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光植了鬆柏,冬日裏卻還是蒼翠挺勁,精氣神十足,那空氣中都絲絲帶著涼氣,吸一口,叫人心肺裏頭都清明了幾分,倒是比起方才大殿內的香火繚繞要好上許多,顧容在後頭漫無目的的遊蕩了一會兒,倒是也覺得別有幾分意思。


    那旁邊有一條山路,是寺廟裏頭的僧人往裏頭運糧食蔬菜乃至於各類日常用品的,她聽得有鈴鐺聲作響,迴身看過去,才見到是一老丈趕著驢車過來,那黑色的毛驢脖子上係著一隻鐵鈴鐺,隨著那毛驢的行進一晃一響。


    車上是擺放整齊的幹燥柴火,想必是專門供應寺內的。


    顧容瞧著那輛驢車慢悠悠的進了寒山寺的後門,被候在那裏的和尚接應了進去,眼前卻還轉著那輛嘎吱嘎吱作響的驢車,怔了許久,才恍然驚醒:“不對!方才阮伯母所乘的馬車行走時,發出的聲音不對!”


    她這話說的突然,身後的仆婦俱是一驚:“姑娘這話是什麽意思?”


    顧容轉身疾步往前麵走,口中道:“我在燕北時,經常同父親一道出門,無論是馬車還是馬匹都十分了解,馬車行走的時候車軸發出的聲音應該流暢順滑才是,怎麽會那般幹澀滯阻,定是出了什麽問題,這種事十分偏門,尋常人必然是覺察不出的,寒山寺上山容易,下山卻是陡坡極易出事,我得去看看才是。”


    那婆子聽她一說,也知道此事不小,道:“姑娘,咱們也是坐馬車上來的,永寧侯夫人又走了一段時間,再坐馬車去追,隻怕是跟不上的!”


    顧容方才也是著急,難免忘了這一茬,被那婆子一提才迴過味兒來,可她自幼同父親一道在外,心智見識自非尋常女子,腳下不停,心思急轉,道:“無妨,前頭必定會有男客騎馬,我隨意借一匹,總會追上的!”


    她想的果然不錯,前頭正停了幾匹極為雄駿的駿馬,虧得她今日穿的騎裝,不會有所影響。


    顧容在燕北多年,又是出身武家,練得眼力極好,挑了一匹最出眾的便上前去解韁繩,吩咐道:“你們在此等候,若是主人家到此,務必向人家致歉賠罪,將事情解釋清楚,我稍後便歸。”


    她帶的仆婦還不曾應聲,便有男子朗聲應道:“不必了,主人家便在這裏,大可以現下便說的。”


    顧容順著那聲音看去,卻是一個身著玄衣的男子,身姿挺拔,麵容英雋,一雙眼睛極為銳利,襯著那一身玄衣,像是一片化不開的夜色。


    顧晚隻看了一眼便收迴了自己的視線,手上的動作不停,道:“我伯母永寧侯夫人有恙,我不得不去看看情況,事後必將有重謝,還請閣下勿要見怪。”


    阮承瑞本也隻是順口一問罷了,一個帶著諸多仆婦的姑娘是不會去竊馬的,這點眼力他還是有的,隻怕是真的有什麽急事,他也不欲為難,此刻聽了她的話卻是大驚,縱身一躍到了顧容身邊,自去解了一匹,來不及細說,隻道:“我同你一道去!”


    顧容心頭一動,卻也來不及說什麽,二人連對視都無,便揚鞭向著下山的道路疾馳而去,隻在風中帶起了一路塵土,那兩道身影卻飛速遠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小虐,謹慎選擇看不看啦,虐完馬上甜,還發美男子的辣種,麽麽你們~


    第175章 迴溯時光


    寒山寺原本就是處於山林之內的, 取“寺在山中,佛藏心中”之意而建造,極有禪意的清遠雋永。


    加之曆朝曆代積累的名聲, 是以, 雖然到達寒山寺一路險峻陡峭,山路難行,卻仍然擋不住它赫赫聲名,加之世人也多願意受幾分磨難來彰顯自己的誠意, 是以明明登寺不易, 世人對於寒山寺卻還是趨之若鶩。


    真的說起來, 阮琨寧同這裏也算是有緣的。


    當年, 阮琨寧的另一位師傅,教授她琴技與舞技的如素夫人, 便是住在寒山寺相對一側崖邊的聽月小居;永寧侯府與定國公府相看阮承清與徐雲姍婚事的時候,她也是在寒山寺的後山方向遇見了遊說她出家的永空大師;而阮琨寧當年英雄救美(?)救助顧如欽的地點,也是在這處斷崖之下, 如此一思量, 這地方同她的牽扯, 委實是深的很, 可謂是十分之有緣了。


    不過在現下, 阮琨寧還沒工夫去想這些有的沒的。


    馬車裏頭有炭筆白紙,她正就著裏頭的小桌畫海棠。


    不管怎麽說,既然答應了韋明玄,那就得做到, 左右此時無事,倒不如早早的定下花樣出來,到時候再照葫蘆畫瓢做刺繡就要簡單許多了。


    正是下山的時候,慣性之下,馬車的車速委實不算慢,好在各家對這裏的地形都極為熟悉,馬夫也知道小心些,不要驚了車裏頭的貴人,車裏頭的人倒是不會覺得難捱。


    也是趕得巧了,等到了有一處拐彎的時候,對麵迎頭遇上了一輛華美馬車,高頭大馬幾位駿威,車的四角懸著玉質的掛飾,瞧著不似尋常人家。


    這裏的路陡峭些,大家往來的時候都會注意小心些,避免兩輛馬車相撞,永寧侯府的車夫正是下山的時候,又是處於靠近山崖的一側,自然是格外要小心的,偏偏在兩輛馬車即將錯過去的時候,對方卻驚了馬,那車夫也隻聽得對方的馬撕叫一聲,似乎站不穩當一般順勢狠狠朝這邊撞了過來。


