    不說別的,單那三個小家夥設陷阱的手法,可就比許多獵人都還要熟練精妙,這種東西,在許多時候,可是能起到奇效的。


    “那四個小丫頭還定下了一個約定,”厲南燭又笑了起來,“十年之後,她們一定會在京城的朝堂當中相見。”


    這樣單純而美好的諾言,總是能讓人會心一笑。


    “說起來,除此之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厲南燭咧了咧嘴角,“她們還許下了另外一個豪言壯誌來著,我想想……”


    安排那三人的去處的事情,厲南燭是交給卓九來辦的,事後對方那個實心眼,將整件事一點兒不落地都和她說了。


    “貌似是……”厲南燭的唇邊流露出掩飾不住的笑意,像是覺得這話很有意思似的,“等以後發達了,一定要讓我挑上一個月的糞?”


    顧臨安:……


    想到今後有可能發生的事情,顧臨安頓時就笑出聲來:“我是不是該預祝她們成功?”


    “死心吧,”戳了戳顧臨安腰間的軟肉,厲南燭笑得很是得意,“要是我真的去挑糞了,也一定會拉上你一起的。”


    顧臨安聞言眨了眨眼睛,忽地垂首在厲南燭的鼻尖印下一吻,眼中是即將滿溢而出的笑意:“榮幸之至。”


    遠處被解了韁繩的馬匹抬起頭來,朝這邊看了一眼,又不感興趣地移開視線,搜尋起鮮嫩的青草來,身後的馬尾一晃一晃的,昭顯了它悠閑的心情。


    並未去尋那些熱鬧之處,厲南燭和顧臨安就這樣牽著馬,隨意地在城外走著。隻是過了晌午的時候,天上倏地就落下雨來了,將兩人淋了個透。等到他們找到了躲雨的地方,那來得一點征兆都沒有的雨,又那樣突兀地停了,隻剩下鼻間些許潮濕的氣息,以及兩人濕透的衣衫,證明了剛才那一陣短暫的驟雨。


    都說六月的天孩子的臉,古人誠不欺我。


    看著兩人那狼狽的模樣,厲南燭忍不住放聲笑了起來,那開懷的模樣,讓顧臨安麵上的笑容,也跟著擴大了幾分。


    成了這個樣子,兩人當然不能再繼續如先前那樣閑逛下去,隻得先迴了客棧,換一身衣裳。


    “怎麽了?”迴自己的房裏換好了衣服之後,厲南燭推開顧臨安的房門,見到顧臨安手中拿著的東西,有點驚訝地問道,“喜帖?誰的?”


    對方在這京城當中,該是沒有什麽熟人的才對,哪來的喜帖?


    聽到厲南燭的問題,顧臨安沒有出聲迴答,而是徑直將手中的喜帖遞了過來。


    厲南燭見狀,眼中的疑惑更濃,心下也不停地猜測著這喜帖的由來,但在見到上麵寫著的名字的時候,她的麵上還是控製不住地露出了意料之外的表情:“周若離?何靖?”在顧臨安的邊上坐了下來,她有點哭笑不得,“我記得,你們三日之後就要離開了?”


    正因如此,她才會這樣毫不顧忌地整天和顧臨安呆在一起,一點都不擔心花辭樹再次派人來把她給壓迴去。


    “如果計劃沒有變動的話,確實是這樣沒錯。”抬手按了按額角,顧臨安的語氣中帶上了幾分無奈,顯然同樣沒有想到那兩個家夥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該商談的事情都已經商談完畢,此次出使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他們不可能為了這件事而更改原定的計劃。但即便清楚這一點,這兩人還非得在他們離開之前,先把婚禮給舉行了,不得不說,實在是任性得有些過分了。


    “嗯……”盯著喜帖上的代表著明日的日期看了一會兒,厲南燭一臉沉吟的表情,“不愧是我們的手下?”


    聽到厲南燭的話,顧臨安愣了愣,竟一下子找不出什麽為自己辯解的話來,一時之間覺得有點好笑。


    這樣算的話,他還真沒有那個資格去數落這兩個人。


    “他們非要成親就讓他們成親唄,”將喜帖遞還給顧臨安,厲南燭對此並沒有太過在意,“又不是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


    隻不過是時間緊了些,又不妨礙什麽。


    顧臨安聞言笑了笑,沒有出聲爭辯。厲南燭所說的,本就是事實。


    既然他們本來就沒有製止的理由,做什麽還非要給人添堵?不過是一場婚禮,又不可能連著舉行三天三夜。


    “似乎這次的事情,是周若離先提出來的。”將喜帖放到桌上,顧臨安突然想到了什麽,開口說道。


    這還是剛才洛書白將這喜帖交給自己的時候,順口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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