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遊從來不敢說諸如自己對錢沒概念這種話,他怕被板磚拍後腦勺。

    可實際上,他真的是對錢沒什麽概念。

    他也真的沒怎麽碰過錢。

    越王府的產業,朱善管著。

    大集的租子,李太白算著。

    錢,鳳七隨身帶著。

    所以秦遊對二十貫沒什麽概念,而且他對東海這一畝三分地上的“不法之徒”更沒什麽概念。

    一千多人,前正規軍,二十貫,砍人,砍誰都行。

    這是秦遊難以理解的,可又是東海最樸實的現狀。

    各行都有各行的規矩,跨界不是那麽好跨的。

    想當賊,最好是去搶老百姓。

    不搶老百姓,你就去劫官家,二選一。

    可寇眾有寇眾的倔強,他們本身就是本地的老百姓,怎麽可能搶自己的相親。

    老百姓,不願意搶,官家,他們又劫不著,明明是從賊,可一天天過的比老百姓都慘。

    尚雲道現在的米價是鬥米三錢,拿米做換算的話,放到後世就是八塊錢左右,一貫錢就等於是八千元,二十貫,十六萬!

    花十六萬買的大米, 一千二百多人,足夠吃一陣子了。

    對於沿海地區的百姓來說,命不值錢。

    當人命不值錢的時候,這世道上所有東西都會降價,良心、道義、律法、公正,剩下唯一堅挺的,也隻有錢了。

    寇眾雖窮,卻遵守著並不應該存在於他們身上的職業道德,不問姓名,不問身世,不問來路,白彪迴了郭城後,讓一百多個手下在郭城、樹林、海船三點之間建立了巡邏以及示警的兩道防線,然後管賀季真“借”了幾身衣服,親自帶著幾個馬仔去幾個臨近的縣城購買糧食去了。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別管他們什麽身份,隻要有錢,一樣能買到糧食。

    秦遊則是對瀛賊的舟船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船不大,不過挺結實,有些年頭了,造型仿照前朝時贏人的遣昌使船。

    大昌朝也曾創建過極為輝煌燦爛的曆史,尤其是東海水師著實兇悍,數次前往贏島那邊,揍的瀛人恨不得五體投地跪地上叫爸爸。

    被打服後,瀛人就派遣遣昌使船來中州一邊跪舔一邊偷師,船隊一般由兩到三艘海船組成,每船一百五十人左右,官員、學者、畫家、翻譯、醫生、神官,以及一半水手。

    曆史已經無數次證明了,這就是一個將“能屈能伸”烙印在骨子裏的民族,中州穩固時,卑微到了泥裏,哈著腰,屈著膝,恨不能將所有昌人稱為爸爸。

    可當中州政權不穩時,或者出現亂象無暇顧及他們時,這個民族就會爬起來,揮舞著刀劍,滿麵猙獰,展露出最為殘暴和嗜血的一麵。

    前朝殤帝殘暴不仁,中州大地民不聊生,內憂外患不斷,那個階段也是瀛人徹底和中州翻臉的時候,屢屢派遣艦隊騷擾沿海地區,不知擄走了多少人口,殺害了多少漢人。

    這些瀛賊的海船有三帆,頭低尾高,前大後小,適合劃浪而行,左右設置浮板,在風浪中具有穩定船隻的作用,又可阻擋側浪,不是戰船,單純的海船。

    秦遊沒逛完就下船了,因為船上有著一股子極為刺鼻的怪味,比惡臭更加難聞的刺鼻怪味。

    防人之心不可無,秦遊又派出了兩名護衛喬裝打扮,去附近的村鎮打聽“寇眾”們的底細。

    他倒不是不相信賀季真,而是來到東海這個地界後,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

    賀季真,他自然是相信的,隻不過這家夥總介乎於靠譜與不靠譜之間,很多時候,很多事上,很難確定這家夥到底是靠譜還是不靠譜。

    坐在沙灘上,秦遊聞著淡淡的血腥味,混合著鹹鹹的海風,突然覺得這個海邊就應該飄蕩著這種味道,清新的海風,混合著瀛賊的血味,這種味道,更應該飄散在東海的另一頭。

    郭城東側燃起了熊熊大火,二百餘名的瀛人屍體開始被焚燒。

    寇眾自然不會好心的為瀛賊舉行火葬,他們隻是單純的認為瀛人即便是死了,他們的屍體也不配留在中州大地上,燒成灰,海風一吹,再無一絲存在的痕,本就不應該存在的,就不需要留下痕跡了。

    沒有人喜歡住在海邊或者船上,秦遊也不例外,帶著人迴到了樹林之中,等待著護衛的消息。

    打聽寇眾是一方麵,再一個是想要知道折衝府的兵備郎韓策在什麽地方。

    原本應該是兵城的郭城荒廢了,就連十五裏外的折衝府都廢棄了,朝廷每年撥的錢糧去了哪裏,兵卒去了哪裏,韓策這個兵備郎又在哪裏,之前看過的騎司密信已經沒有任何參考價值了。

    到了第二天夜裏,兩個護衛迴來了,帶迴來的消息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寇眾的確如賀季真所說,不效忠於一家二姓,沿著海邊可哪流竄,有瀛賊就殺殺瀛賊,沒有就躲在山林裏坐吃山空,大部分時間一個字就可以形容---慘。

    至於韓策,人在平波城,尚雲道最大的城市之一,這家夥名為鎮守郭城的兵備郎,實際上卻是在數百公裏之外的城中享福當富家翁。

    至於折衝府的兵卒,一個都沒有,這也就是說,韓策一個人,領著朝廷下發的整個折衝府的糧餉。

    那麽尚雲道有折衝府嗎,有,隻不過營地都搬到了幾座大城外了,這些大城,都是東海達官顯貴和方家子弟居住的城市。

    說的再直白一些,折衝府是有的,但是他們不保護沿海防線,不保護沿海村鎮的老百姓,他們隻保護那些原本已經被高牆堅牆保護起來的世家門閥。

    “平波城。”秦遊望著地上鋪展開的輿圖,犯起了難。

    計劃趕不上變化快,原本以為韓策在郭城這邊,結果這家夥居然在平波城中。

    而平波城非但是方家的大本營,附近還有兩個屯兵衛和三處折衝府,一旦引發了亂子暴露了身份,大家在城中根本無法脫身。

    抬起頭,秦遊看向賀季真:“有什麽好的辦法嗎?”

    “門下…”賀季真望著輿圖,沉默了半晌,問道:“您要死的還是活的?”

    “廢話,當然是活的,死了我還怎麽問我大哥的下落。”

    賀季真發出了靈魂拷問:“先問完了再弄死不可以嗎?”

    秦遊愣住了,發現自己的確是有些降智了。

    賀季真的意思明顯是偷偷潛入韓策的府中,帶出城也是問,在韓策的府中也是問,那還帶出來幹什麽,直接問完了弄死就好了。

    可秦遊突然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你弄死韓策的話,怎麽跑出平波城?”

    賀季真沒吭聲。

    “算了。”秦遊搖了搖頭說道:“我就三個門客…”

    鳳七提醒道:“四個,還有南宮奢。”

    “對,我就四個門客,死一個少一個,再從長計議吧。”

    正準備再商量商量,外圍放哨的護衛跑了過來。

    “三少爺,寇眾的首領白彪想要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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