    事情發生的太過於突然,莫說是崔氏阿陵以及後麵的阮琨寧,便是駕駛馬車的車夫也是始料未及,下坡的慣性以及那突如其來的力道使得崔氏與阿陵所在的馬車猛地一震,便順勢向一側的陡崖歪了過去!


    馬車正是行進的時候,又是山道,崔氏自然不會掀開簾子往外看,阿陵年紀小,卻難以抑製住好奇心,一路上倒是經常掀開簾子東瞧瞧西看看,恰好發出了一聲驚唿,崔氏順勢看過去,卻也是為時已晚,隻來得及牢牢的抱住阿陵,便隨著那馬車往一側陡崖摔了下去!


    阮琨寧意識到不對,卻也為時已晚,掀開馬車的簾子卻隻見到前麵已經摔落陡崖的馬車,以及身後飛速而來的馬蹄聲與那聲撕心裂肺的唿喊聲!


    驚變來的太快,任誰都來不及反應,等到事情結束,卻也是為時已晚。


    一陣冷風瑟瑟的吹過,不遠處的樹林中有無數落葉隨之搖下,無端叫人覺得淒清難言,可是阮琨寧與隨之而來的阮承瑞的臉色,卻遠比這冬日蕭條之景更加的淒惶,嘴唇微顫,卻說不出什麽來。


    阮承瑞一路緊趕慢趕,卻還是晚了一步,他怔怔的望著近處的崖底,隻覺似乎有一支利箭射穿了他的喉嚨,咬著牙將它拔出之後,才發現那上頭的倒刺已經將他咽喉上的血肉一起撕下,血肉模糊,痛入骨髓,身下的那匹馬似乎也受了他情緒的感染,不安的嘶叫一聲,馬蹄就要向前。


    顧晚麵色也是灰暗,眼前著阮承瑞滿臉難掩的哀傷之色,眼底也泛著擔憂與傷痛,見他如此神色,卻也靜靜的沒有言語,隻自他手中接過了韁繩,勒住了那匹不安躁動的馬,將它安撫了下去。


    阮承瑞木木的由著她接了過去,麵上連一絲反應都無。


    阮琨寧也是神色木然的厲害,之前的那些年裏麵,她從來沒有過這種情緒。


    不是那種刺骨的痛,而是心口麻木,空落落的說不出什麽情緒,隻有眼淚不受控製的簌簌留下,手也抖得難以自控。


    她來不及說什麽,連動一動都覺得困難,隻覺得周身的空氣像是被抽空,一隻手握住了她的心髒慢慢收緊,使得她一口氣都喘不上來,整個人窒息一般難言的痛苦。


    可是實在太痛了,一時之間,她反而說不出什麽來。


    自她來到這個世界,最先有所接觸的就是崔氏,相處時日最久的也是崔氏,感情最深的也是崔氏。


    在她給剛出生的時候輕柔的跟她說話,在她還很小的時候慢慢教著她言語,一點點喂她吃東西,夜裏怕她踢被子不放心的去看她好幾次,再大一點的時候教著她描紅習字,閑來無事時候慢慢的背詩給她聽,事事都照顧的無微不至,從來不叫她受任何委屈。


    從小到大崔氏在她身上花費了無數的心力,耗費了難以計量的心血,明明知道她許多的任性,卻還是最終默許,隻為了成全她簡單的歡喜。


    可是現在,待她這樣好的阿娘,不在了嗎?


    而阿陵還那樣小,從此以後,她卻再也見不到了嗎?


    他剛剛出生的時候小小軟軟的一團,可愛極了,後來慢慢的長大了,會說話了,會走路了,也會抱住她的腿,仰著小臉眼神清澈的叫自己“姑姑,姑姑,來抱抱”,最喜歡吃糖果,可是每次都會記得給自己留一份,會走路之後便喜歡每日跟在自己身後,小尾巴一樣不肯離開,乖巧的不得了。


    可是現在,這樣可愛的阿陵,她也不能再見到了嗎?


    阮琨寧的嘴唇顫抖的厲害,卻說不出什麽來,眼睛裏的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流了一臉,臉色難看的嚇人。


    雲舒跟雲夏心裏頭也是難過,眼眶裏頭也泛起了淚,卻還是憂心叫阮琨寧更難過不敢叫淚落下來,隻得先安慰阮琨寧——她此刻的神情委實是太嚇人,也太叫人擔心了。


    雲舒輕輕的拍著她的背,努力叫聲音放柔,安撫道:“殿下心裏難過便哭出來吧,會好受些的,別這樣忍著……”


    阮琨寧的手顫抖的不受控製,連動一下唇都覺得艱難,她聽見了身邊人的話卻沒有辦法做出一點迴應,就像是魂魄被抽走隻留下了一副軀殼一般,呆呆的聽著周圍人言語,卻做不出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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