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經了那一遭前世今生之後,阮琨寧再麵對謝宜舫的時候,或多或少的有了些許別扭,好在,之前她多數時日都是留在宮中的,倒是也顯不出什麽。


    但謝宜舫心思敏銳,自然感覺得出其中真意,是以,才會有此一問。


    阮琨寧此次前來,本也不是隻為了探尋前事,也是有著既然避不開,索性看開些的意思,此刻聞謝宜舫此言,倒也沒有閃躲:“躲又躲不掉,反倒是徒傷人心,也沒什麽意思。”


    謝宜舫挑起眼簾看她一會兒,又問道:“怎的這個時候過來,可有事嗎?”


    阮琨寧也不跟他客氣,略一沉吟,便道:“你可知道……知道夫人的身份嗎?”


    “哪個身份?”謝宜舫心知她說的是如素夫人,倒也不曾含糊,眼珠一轉,便明白了幾分:“你是說,前朝公主的身份?”


    “……”阮琨寧默了一瞬,道:“原來,你當真是知道的。”


    正是正月時分,外頭還隱隱透著涼,屋子裏頭正點著爐火,上頭還熱著茶,咕嘟咕嘟的出著聲。


    謝宜舫微微一笑,低下頭,緩緩的將麵前那卷魚線纏在了一起,語氣中也有了幾分追憶:“本也是不知道的,那時候你剛剛離去沒多久,師傅帶我四處遊走時遇見她,便告知了我她的身份,那時她夫君新喪,須得留居南地守喪三年,匆匆一見便分開了,直到後來在金陵遇見,我才為她找了聽月小築這個地方……”


    阮琨寧靜靜聽他說完,又出言問道:“師傅他老人家……怎麽會識得夫人?”


    “你當師傅隻是尋常江湖人麽,”謝宜舫將那卷魚線放下,伸手到那爐火旁,似乎是要取暖:“難道阿寧從未想過,為什麽我能跟王先生以及盧先生平輩相交?他們二人,一個是世家魁首,一個是今上帝師,論資排輩,在大齊隻怕都是獨一份的。”


    阮琨寧之前也不是沒想過這一節,但也隻是以為他們不計較這些罷了,此刻一聽,卻似其中另有內幕,禁不住出言問道:“如此說來,師傅他……”


    “範陽盧氏當真了得,”謝宜舫眸光淡淡:“兩朝之間,竟都有人做過帝師,”他含笑掃一眼,道:“師傅居然有這樣的本事,阿寧是不是猜不出?”


    豈止是猜不出,一聽謝宜舫如此言說,阮琨寧隻驚訝的眼珠子險些瞪出來。


    舒明子那個又懶又饞還老不著調的家夥,居然曾經做過帝師?


    她居然跟前朝皇帝,有過同一個師傅?


    等等!


    她忽的想起另一茬兒來,略微提高了聲音問道:“既如此,範陽盧氏怎麽能安然無恙的度過新舊兩朝的交替?”


    “你以為會怎樣,”謝宜舫慵懶的笑了笑,風姿出眾:“新朝確立,便要將舊朝的根基悉數擊毀麽?”


    “倘若如此,現在的朝堂上,起碼有一般的人會消失,”謝宜舫目光中隱含嘲諷:“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朝,阿寧以為,當真是早說笑嗎?曆朝曆代,除去有直接姻親關係的家族外,真的被新朝處置灰飛煙滅掉的,也算是寥寥無幾。師傅固然做過前朝帝師,但先帝仍然選聘盧先生為今上帝師,本身就是表明了直接的態度。”


    “世家有世家的驕傲,也有世家的風骨,等閑不得輕侮,”他語氣轉涼,道:“像是陳郡謝氏那樣,舊朝一倒就迫不及待踢一腳的人,還是很少的。”


    阮琨寧目光複雜,又問道:“那師傅跟盧先生……”


    “仔細論起來,”謝宜舫道:“師傅該是盧先生族叔才是——若不是有這一層關係,我怎麽能與他平輩而交?”


    “既如此,那夫人便應該是……”


    “她本是末帝太子嫡女,後末帝崩,太子繼位,也就是後主,她自是名正言順的公主了,隻可惜……”謝宜舫搖搖頭,不曾再說下去。


    阮琨寧對於他話中未盡之意心知肚明——隻可惜,前朝亡了。


    既如此,她在心底仔細一算,如素夫人應稱唿謝宜舫一聲表兄才是。


    阮琨寧在心底理了理這一通關係,又問道:“昨日,我曾在聽月小築遇見一個人,之前……他自稱小燕娘……”


    直到她說完這句話,謝宜舫麵上才真正的顯露出幾分驚詫:“——你竟見到他了?”


    頓了頓,他又恍然大悟:“也是,他去拜祭,撞上你也不奇怪。


    自言自語了一句,謝宜舫又問她:“可曾出什麽事?”


    出的事情大了去了!


    阮琨寧期期艾艾的將昨日之事說了出來,謝宜舫卻並不在意,隻是道:“殺了便殺了,也沒什麽了不得的,那小燕娘呢,可知後來如何?”


    阮琨寧:——我說的是殺人的大事,你這個樣子真的是不太好哦。


    她莫名的哽了一下,又道:“他倒是不曾有事,後來有人再去聽月小築時,他早已不在,想來,多半是被平南王世子帶走了……”


    “他們兩個居然找到一起去了,”謝宜舫自語了一句,隨即又頓悟道:“也是,畢竟也是血脈連著的。”


    見阮琨寧不明所以的看著自己,謝宜舫又道:“細細數起來,他應是後主的皇長孫,至於小燕娘,大概隻是為了逃避搜尋隨意取得名字罷了,經秋,才是他的真名。”


    “至於平南王世子嘛,同他應是表兄弟,”謝宜舫將暗處典故一一道來:“這位皇長孫的祖母,便是初代平南王的胞妹,兩邊私下裏有聯係,也是尋常。”


    阮琨寧靜靜的想了想,忽的問道:“既是如此機密,你又會如何得知的?”


    “他們來找過我,”謝宜舫淡淡的道:“隻不過被我婉拒罷了。”


    他說的雲淡風輕,阮琨寧卻悚然一驚,壓低了聲音,道:“同前朝有所牽連,本就極易惹人生疑,他們或多或少的又來找你,不會對你有什麽影響吧?”


    “能有什麽影響,”謝宜舫不以為意的道:“該知道的都知道,也慢慢了不得的,”他懶洋洋的瞧著阮琨寧麵上的急切關懷,忽的微微一笑:“前朝公主在金陵待了這些年,阿寧真以為無人知曉她身份麽?”


    阮琨寧覺得腦子都要壞掉了:“——有人知道嗎?”


    謝宜舫微微合上眼,道:“該知道的都知道。”


    阮琨寧心頭一哽:“——什麽叫做,該知道的都知道?”


    謝宜舫道:“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阮琨寧皺了皺眉:“那你怎麽還……這麽不避嫌?”


    謝宜舫搖頭失笑,頓了一頓,終於伸手去摸她頭發,溫柔的看她一會兒,終於道:“因為……我上頭有人啊。”


    阮琨寧:“……???”


    謝宜舫卻不再多說,隻是站起身來,收起了自己的釣魚竿與魚線,腳邊的竹甕裏頭,雜七雜八裝了魚餌,他打眼一瞧便合上了,隻緩緩的收拾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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