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吹起了他的衣袍,衣帶浮動之間宛如天人,他輕不可聞的歎一口氣,也不知是為了別人,還是為了自己:“癡兒!”


    他徑直離去,毫不留戀,永空大師卻遠不如他自在,怔怔的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卻說不出什麽話來。


    景竹站在一邊摸不著頭腦,卻見他師傅臉上有眼淚慢慢的留下來:“都欺負我,一個個的都欺負我!”


    景竹:“……”


    永空大師心裏頭的酸澀一股股的往外冒,簡直要刹不住車:“太子欺負我,阮家小姑娘欺負我,這個欺負我,那個也欺負我!”


    景竹:“……”


    永空大師卻顧忌不上形象了,隻想將自己這些年的心酸盡數哭出來:“師傅啊,你怎麽走的這麽早,留弟子一個人打理寒山寺,弟子兢兢業業從不敢稍加懈怠,到頭來卻搞成了這個樣子,弟子心裏苦啊。”


    景竹:“……”


    永空大師不理會景竹有沒有聽懂,隻想將自己的委屈一並吐出來,眼淚劈裏啪啦的望外掉:“我是招誰惹誰了,怎麽都過來撿我這個軟柿子捏!這個捏一下,那個捏一下,最後居然還有人喪盡天良上來踩,我便是一個鐵的,現在也該扁了啊……”


    景竹:“……”


    第223章 揭秘


    永空大師年事已高, 一生經曆的風風雨雨絕對不在少數,但是叫他說說,這一生最為艱難的時候, 大概隻有兩日, 且非常奇妙的,這兩日都與一個同姑娘有關。


    永空大師是孤兒,剛剛出生的時候便被人丟到了路邊,是他身為寒山寺主持的師傅四處行走見到了, 這才將他抱迴了寒山寺, 收他為弟子, 仔細栽培。


    他天資也是出色, 年紀輕輕,便已經是寒山寺首屈一指的僧侶, 佛法造詣隨著年齡的增長日益精深,如若不出意外的話,也將為寒山寺帶來無盡的光輝。


    隻可惜, 他師傅是看不見了。


    寒山寺曆經幾朝, 也不是沒有經曆過動蕩, 但是在幾代主持的努力之下, 到底還是穩定了百年基業, 依舊流傳至今,他師傅經曆了幾番波折,勞心勞力,身子骨早就虛透了, 臨了的時候卻還是抓著他的手,千叮萬囑一定要守好寒山寺的百年基業。


    一直以來,他也聽從師傅的吩咐,將寒山寺打理的有聲有色,直到二十多年前,一個名為謝宜舫的少年深夜冒雨前來,帶著故人名帖,前來拜訪。


    那故人是他的舊友,出身範陽盧氏的世家子弟,因著前朝國破,心灰意冷之下才流離四方,卻不想,竟還收了徒弟。


    說起來,他們多年交情匪淺,老友的弟子求到了門上,我無論如何,他總要盡力相幫才是。


    可那謝宜舫所求之事關係命運溯迴,乃是天機,如何能透露?


    這樣一來,卻也隻好無可奉告。


    得知這個結果之時,謝宜舫臉色青灰,眼底似乎有什麽光慢慢的消失掉,他嘴唇動了動,輕聲問道:“大師……果真不肯幫我?”


    永空大師見他如此,也是於心不忍,可天機之事又豈容人泄露?


    如此一想,他到底還是推拒道:“請恕貧僧無話可說。”


    謝宜舫的臉上泛起了一絲冷意,聲音低到聽不清,語氣也暗含森然:“大師並非不知此事,隻是不欲告知於我,是嗎?”


    話說到了現在,永空大師還能怎麽接下去?也隻是繼續沉默,不置一詞。


    謝宜舫竟也不曾繼續糾纏,冷笑一聲,便起身離去了。


    那時候,永空大師以為他是知難而退了,卻小看了他的堅韌心性,以及潛藏在平靜外表下的瘋狂。


    不過半個月的功夫,寒山寺的一座藏書閣失火了,幾代珍藏的典籍化為飛灰,許多都是孤本絕版,世所僅有,堪稱無價之寶,永空大師聽完研經閣的僧侶細細迴報,簡直心痛欲死。


    下意識的,他就猜想到,那是謝宜舫幹的。


    也沒有花費多少探查的功夫,因為當他晚間迴到自己僧房的時候,謝宜舫早已等著,不需他開口問,便自己承認了。


    在想起那些被焚毀的無雙典籍之後,怒火忽的湧到了永空大師心頭,下意識的,便想要將謝宜舫擒下,交由戒律院論處。


    可等到真正動手的時候,永空大師好想哭——他這麽年輕,而我還正當其時,為什麽會輸給他?


    而且,還是輸的這麽慘?


    謝宜舫神色淡然的點了他穴,隨即施施然坐在一側椅子上與他談條件,他道:“大師生氣,也不過是為了那些珍藏的曆代典籍,但是,倘若我能將那些盡數歸還,大師能否改變主意,泄露一二天機?”


    永空大師被謝宜舫隨意的點了穴扔到床上,簡直是丟盡了老臉,便是性情溫和,也有些難以忍受——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性呢,何況他還不是菩薩。


    “你這年輕人,說的倒是輕巧,那是我寒山寺曆代主持高僧收集的典籍,許多更是珍本孤本,你到哪裏去還給我?”


    謝宜舫卻不動聲色,隻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你當我為何過半個月才燒你藏經閣?不過是為了將那些孤本盡數默下罷了。”


    他這話說的傲然,卻不似作偽,永空大師卻沒想到他還有這般才氣,瞠目結舌之後,忽的想到了另一處:“——你怎知哪一本是孤本,寺中的典藏名冊你是哪兒來的?!”


    “在研經閣偷的呀,”謝宜舫一點羞恥之心都沒有,這樣平靜的闡述了一個叫永空大師發狂的答案:“不然,你以為呢。”


    永空大師忍著火氣,冷冷道:“我為何要答應拿此跟你做交換?你能把我寺中孤本盡數默出,我卻不會感激你,若非是你去放著一把火,豈會有這一遭的禍事?至於其餘的典籍,你又如何說?你可知道,我們要重新整理出來,又要花費多久時日?”


    “那不是你的事情嗎?”謝宜舫奇怪的看他一眼,淡淡的道:“我為什麽要知道?”


    永空大師氣結道:“你!你這無恥之徒!”


    “佛家不是講究凡事誘因必有果嗎?若非大師執意不肯將我所求之事告知,又怎麽會鬧成這個樣子?真正的罪魁禍首,難道不是大師你嗎?”


    永空大師憑空被倒打一耙,也被他的無恥驚得險些咬到自己舌頭:“你這個人,果真是無恥之尤!”


    被永空大師毫不客氣的罵了一句,謝宜舫卻並不生氣,隻微笑道:“大師,我在好好跟你講道理,你不要不理會,倘若等到我不想講道理的時候,事情便不是現下這般簡單了。”


    永空大師氣急而笑:“你要是不想講道理的話,又待怎樣?”


    謝宜舫定定的看他一會兒,他的眼睛是明澈的黑,似乎沒有沾染世間的半分塵埃,笑了笑之後,他湊到永空大師麵前去,道:“我會——把寺裏頭的和尚一起殺掉。”


    永空大師勃然變色:“——你敢!”


    謝宜舫眨眨眼,微笑著問他:“我為何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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