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凡事會叮囑他們,”二皇子妃看向阮琨寧,道:“隻求殿下念及他們年幼,稍加照拂,我這裏感激不盡。”


    阮琨寧默然良久,終於道:“稚子何辜,本就不該受牽連的。”


    “謝過殿下了,”二皇子妃舒一口氣,整個人的精氣神似乎都散了些,最後看阮琨寧一眼,又壓低聲音,湊到她耳邊道:“當心五皇子。”


    阮琨寧心裏頭亂糟糟的,終於還是起身,迴宮去了——皇帝要見她,還在宣室殿等著呢。


    隻是,此刻也不知是為什麽,心頭像是堵了點東西一樣,悶悶的,直喘不過氣來,或多或少的,麵上便流露出幾分來。


    皇帝細細端詳她一會兒,忽的笑道:“說什麽了?”


    “也沒什麽,”阮琨寧挑起眼簾看他,道:“說她時日無多,請我日後多多關照幾個孩子。”


    “她啊,”皇帝沉吟片刻,緩緩道:“確實是個聰明孩子。”


    “比你聰明,”看一眼阮琨寧,他含笑道:“可惜,命不如你好。”


    阮琨寧心裏頭還重重的,應了一聲,沒有說話。


    皇帝定定看她一會兒,忽的問道:“沒說起明旭的身世?”


    阮琨寧不意他竟提起這個了,愕然之餘,卻也不曾隱瞞,略一停頓,便點了點頭。


    皇帝忽的歎一口氣,道:“——真的不是我。”


    他這話說的有些莫名,阮琨寧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頓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說的是元後那個應當早已死去的真正嫡出皇子。


    皇帝看向阮琨寧,道:“不管怎麽說,那也是我的孩子,無論喜不喜歡,總不會故意去害他的。李氏與我……也算是少年夫妻,那時候隴西李氏的念想還不算是明顯,我也不想跟他們撕破臉。嫡庶尊卑分明,按照常例,都是要先有嫡子才生庶子的。”


    他慢慢的喝了一口茶,繼續道:“我頭一個孩子,也就是長公主,可她生的艱難,傷了身,是以連著幾年,都未曾再有消息傳出來,後來,蘇氏生了皇長子,她大概是逼得急了,就開始喝各種湯藥。”


    阮琨寧低著頭沒有言語,作為女人,她很能體諒元後李氏的心情。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更何況她麵對的丈夫並不是尋常人,是儲君,而且是隨時有可能稱帝的儲君。


    無子的皇後會有什麽下場,想一想就叫人不寒而栗。


    皇帝似乎想起了什麽,淡淡的道:“蘇氏生下長子的時候,先帝很高興,雖然是庶長子,卻也是第一個男孩子,他在宮裏麵大宴群臣,這帶給李氏的壓抑無疑會更大。我知道她心裏麵不好受,也是也沒辦法去安慰什麽,也不能許諾什麽,隻能就這樣耗著。”


    “那一陣子她屋子裏全都是藥氣,隴西李氏也是慌得厲害,打聽了各種偏方往她那裏送,喝的臉色都慘白還要再喝,簡直要瘋魔了,直到有一日,禦醫照例診脈的時候才猛地發現,其實她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隻是一直以來信期紊亂,脈象錯雜,這才一直沒有診出來罷了。”


    阮琨寧一驚:“在那之前,她也一直在喝藥嗎?”


    皇帝歎一口氣,微微點點頭。


    阮琨寧自己也是懂得醫術的,求子的藥跟安胎的藥是完全不一樣的,更何況李氏喝的還多是偏方,她信期不準,本就是精氣不足,各種偏方藥物亂七八糟的喝下去,對於身體的傷害可想而知,這樣的情況下來,對於腹中胎兒的傷害也可想而知。


    皇帝道:“她求子求的都要瘋了,禦醫隱約探到了什麽也沒敢跟她說,而是報到了我這裏,那時候我心裏頭就有了準備。她是在夜裏發動的,孩子生下來就沒了氣息,連哭一聲都沒有……”


    “當然,”皇帝慢悠悠的笑了:“我也不是什麽好人。”


    “她傳出消息的後幾日,又有人得孕,想著太醫說過的話,我心裏頭忽然冒出一個主意來,而後頭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


    阮琨寧歎了一口自己也不知為何的氣,又低聲問他:“後悔嗎?”


    “後不後悔啊,”皇帝沉吟一會兒,道:“人的感情,其實是很難說的。”


    “我憐惜那個沒能看一眼世間便離去的孩子,這是真的,那畢竟是我親生的骨肉,最正統的嫡子。”


    “我憐憫李氏一生,也是真的,她從沒有為自己活過,自己不能選擇生,自己也不能選擇死,可憐。”


    “我暗示蘇氏毒殺李氏,那也是真的,隴西李氏尾大不掉已有他心,她必須死,我事後有哀意是真的,無論如何她都是我的結發,雖然沒幾分情意,卻到底是相伴多年,可是再叫我選一次,我還是會那樣做,這也是真的。”


    “她不如這個天下重,哪怕是加上那個孩子,也是不如。”


    “我做過的事情有對有錯,可是沒有一件叫我覺得後悔,即使是重來一遍,也不會有任何更改。”


    阮琨寧忽的笑了:“你啊,壞的坦坦蕩蕩。”


    皇帝微微一笑,又道:“我隻當這是句好話。”


    阮琨寧心間幾動,又道:“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也沒什麽,”皇帝道:“隻是覺得,應該同你說清楚。”


    “看清楚了,”阮琨寧道:“果然不是好人。”


    “做好人做什麽,”皇帝悠悠笑了一下,道:“做好人是很累的,要顧著那個,掛著那個,還是做壞人自在,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放下刀便可以立地成佛。”


    阮琨寧搖頭笑道:“歪理。”


    皇帝看她一會兒,也笑了起來:“反正我是皇帝,沒人敢管。”


    阮琨寧斜他一眼,道:“無賴。”


    皇帝定定看她一會兒,目光中似乎有些感傷,頓了頓才道:“明日是三十,阿阮同我一道,出宮去看看吧。”


    “不過是花燈罷了,有什麽好看的,”阮琨寧不想去,便道:“老早便看膩了。”


    “去吧,”皇帝笑微微的瞧著她,道:“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去瞧一瞧,其實也很有意思。”


    第249章 光陰錯(下)


    金陵風俗與現代不同, 是要出了正月,才算是過完年的,等到正月三十這日, 更是會張燈結彩, 絲毫不遜於元宵佳節。


    這夜的燈火正是最為明亮的時候,幾乎照亮了整個金陵的夜空,街頭巷尾的商販與往來的行人,臉上俱是歡喜的笑意與安泰的神情, 叫人的心頭似乎也暖了幾分, 無端覺得鬆快許多。


    街邊遍布著賣各式燈籠的小販, 花燈也有, 動物的燈也有,長一點的也更, 更有格式稀奇古怪的東西,在匠人的一雙巧手之下,十分的巧奪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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